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51:13

李谦从居住的公寓房下楼时, 下意识扯了扯皮茄克胸前的拉链。已是深秋, 加拿大的风刮在脸上象刀子一样痛。远远见那辆花了一千五百加币买来的二手车, 那张年轻敦厚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来。车子外观锈迹斑斑, 一副破败相, 许多不知内情的朋友都要问, 你这小子从哪搞了这辆老爷车? 多少钱? 五百元不得了了吧? 遇到这类场合李谦从不争论, 自己命的轻重当然只有自己最清楚, 这车外表吓人, 内部组件还是六成新的, 一年开下来, 没出一点问题, 他已相当满足。

李谦从裤兜里掏出钥匙, 一阵风过, 从地皮上刮起落叶无数, 有一片飞舞着, 不偏不倚卡在他的鼻子和上嘴唇之间。他轻轻移过这一小片红枫, 心不禁一动, 若是被晏语看到, 不知又该开出什么样的玩笑来呢? 说他要交桃花运? 是的, 每次外出, 她会采集一大把枫叶, 往他身上砸, 边砸边笑着说: “傻子, 别躲啊, 别把你的桃花运躲掉了。” 李谦真的不躲, 直僵僵地站在枫树下, 痴痴地看着那个娇美的女人, 看着她如何用白皙纤柔的手指撩起一片又一片红枫, 就抑制不住要亲她吻她。

桃花运? 有这样一位可人儿陪伴身旁, 还需要桃花运吗? 见他不躲, 晏语却又恼了, 一跺脚, 嗔道: “你就笨。” 说着扔掉手中的枫叶, 轻盈地跑过来搂住他的脖颈, 撒娇道: “你没躲, 你坏, 你还想要别的女人。” 每当这时, 嘴笨的他说不出任何肉麻的誓言, 又碍于光天化日之下不敢亲热, 只得咧嘴嘿嘿笑着。

想到这些往事, 李谦心头一阵荡漾。他的晏语! 结婚至今, 他对她的爱一天比一天炽热。真的, 只要她开心, 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毫无半点怨言。 枫叶似化作妻子两片红润的嘴唇,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 将炙热的唇迎了上去。

“嗨, 傻子, 在干什么呢?” 

身后猛地响起晏语的声音, 李谦吓一跳, 怔怔看着妻子, 回不过神。晏语促狭地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没进一步追究, 眼神已明摆着晚上要吃烤(拷)夫了。李谦脸一红, 对晏语说: “小李今天生病, 要我去餐馆顶半天班。晚饭和菜已经准备好, 你自己吃吧。我可能要到十点左右才能到家。”

“不行, 今天不准出去。” 晏语嘴一嘟, 往身后一努, 道: “没瞧见我带了客人回来呀? 他们都是画家, 今天第一次来我们家, 总得有人招待他们才行。” 说着不由分说从李谦手上拿走钥匙。

李谦听此, 嗫嗫嚅嚅道: “我已经答应小李了, 恐怕不太好吧?”

“去给他打个电话嘛, 说家里有急事走不开。” 

“这……”

李谦还在犹豫, 晏语已转身, 大声招呼她的同伴: “快过来, 认识一下我的另一半, 美食家加计算机博士李谦。”

身后大约有四五个男女一哄而上, 争相朝他伸出手臂:

“你好, 我是水墨。”

“你好, 我是云彩”

“你好, 我是山外逸云”

“你好, 我是啸鸿居士。”

……   ……

李谦一一点头, 竭力想记住对方的名字和相貌特征。晏语最烦他记不住名字, 有朋友来, 不是忘了人家姓名, 就是张冠李戴。 “真真一个榆木脑袋。” 每次客散人尽, 晏语会恨铁不成钢地一戳他脑门, 再加一句: “傻子。” 这才算解恨。

晏语原是某师范学院美术系学生, 毕业后做过一年小学美术教师。四年前以陪读身份来加拿大, 英语过不了关, 应聘去附近一家中文学校教绘画。 除绘画, 还爱好声乐、舞蹈, 并加入中文学校的合唱班和舞蹈队。因她长相甜美, 性格活跃、开朗, 且多才多艺, 不出半年, 便在华人社区成为众人瞩目, 争相要与之结交的名人。名声一传出去, 各种社交活动接踵而至, 她也来者不拒, 乐此不疲。除此, 还经常请一些号称有艺术天赋的朋友到家里来。客人到之前, 李谦再忙, 必抽时间为他们准备足够的饭菜和饮料, 忙完, 默默退出, 去学校查资料, 上计算机。

两人专业不同, 兴趣也大相径庭。恋爱时即已立法三章, 互不过问对方事业。晏语最爱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是 “你懂什么?” 是啊, 他这个艺术的门外汉对绘画、音乐、舞蹈的确一窍不通, 还是乖乖地躲在幕后, 免得出丑。可是, 对那些会涂涂抹抹, 会拉拉唱唱的艺术家们, 他怀着一种不可救药的好奇加羡慕。 妻子在他们中间真是如鱼得水。 你听, 她的笑声都像在唱歌。好几次, 驻足门外谛听, 听到嘈杂人声中妻子愉快的笑声, 便也跟着轻笑两声, 笑声一出, 随之卸除一身疲惫, 这才心满意足地开车去学校。

“李谦, 我们都饿极了, 家里东西够吃吗?” 上公寓楼时, 晏语挤在他身边, 低声问。李谦遗憾道: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也好有个准备。”

“我也是才知道。他们最爱胡闹了, 说给我一个惊喜。李谦, 你不知道, 看到他们突然出现的样子, 我真的开心极了。” 晏语一只手插进李谦的臂弯, 格格笑出声。

“你开心就好。” 李谦拍了拍她的手, 寻思会, 折衷道: “我去给你们买点熟食和水果回来, 这样我还可以赶去餐馆。”

“不,” 晏语一听皱眉抗议道: “他们正是冲着你美食家的大名而来, 怎好意思扫他们兴?”

晏语的话被后面几位脸如淡烟、披头散发的画家们听到。他们集体抗议, 这个叫博士, 那个唤大哥, 都说自从出国就一直在极其残忍地虐待肠胃, 今天慕名而来, 决没有再让肠胃委屈的道理。话已说到这份上, 李谦无奈, 只得答应回家做, 做好再去餐馆, 晚一点总比不去强。

晏语笑靥如花地附在他耳边, 悄声说: “你真给我面子, 好好露一手, 让大家吃个痛快。”

小夫妻俩合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公寓房。空空荡荡的客厅只悬挂一面大镜子, 和几幅晏语的画稿。

“请进罢。” 晏语轻盈地在客厅一旋身, 得意地解释: “这是我的画室兼排练厅, 怎么样?够宽敞的吧?”

“哇, 好家伙, 连个椅子都没有。” 有人惊叹道。

另有同伴一听, 摇头道: “要那些劳什子家俱干什么? 累赘。” 说罢, 朝卧房内一瞄, 道: “这还有床呢。我连床都为艺术牺牲了。床垫太软, 腰痛, 不如睡地板舒服。” 

李谦搬出啤酒和饮料, 大家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开瓶盖时, 用力过猛, 结果让啤酒泡沫淋湿了衣服。后来, 不知谁起头, 猛摇饮料罐, 再揭盖, 这样泡沫更高, 笑声也就更多更热烈。 闹过一阵, 开始谈画, 照例先从晏语的画谈起。都说晏语的画意境深远, 大有潜力可挖。 在座的画家们或大或小、或公或私均举办过个人画展, 晏语在他们面前属小字辈, 能听到他们的肯定, 她深感荣幸。

晏语坐在他们中间, 听得满脸绯红, 双目熠熠, 根本不知道李谦在厨房忙死忙活地赶时间, 甚至连李谦何时悄悄离去都不知道, 若那时有人问李谦去了哪里, 她就更答应不上了。

电话偏偏在李谦出门后响起。他们没装留言机, 电话铃固执地响, 晏语只当没听见。

“看来对方知道你在家, 不接我们的耳根别想清静。” 有人说。

“李谦, 李谦。” 晏语高声叫。

“我看他出去了。”

“哦? 出去了?” 晏语不情愿地起身, 拎起电话, 粗声不耐烦地问: “谁?” 问完, 嘟哝一句神经病, “啪” 地挂断电话。

“谁?” 画家们随口问。

“他说要我猜。” 晏语说完瞪圆了眼, “哎呀”一声道: “该死, 他说的是中文, 一定是多年没联系上的老朋友, 这下要被他骂死了。”

“别急, 他一定会再打的。”

画家的话刚完, 电话果然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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