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胎换骨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52:33

吴忻自见过晏语, 心里怎么也放不下那个自称 “伤心” 的女子。说好给她做模特, 分手后却杳无音信, 总不成反倒要他这个模特送上门吧? 他只得耐心等待。从来都是女人等他。 这一次在异国, 颠倒过来了, 开始品尝起等待的漫长和无奈。他躺在席梦丝床上, 心想, 若在国内, 这种时候他哪会独自干瞪着眼发呆? 即便在床上, 也不至如此寂寞。 思想到此, 体内的某种饥渴被调动, 眼前尽现各种女人的幻影。她们一个个投进他怀抱, 任他摆弄。忽然, 她们的脸都变成晏语的脸。 

“我叫伤心。” 她悠悠地叹口气, 潸然泪下。 

“遇到我这个无心, 你就会开心了。” 他一把抱住她,,听到她发出一声无比欢愉的呻吟, 就得意地睁开眼睛。睁开眼的同时, 电话铃响了。

是李谦! 李谦邀请他圣诞夜过去吃晚饭。

圣诞夜, 晏语参加的华枫舞蹈队有演出任务, 不到深夜不归家。李谦事先没和她商量, 心想, 她不喜欢吴忻, 干脆瞒住她偷偷把这早该请的客请了, 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吴忻下午四点多钟驱车去李谦家时, 仍在努力回忆晏语。人人都说李谦娶了位靓丽女生, 他怎会记不住她? 是他见过太多佳人的缘故? 还是她根本没外传的漂亮? 吴忻读大学时和李谦一个宿舍, 他睡下铺, 李谦睡上铺。 记得曾在宿舍见过晏语一次。那次, 他突然返回, 晏语好像正坐在他床上听李谦讲话, 一见他, 迅速站起, 面向窗口而立。李谦也只是尴尬地朝他笑笑, 并不介绍。他呢, 一看阵势, 以为无意中破坏了他们的山盟海誓, 赶紧拿起东西溜出去。

对晏语, 除半个模糊的侧脸及背影外, 一无所知。第二次也即最后一次见晏语, 是在他们的婚礼喜宴上。那年, 他继续留母校读研究生, 李谦已拿到去加拿大的留学签证。婚礼办得极其奢华, 很多同班同学接到了邀请。那一次他是应该看清新娘的脸了。无奈, 晏语盛妆艳抹, 被一帮亲朋好友左簇右拥, 自始自终距他十分遥运。他思来想去, 只有一团云絮般飘忽的白影在脑际缭绕。

“吴忻, 快进来。” 李谦早将一桌丰盛的晚餐准备好。 从客厅的窗口瞧见他, 随即迎出门外。

自机场一别, 不过两个多月, 李谦在吴忻眼里好像衰老了许多。他读大学时以瘦闻名, 但瘦得飘逸, 瘦得清隽, 故有 “仙鹤” 别号。尔今, 他更瘦了, 用 “形销骨立” 形容已一点不假。除瘦外, 眼神黯淡, 脸色枯萎, 背已略微伛偻。 这一切, 呈现出疲于奔命的力不从心。 “李谦。” 吴忻握住那双微凉的手, 心里掠过一阵恻然, 问: “最近很忙吗?”

“忙。” 李谦无奈点头道: “读书、打工再兼顾家庭, 每天像打仗。” 说罢, 羡慕地瞥他一眼, 欲言又止。吴忻充满理解地点了点头, 忽觉喉头结了团硬块, 呼吸不畅起来。

“你夫人----晏语呢?” 跟随李谦进屋后, 环顾四壁, 发现李谦的经济情况远比他想像得窘迫。他----竟连一件象样的家俱都买不起, 难怪迟迟不邀请他过来作客。还有他的娇妻, 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恐怕也早已蓬头垢面, 今非昔比了。

“很抱歉,” 李谦一听问起晏语, 道: “她这几个晚上都有演出任务, 恐怕很晚才能回家。”

“演出?” 吴忻略显惊讶地反问: “什么演出啊?”

“舞蹈。” 李谦说起多才多艺的妻子, 脸上顿时像喝了酒, 红润起来, 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 变得极其温柔而深情。他说: “晏语所在的华枫艺术团很受欢迎。 原本只为自娱自乐, 在华人团体表演。谁知一年不到搞得名声越来越响, 都说因为有晏语的加入才如此火红。” 说到此, 微微一笑道: “现在白人都频频发出邀请了。平时大小演出不断, 一到节日, 简直忙得不着家。今天晚上晏语要跳一个新**舞, 独舞完还有群舞。” 李谦对妻子的演出安排了如指掌, 他娓娓道来, 一脸骄傲。吴忻听了, 啧啧称奇道: “晏语跟你是同一届的, 也快三十了, 还能如此折磨去跳舞?”

“她? 兴趣所致嘛。” 李谦把吴忻往厨房引, 一张旧的圆桌上已摆好酒菜。 “来, 我们边吃边聊。” 

“哎呀, 真遗憾, 晏语不在。” 吴忻叹道。

“以后会有机会, 会有机会的。” 李谦斟给他一杯红葡萄酒时连声说。 “房子的事看得怎么样了?” 他问。

“噢,” 一提房子, 眼前顿时浮现 “桑欣” 的面影, 心里突感一阵惆怅。如果此时此刻是和她在一起, 不知会有多浪漫呢。这样一想, 出了神。李谦只听一声 “噢”, 不见下文, 专注地看着他追问: “怎么样?”

“什么?” 吴忻竟一脸懵懂地反问。李谦便用力一拍手, 笑道: “你刚才魂不守舍的样子, 传递了一个十分强烈的信号: 那就是, 我们的希腊人吴忻又在恋爱了。是谁? 快点老实交待。” 吴忻一听, 爽然若失的感觉更强烈, 苦着脸道: “若真能恋爱倒好。可恨这种鬼地方, 一到晚上困守斗室, 你说上哪找知音?” 吴忻酒未入肚, 已勾起满腹心事。他的牢骚使李谦略觉诧异。

“你还怕知音难觅?” 李谦问。 “只要你一招手, 国门内外的美女们不随你挑?”

“哈, 那些女人。”吴忻一摆手, 不屑地摇头。他一仰脖子喝干酒, 自己动手接着再斟, 当把第二杯酒举到唇边时, 突然问李谦: “知道有个叫桑欣的画家吗?”

“不知道。” 李谦断然摇头, 接着不在意地问: “男的还是女的?”, 问完恍然大悟, 道: “我知道了。”

“她是谁?” 吴忻迫不及待地问。

“你的知音啊。” 李谦挪揄道。

“知音?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 我不过对她略感兴趣而已。” 吴忻掩饰道。

“那-----她是谁?” 李谦问。

“只知道她是画家。”

“画家?” 李谦眼神一亮, 道: “这容易, 晏语准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 

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问话, 两人吓一跳, 同时回望, 见晏语正亭亭玉立在门边。 吴忻猛一看晏语, 惊愕不已, 以为桑欣不请自到。 再仔细瞅, 又有点不同: 着绛红色新疆民族舞服的晏语浓彩重抹, 乌黑的长发被编成好几股辫子垂落胸前。她这副装扮不要说吴忻糊涂, 连李谦一时也不敢冒然相认。只见她脸上闪烁一抹狡黠的笑, 眼神滴溜溜地在李谦和吴忻两人之间徘徊。片刻沉静, 晏语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身子轻盈地移过去, 问: “怎么啦? 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吗?”

李谦脸一热, 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 介绍道: “我妻子----晏语。” 说完, 不等吴忻反应, 硬着头皮一指吴忻道: “老朋友了, 一直说请他到我们家来, 今晚……嗯, 我们随便聚聚。” 李谦结舌地解释, 一脸陪罪的笑, 生怕她不给面子。

哪知晏语笑得愈发妩媚, 斜倪一眼吴忻, 娇声问: “他----到底是谁?”

“噢,” 吴忻赶紧起身自我介绍: “我叫吴忻。” 说完, 一眨不眨地盯着晏语。对方的装束变了, 神韵气质变了, 但与那个自称 “伤心” 的女子仍有脱胎换骨般的相似。双胞胎也不过如此吧? 

 “你就是吴忻。” 晏语含笑点头, 伸出手去, 热情道: “你好。老听李谦提起你, 我这边耳朵呀快被他唠叨得起茧了。” 晏语俏皮地拉住一只耳朵, 对吴忻倾过半边身子, 扮个鬼脸, 继续道: “本来早要请你过来的, 是李谦自卑心太重, 他说, 我们这寒窖哪供得起你这尊大菩萨呀?” 晏语轻捶李谦一拳, 随即将身子贴在李谦的胳膊肘旁, 那一副小鸟依人的亲昵最让单身汉羡慕。吴忻看得眼睛发直, 嘴角傻傻地微张着, 竟忘了回答。

这一边, 李谦与晏语紧紧相依。 妻子的身体很热, 那热透过绛红色新疆绸裙传到他的手上, 很快, 他的整个身子也热了, 热得像被架在火上。他轻轻挪开妻子的手。晏语很透明, 结婚这么多年,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心里从不留任何疙瘩。自以为了解晏语胜于他自己的李谦, 这一次算领教了妻子逢场作戏的表演才能。妻子, 到底还是顾全大局的, 没让他在老同学面前难堪。李谦感激地偷觑她一眼, 轻声问: “突然回来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晏语噗嗤一笑, 一戳他脑门, 嗔道: “就你知道得多。”

“彩排时忘记带两只手镯了。本来, 大家都说别太认真, 为这一细节再跑一趟。可是新疆舞手上动作很多,” 她轻皱两条细长的柳叶眉, 眼神似不经意地轻瞟吴忻一眼, 腰肢随之轻轻一扭, 双手向上高举, 两条粉白的手臂裸露在吴忻眼前, 在电灯下发出象玉般莹润的光泽。 她瞧过右手再去看左手, 然后对李谦说: “你看这手腕光秃秃的, 在舞台上刺眼着呢。”

“是, 是。” 李谦附合。

晏语再次凝神看了一眼两只美白的纤手, 恋恋不舍地将它们收回时, 恍然大悟叫道: “哎唷, 我没时间跟你们多聊了 外面还有朋友在车上等着我呢。” 边说边往房里走。

“有朋友? 何不早说, 让他也一块进来坐坐, 喝两盅?” 李谦追两步建议, 一边扭头朝窗外瞅, 果然发现有一辆灰色的轿车在等着。

“不用, 李谦你别瞎忙, 让他在车上等会没关系, 我拿了手镯就走的。” 晏语在房里高声回答。说话间, 人已经出来, 先朝窗外眯一眼, 笑着对吴忻说: “我那个朋友脾气好着呢, 让他等一会, 车里有暖气冻不着他也累不着他。”

“这不太好吧? 有现成酒菜, 好歹也让人进来暖暖肠胃。” 李谦搓着两手不安道。

“我很快就走的。”晏语又说一遍, 人反而坐下, 与吴忻隔桌, 面对面。 “来, 让我先敬你一杯。” 她径自端起一杯红葡萄酒, 话里带话道: “我们其实并不陌生啊。”

吴忻措手不及, 略显慌乱地举起酒杯, 舌头像沾了过多的酒精, 一阵阵麻辣, 平时的诙谐机智已无法调动, 脑子更像搅了一层浆糊、迷迷晕晕, 不知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觉。晏语与他目前的距离, 又使他想起与桑欣临别时欲语还休的钟情。 两个女人, 两种风情, 却生着同一张脸。吴忻低下头, 眼神迷惘地盯着玻璃杯中的葡萄液, 不知身在何处。

“晏语说得对, 大家都是老朋友, 不要客气, 不要客气。吴忻, 来, 快把酒干了。” 李谦催促老同学。心里焦急, 生怕老同学一时的迟顿惹火晏语, 到时新帐旧帐跟着一块算。

“他不喝我喝。” 晏语浑似不在意吴忻的态度, 豪爽地一仰脖子, 饮干了杯中的酒, 双眸晶亮。

“吴忻?” 李谦诧异地再叫一声。吴忻一昂头, 眼睛正对晏语, 只见她沾着葡萄液的嘴唇新鲜欲滴。吴忻似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他眼皮一跳, 冲动地说: “真像。”

李谦霎时领悟了老同学的失态, 松一口气, 笑着问晏语: “你认识有个叫桑欣的画家吗?”

“桑欣? 桑树的桑, 欣欣向荣的欣, 对吗?” 晏语取张雪白的餐巾纸一抹嘴唇, 眼里波光流动, 点头道: “听说过, 都说她长得……” 晏语说到此, 略作停顿, 仿佛故意在等吴忻说下去。吴忻果然接了, 然一个 “和” 字出口, 正与李谦四目相交, 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从没为一个女人如此失态。说他单恋着那个女人与晏语相像? 那算什么? 这难道不是简接地在占朋友之妻的便宜? 这样一想, 便缄口装傻。

“她像谁?” 李谦因听到一声感慨, 好奇地问晏语。

晏语见吴忻没附合她接完话, 也就顾左右而言他, 道: “都说她才貌双全, 男朋友多得不计其数。” 晏语说到此, 脸色突然冷了起来。她蓦地起身, 疾步朝门外走, 道: “对不起, 我得走了。” 

晏语离去时没再看两个男人一眼。 李谦和吴忻都把眼睛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在门口消失了, 还伸长脖子朝窗外望-----看她如何瑟缩着身子钻进灰色的小车。

李谦笑着嗔道: “你看她……” 话末完, 娇宠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男女间还可有这样一种类似父女般深沉体贴的爱意。吴忻像第一次认识李谦, 望着他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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