浑厚无边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56:05

晏语自在吴忻家与李谦一别, 没敢回去。心想, 事情既已挑明, 吴忻和李谦两人都觉受骗, 正在气头上, 等过段时间, 他们心平气和了, 再坐下开诚布公一谈。

她借宿一位密友家里, 没过几天, 与画友们一个个联系上, 乘着春暖花开之际去美国南部写生。 原以为经历这些烦恼, 出游会给她带去一些快乐, 谁知, 两天过后, 即心神不宁。朋友们都在忙着选景、画画。她支好画架, 眼前看到的却不是美国南部的旖旎风情。刚开始, 她发疯般想念吴忻, 似乎仍听得见他皮肤底下血脉的奔涌声。 她用手轻轻地触摸画布, 仿佛上面留有他的体温, 心灵便一阵悸动。

三天后给吴忻电话, 吴忻仍是那句责问: “为什么骗我?” 

“因为爱。” 隔着无垠的空间, 她倾诉衷肠。

吴忻不为所动, 愤激指责: “你是李谦的妻子。李谦爱你, 爱你, 我……” 他说着, 眼前浮现李谦的脸, 心头一酸, 哽咽道: “你这样做,对得起他那……那浑厚无边的爱么?” 

晏语也沉默了, 片刻后, 幽幽道: “各人的命吧。你只看到他的付出, 却无法体会我心底的惆怅和失落。我爱你早在认识他之前, 是他……他……” 晏语说到此, 耳膜里灌满了雨声,原想借此机会细诉情缘, 哪知, 吴忻不感兴趣: “我不要再听解释。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是李谦的妻子!而我, 决不做任何对不起老同学的事。” 说完, “啪” 挂断电话。

晏语捏住话筒, 耳朵嗡嗡直响。她的脸白了, 手脚冰冷。从小到大一直在呵护和赞美声中长大, 何曾受过如此怒斥? 她强忍快要滴出的泪, 不假思索地拨响家中电话。李谦, 深受委屈的晏语此刻最想听到李谦的声音。

李谦不在。这以后数日, 晏语几乎每天打电话回家, 总没人接, 她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 她怕李谦深受刺激, 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

李谦不接电话, 晏语的整个旅程就有阴影伴随, 所思所想也从吴忻过渡到李谦。奇怪, 过去李谦任劳任怨的付出她视若无睹, 此刻在春意融融的美国南方, 几乎每遇一件小事都能使她想起李谦的种种好处。

和她一起出游的画家们生性懒散自私, 平时唱赞美诗般说她如何如何美, 关键时刻, 个个自顾不暇, 哪有闲心问她晏语是否渴了饿了还是累了? 有天, 她急性肠胃炎发作, 又吐又泻, 没一个人愿意留在旅馆陪伴她。她孤伶伶地躺在床上, 嘴里发着几声虚弱的呻吟, 想起李谦, 热泪霎时涌出。

她又默默咀嚼吴忻形容李谦爱她的四个字: “浑厚无边。” 他对她的付出,用这四个字是一点都不为过。晏语心里又一阵难受, 哭了起来。她也不知为何伤心、委屈。 短短两个星期, 吴忻的不讲情理、朋友的自私使她突然对人生有所领悟。 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可, 真要她舍弃爱情, 又觉不甘。福与爱情原本不应该冲突的呀, 何以上帝如此苛刻? 

就在她自嗟自哎, 心意在吴忻和李谦两人间徘徊时, 吴忻突来电话。

李谦死了。   

李谦从住院到离逝只短短两个星期, 时间短促得出人预料。据说, 他走得很平静, 嘴里只用家乡话叫了两声: “妈妈。”

李谦的追悼会很多师生都参加了。人们争相回忆李谦, 说他助人为乐、勤劳节约、再加品学兼优, 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学生。还有半年, 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他发往底特律某家软件公司的一封求职信也有了回音。李谦, 眼看苦日子快熬出头, 你就这么等不及么? 他的师兄望着李谦遗像, 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晏语如泥塑木雕一般把身子缩在会场一角, 眼尖的人还是把她给认出来了, 立时, 窃窃私语声四起。

“看, 她就是晏语。”

“李谦对她百依百顺, 家里什么都不要做。这样的好男人, 可惜没人心痛。”

“听说她刚从美国回来, 连李谦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有这样的怪事?”

“她在外面花天酒地。李谦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难怪李谦最后临去时都不再叫她的名字。”

“哎, 听说李谦是被活活累死的。他打工的餐馆老板人称周剥皮, 谁去都做不长, 李谦一干三年, 真不知他怎样熬过来的。”

这些议论句句直入晏语耳朵。她完全麻木了般听着, 脸色死灰。突然, 听到有人提起吴忻, 说李谦的一切后事都是由吴忻处理的。 她身体一动。

吴忻在哪里? 吴忻在哪里?

没有吴忻。吴忻料理好李谦后事, 回底特律了。李谦之死对吴忻的震动远远超出了晏语的想像。吴忻对美国再没一丝留恋。他决定回国, 越快越好。

“那不是李谦的夫人么?” 终于有人点晏语的将了, 大声叫她: “我们一直找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下好了, 有你参加, 李谦他……可以放心走了。” 那人说着, 声音低下去, 眼圈一红, 又加句: “李谦他……他真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哪。” 那句话像是特意说给晏语听的。说完瞟一眼晏语, 眼神带着怨。

晏语心中一痛, 眼前闪过李谦宽厚温存的微笑: “你的胃痛好些了么?” 他突然在人们的说话声中从照片上走了出来, 径直来到她身边, 看着她, 关切地问。

“你……你还惦记着我的胃?” 晏语屏息问道: “你难道不恨我?”

“恨? 为什么是恨?” 李谦道: “我曾答应过要爱你、保护你一辈子。如今是我食言, 若说恨, 只恨自己无法再陪伴你, 照顾你。”李谦黯然道, 声音越来越轻, 脸容越来越模糊。

“李谦。” 晏语的手在空中乱舞, 大声叫。

“如果有来世, 还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晏语?” 李谦问。

晏语一楞。

“你不愿意, 晏语,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李谦苦笑道: “是我太贪心, 忘记我吧。 我走了, 我真的该走了。” 

“不, 你别走, 别走。 你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晏语惊恐地瞪大眼, 眼前哪有李谦的影子? 可他分明来过, 他的话句句清晰。晏语趺跌撞撞地冲到李谦的灵像前, 双手颤抖着伸出去, 抚摸那张微笑的嘴唇。往事一点一滴地回到眼前, 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李谦, 你真残忍,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 她的眼神痛苦凌乱, 像是发了疯般尖声问: “为什么你不等我回来? 不等我回来?”

李谦在照片里静静地凝视她, 嘴角边挂着那一缕永恒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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