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32:00

肖如那对眼睛再次使韩母恼羞成怒, 她手一挥, 对云尘不耐烦地说: “还不快走? 定在这里做什么?”

肖如和云尘转身离去时, 只听韩母鼻子里发一声冷哼, “不知是哪来的野种。” 声音细若游丝, 却如一根银针, 直刺肖如耳膜。她蓦地回头, 问: “你说什么?” 

没料到对方竟敢顶嘴, 韩母一时气怔, 无话可回。 和儿媳斗了这么多年, 云尘从不跟她正面冲突。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不过随口一句野种, 就狗急跳墙? 说不定, 真是个野种。韩母寻思, 胸口的气喘在加剧。平静, 平静。她告诫自己, 顺手从口袋掏出一小瓶治哮喘的药, 往嘴里猛喷几下。等儿子晚上回家, 一切都会解决的。 她双目微闭, 嘴唇嚅动, 好像在念什么咒语。肖如见此, 反被她吓住。云尘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说: “走, 我们回房间去。”

“阿姨, 她在干什么?” 肖如边走边回头, 问。

“别管她。” 云尘眼神很特别地凝了肖如一眼: 这个十二岁的女孩, 外貌柔弱动人, 性格倒很倔, 锋芒逼露。这个性似乎更像小鸥。云尘眼前忽闪小鸥和去去争夺床铺的情景, 还有小鸥被安若白他们围攻时凛然的气势。一瞬间, 小鸥和肖如合二为一, 时光仿佛倒流。

“阿姨, 她说了那么多难听话, 你没听见吗?” 肖如仍在气愤地问。

云尘恍惚无语。

“阿姨, 我问你话呢。” 

“唔……” 云尘就附在她耳边, 低语: “有个很伟大的人说过, 对付侮辱的最好武器是沉默。”

“沉默?” 肖如不解地问。

“对, 沉默。” 云尘微一点头, 心里却响起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声音。对韩母的颐指气使, 对韩星的金屋藏娇, 她都选择沉默。她----是不是沉默得过头了?

“她很像我原来的养母。不过, 我可不像你那样喜欢沉默。” 肖如小声说。

“你原来的养母? 她……对你不好?” 云尘问。

肖如脸色阴郁地答道: “听我养父说,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 看掉家里很多钱。我养母本来也是喜欢我的, 因为我老生病, 害得她也身体不好起来。她渐渐变得很没耐心, 经常骂我是扫帚星, 还有很多难听的话。只要养父一不在我身边, 就用指甲掐我, 用脚踢我, 咒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死掉。 那时我还小、还没能力反抗, 我怕她, 身上的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怕。只要一看到她走近, 浑身的肌肉忍不住发抖, 好几次还吓得尿湿了裤子。” 肖如说到此, 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听她用平淡的口吻提及过去, 云尘用胳膊搂住肖如瘦削的肩膀, 鼻子一阵阵发酸。

“不过, 我的第一个养父对我很好。” 肖如抬起眼, 眼里闪动着思念的光, 道: “每次养母虐待我, 养父就打养母, 还暗中教我许多反击的方法。后来, 我长大了, 有能力与她对打时, 我不再感到恐惧了。”

“什么? 对打?” 

“嗯……” 肖如一脸沉静, 用手比划着说: “如果她再用脚踢我, 我会一把揪住她衣服的下摆, 飞快旋转。养父说这是猫和老鼠的游戏。当然, 我这只老鼠大部份时间还是被猫咬得鲜血淋漓。” 肖如说着, 手惯性地伸到额角, 似乎那里仍有剧烈的痛楚感。”

“她伤害过你?” 云尘追问。

肖如避而不答, 道: “后来肖沉爸爸把我带到多伦多, 我无意中看到了猫和老鼠的动画片, 发觉老鼠并不总是占下风, 她也有把猫捉弄得手足无措的时候。” 说到此, 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八岁前, 和养母玩的猫和老鼠的游戏。阿姨, 我觉得你也应该学学这个游戏。沉默?” 肖如抬起头, 想了想道: “我觉得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你这鬼丫头。” 云尘一戳她脑门, 被她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逗笑了,  

两人说着, 不知不觉走到小房间门口, 肖如一手扶在门框上, 打个哈欠道: “昨晚没睡好觉, 现在有点累了。”

“再去睡吧。” 云尘嗓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卡住, 哑声道: “过去的事都别再想它, 好好睡个觉, 啊?” 

房门被轻轻掩上。云尘伫立片刻, 抬起头, 二楼也是静悄悄的, 韩母回她卧房梳头去了。家里刚才还充满了喝斥和谩骂声, 突然间空旷寂静了。云尘感到前所末有的疲劳。她将身体靠在楼梯栏杆的扶手上, 眼睛散漫地盯着室内无声流动的阳光。半个小时前还让她振奋不已的晨光, 此刻看来, 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许多渺若烟云的往事从眼前飞快掠过, 她脸上克制忍让的神情松垮了。

“阿姨, 我觉得沉默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肖如稚嫩的声音响起, 直接打在心坎上。 她又是忧伤, 又是激动, 来回不安地走动。每走出一步, 似看到过去的自己-----幽灵般被囚在这幢死气沉沉的楼房里, 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难怪去去要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数落她。她----到底怕什么? 离婚之念就此被轻易击碎了? 为什么不争取? 为什么不? 同样是女人, 去去为得到楚楚, 连命都可以不顾。她呢? 瞻前顾后得还像云一般自由飘逸的她么? 云尘心潮起伏, 脑海里涌起许多冲破樊蓠的欲念。

云尘将车子驶离韩家, 出门兜风时, 肖如在小房间打盹, 韩母在梳头。 居民区的林荫道静极了, 一切如在梦中: 几只鸟儿悠悠地飞, 飞过笼着晨雾的树林, 它们敏捷轻灵的身影披一道霞光, 在高空中闪闪发亮。云尘深深吸了口早晨特有的气息, 嘴里那股苦涩的味道变淡了。外面的世界多新鲜、多美啊; 而她, 偏把生命捆绑在婚姻的绳索里。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救世主, 只有自己才最忠实自己。” 回想和去去说过的话, 那时的她虽然失意, 虽然绝望, 仍在积极安排另一种生活。韩星这个丈夫, 是她百里挑一给自己选择的另一半…… “唉, 早知道错了, 为何还不停止? 非要等贾涉亲口说迎娶你, 才敢下定决心走出这只金丝笼? 云尘啊, 云尘, 你真的变了。用不着去去说, 你变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得了。” 云尘一路飞驰, 恶狠狠地挖苦自己, 情绪随之高昂。她凝视窗外的晴空, 又一次感到希望在胸中萌动。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啊。她将手探出窗外, 年轻时的疯劲上来了, 嘴里发出两声极短促极尖锐的大笑, 笑声刺破寂静, 树上的小鸟随即发出应和的啾啁, 扑棱起翅膀, 在车身四周飞旋。 

这个清晨, 云尘专挑树林深处的小路开。小路曲折蜿蜒, 隐蔽极了; 没有一辆车子, 更没一个行人。她把车子开得飞快, 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声, 眼前一排排树影全速后退。真过瘾! 她陶醉地闭上眼, 整个人好像要飞起来。 飞吧, 飞吧, 飞得越远越好。她似已听到来自天庭的乐声。那是为祝贺她的新生而吹奏起的乐曲。

中午十二点左右, 感觉到了肠胃的抗议。一早冲动出门, 什么都没吃, 难怪要饿。她这样想着, 心头异样一跳, 该死, 怎么可以让一老一小单独在一起这么久? 

云尘飞速返回, 迎接她的竟是韩星。

韩星人到中年, 已明显有发福痕迹, 一只啤酒肚像要把衬衫的钮扣撑破; 一张重叠的双下巴, 里面藏着挥之不去的酒精和消毒液的混和味。这股味, 在与她做爱时, 散发得尤其浓烈。因为是医生, 他五官表情平和, 眼睛总微微眯着, 荡漾一丝笑意。每次回家看到她, 他的脸上会有一种羞涩、试探的表情。不知道他有外遇前, 这种处子般的羞涩使她莫名地感动。

 “你去哪了?” 韩星一反以往的平和, 微带不悦地问。 眼里那股永恒的笑不见了, 替而代之的是兴师问罪的怒。他被母亲电话召回, 一进家门, 即遇上大呼小叫。那个小女孩到底是谁? 你看她, 一副毫无教养的野性: 韩母说她一句, 她顶两句, 眼睛斜倪, 眉头一挑一挑, 一副死不认输的倔强。朋友中, 哪家孩子会用这副态度跟老人拌嘴? 韩星从小到大, 没跟母亲顶撞过。这一老一小的吵架规模, 使他惊愕到极点。心想, 母亲在电话中一点没夸大其辞, 家里的确越来越乱套。这样想着, 见云尘回来, 脸色自然阴沉之极。

“怎么啦?” 云尘口吻生硬地反问。她神情轻蔑地掠过韩星, 心想, 你回来得正好。该到了断的时候了。

云尘话音刚落, 肖如从房里尖叫着冲出来, 雪白的外衣沾着星星点点的粉红色涂料, 她头发蓬松, 小脸蛋涨得通红。“阿姨。” 她身子机敏一闪, 躲到云尘身后, 一股刺鼻的涂料味弥散空中。云尘吸一口气, 心里猜出八、九分。定是肖如自作主张、打算粉刷房间, 结果气味跑出门外, 引来了容易过敏的韩母。 

“你这个野种, 给我出来。” 韩母颤颤巍巍随后, 眼神阴郁、充满怒意。一见云尘, 停下脚步, 手指长长地戳过来, “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搞鬼。明知我有哮喘, 闻不得异味。你偏抽烟喝酒, 如今, 不知从哪弄来这么个蛮横无礼的小野种。你……你变着法折磨我, 就盼我早死, 死了这幢大房子就归你了, 对不对? 你这个黑心黑肺黑肚肠的女人, 我真后悔当初同意星儿把你娶进家门。嗳哟, 一想到儿子的婚姻这么糟糕, 我……我这心里……星儿呀, 妈妈这里苦啊。” 她捶胸顿足, 声音从愤怒转为撕裂般的痛苦。当她呼嚎时, 肖如震惊不已: 这个老巫婆与她养母比起来, 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过出于好奇, 信手在墙壁上涂沫几笔, 用得着发那么大脾气? 肖如见云尘不说话, 立刻瞪圆眼睛, 探出半个脑袋, 对韩母不依不饶地回起嘴来: “你才黑心黑肺黑肚肠呢。你一天到晚骂云尘阿姨, 阿姨做错什么事了? 要被你这样骂? 你这样做, 知道叫什么吗? 叫缺德, 叫虐待。 阿姨不到法院去告你, 上天也会惩罚你, 对你天打五雷轰。”

“星儿…….”韩母被肖如这一顿噼噼啪啪的反击, 震得摇摇欲坠,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云尘和肖如, 问儿子: “都看见了? 你都看见了? 刚才要不是你突然回家, 我早被这个小野种气死了。”

 “又说我野种。” 接二连三听韩母骂自己是野种, 肖如从云尘身后跳出来, 双手插在腰间, 气急败坏道: “你再敢说野种两字, 我……我……” 她生平最恨这两字, 偏韩母揪着这两个字不放。

“小如。” 云尘想要阻止已经太晚。只听韩母冷笑一声道: “就说你野种, 怎么样?” 韩母话音刚落, 肖如仿佛回到过去, 韩母的嘴脸变成养母的翻版。她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用头对准韩母的胸脯: “我叫你说, 我再叫你说。” 眼看她的头炸药包似地冲过去, 韩星飞跨出一个剑步, 从后面逮住了她。

“放开我, 你放开我。” 肖如在韩星的控制中左右挣扎, 嚷着: “谁要说我野种, 我跟她拼命。” 

“星儿, 如果你还是妈的儿子, 把她扔出去。” 韩母直着脖子叫。

“韩星, 你放开她。”云尘煞白着脸, 说: “别把怨气出在一个孩子身上。” 

韩星被母亲和妻子的叫声吵得头昏眼花。他平素寡言少语, 结婚前, 惟母命是从; 婚后, 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 两头受罪。每个星期, 他辛辛苦苦从纽约开车回家, 迎接他的永远是来自母亲和妻子的抱怨。他无法调解, 婆媳间的矛盾永远是最难通和的。可他烦, 他简直烦透了。这烦把他对母亲的爱, 对妻子的依恋逐渐取代; 这烦又因无人倾诉, 差一点将他推到崩溃的边缘。就在他生命的最低谷, 他遇到了另一个她------房东的女儿, 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五年前, 他把她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 从此, 这个美丽而脆弱的生命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 他不快乐, 她比他更伤心。某个深夜, 他在房里喝闷酒, 喝得酩酊大醉, 她伺候在他身边, 给他递茶送水……也即在那个深夜, 她把自己处女的贞操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事后, 看着洁白床单上那一滩鲜艳的红, 他哭了。 他想起自己和妻子的初夜: 那夜, 他被性经验丰富的妻子驾驭着, 一步步走向快乐巅峰。第二天一早, 母亲把他拉到一边, 悄悄问, 有没有见红? 他木然摇头时, 看到了母亲脸上的阴影, 从此, 这个阴影再也没从她的眼角眉梢移动过。与房东女儿一夜倾情, 使他幡然顿悟: 红原来就是纯洁; 鲜艳到极致即最本色、最赤诚的奉献。

“星儿, 妈再说一遍, 把这个野种扔出去。”

“韩星, 你把她抓痛了。放开她,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韩星? ”

母亲和妻子的叫仍在持续。韩星因想起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另一半, 心里揉和着既是酸楚又是甜蜜的情感。作为医生, 他知道他们天长地久的梦想随时可能破灭。曾打算离婚后正式娶她, 这样, 哪怕只做一天夫妻, 也有白头偕老的盟约。是她坚决不同意。她说: 她已经很满足了, 什么时候上帝要她走, 她都可以无牵无挂地走, 因为她走后, 他仍有一个完整的家……韩星想到这里, 嘴唇痛楚地一抖: 家? 完整的家? 他抬起眼, 茫然注视着母亲和妻子: 这两个女人曾是他生命中最亲的女人, 如今, 在他眼里变得那么生疏, 那么不真实。她们一天到晚殚心竭虑, 惟恐有片刻安宁之时。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韩星越想越烦, 手上的力随之一点点加重, 肖如被他钳子似的双手攥得生疼。她紧紧咬牙忍住, 一张小脸已被痛苦扭曲。

云尘见此, 扑过去, 推搡韩星, 叫: “你这是要把她的骨头都拧断吗? 你----什么时候堕落成你母亲的帮凶了?”

“帮凶? 你说什么?” 韩星手一松, 惊问。

韩母见儿子如此懦弱, 一时气极, 反倒无话, 嘴唇战栗着, 好久, 悲哀地摇头道: “你不再听妈的话了。” 说着, 混浊的眼里滚出两颗泪来。

“妈。”一见寡母眼里的泪, 韩星失神地叫道:

“妈不怪你, 你有今天都是我自作孽。当初, 想当初, 那么多女孩……” 韩母越想越伤心: “不管娶了谁, 日子都比现在要好过。唉, 不能想, 不能想。”她一手掩面, 一手摇摆, 唏嘘不已。 “一切都过去了, 都怪我这个做妈的不好。我心里的恨啊你根本无法理解。这样吧, ”她用手抹一把眼泪, 道: “刚才要你把这个野种扔出去, 你不肯; 那么, 你回纽约时, 干脆把她们俩带走。我……我不想再见到她们。” 

“妈,” 韩星瞟一眼云尘, 声音略带讫求地喊。云尘的脸毫无血色, 冷笑一声, 问韩星: “她要你把我们带到纽约去, 要求得没错啊, 你紧张什么? 难道, 你那里反倒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去了不方便?” 云尘话中带话, 韩星的脸刷地变白。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讲清楚再走。” 韩母一听, 怒火冲天, 用力拍胸脯, 打包票道: “我们韩家世代清白, 从不做偷鸡摸狗之事。什么叫 ‘见不得人’?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我怎么啦?” 

“你怎么啦? 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还要别人来说? 你怎么啦?” 韩母鄙夷啐一口道: “你不要脸, 我还怕脏了我自己的嘴巴。”

“你……你把话说清楚。” 这几句话, 仿佛两记耳光, 使云尘的脸颊火辣辣地痛。难道韩母掌握了她和贾涉之间的什么证据? 也即一闪念, 只听韩母冷哼一声, 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袖珍型收录机, 送她面前一抖, 问: “你真要听?”

“这是什么?” 云尘一惊, 与韩星对望一眼。

“星儿啊,” 韩母却突然心痛地喊儿子, 道: “本来妈怕你难受, 有些事不想让你知道。可是你也看到了, 她越来越不像话。她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待她, 她不配做我们韩家的人。”

“妈, 到底怎么回事?” 韩星紧皱双眉, 不安地问。

“怎么回事?” 韩母斜云尘一眼, 手指一按, 云尘那次和去去通电话时的声音从磁带里转了出来:

“去去, 这次回去, 我的确满怀期待, 只要他稍有表示, 准备抛弃这里的一切。你也知道, 年轻时我习惯逢场作戏; 现在, 我憎恨一切虚假、欺骗的情感。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不爱我, 用不着顾左右而言他……” 磁带仍在转动, 云尘惊呆了, 她无论如何没想到韩母会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监控她。她……她在这个家真是被抢劫一空了。

“那个他到底是谁? 今天你当着星儿的面说清楚。” 韩母啪关掉录音机, 逼问: “说呀, 你不是要把话说清楚吗?”

“是谁给你的权利?” 云尘仍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咬牙切齿地问。 

“谁给我的权利? 早感觉你不对劲, 可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无耻。” 韩母啐一口道: “你一天到晚往上海跑, 化着我们韩家的钱。什么笔会? 呸,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早警告过你, 假如有一天你让我的星儿痛苦, 我要你生不如死。”

“你.......你……” 云尘气得浑身发抖: “你……严重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我要告你。”

“走吧。” 韩母一指大门, 声音轻松道: “今天我既然把话挑明, 就没打算再留你。你走吧, 离开这个家。告我? 随你便。” 

云尘后退两步: “要我走? 好, 好, 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法院。”

“去法院?” 韩母眼神阴鸷地瞪着她: “想离婚, 和星儿平分财产? 这就是你把自己嫁进韩家的最终目的, 对吧? 你以为我错过一次还会再错第二次? 告诉你,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你的计谋就别想得逞。离婚? 休想。”

果然不出肖沉所料。云尘的背上冒出冷汗。韩母不同意离婚, 却要把她赶出家门。这个衰老的身躯里是否真长着一副蛇蝎心肠? 

“韩星, 走, 我们去法院。” 云尘不再理韩母, 转身寻找韩星。却见韩星两眼死死地盯着她: “你一直在欺骗我?” 他问, 脸色十分难看。

“星儿。” 一听儿子的声音, 韩母怜惜地喊, 安慰道: “你别难过。妈已经一忍再忍, 实在忍不下去了, 才把这事抖出来。你千万别想不开。千万别难过。” 

韩星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话, 眉头痛苦地皱紧。 他曾满怀激情, 手捧自己的灵魂, 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幸运的人。难道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觉? 她从没爱过他? 她的嘴唇从一开始吐露给他的就是虚假的灰烬? 难怪, 她总是那么消极、被动, 她的眼神总是捉摸不定的。 

“为什么?” 韩星问, 胸膛沉重地起伏。 这个同床共枕的女人从一开始就在玩弄他? 他一把抓住云尘的肩膀, 摇晃着, 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告诉我, 你有没有爱过我? 有没有?”

云尘咬紧嘴唇, 牙齿深陷进嘴唇里, 仍无法松开, 吐出那个无比珍贵的爱字。

“你说, 你说话呀。” 韩星大叫, 剧烈地摇晃她。

“够了。” 云尘怒极, 推开他, 厌恶道: “你有什么资格来审问我。” 韩母一听, 立刻跳上前助阵, 骂道: “他为什么没资格?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自己做了丑事, 如今证据已在, 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不要脸?” 云尘双眸深处闪烁两簇寒光, 一个字一个字问: “你在说谁不要脸?”

“说你不要脸, 难道我冤枉你了?”

“又是不要脸。” 云尘的声音森冷似雪。本来不想使韩星难堪, 是这个变态的老女人不给她半点退路。 

“你----真想知道什么叫不要脸?” 云尘突然俯身过去, 问, 尔后, 手朝韩星一指, 说: “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呢, 好好向他请教吧。问问他是怎样把纽约那个邻居的女孩勾引到手的?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 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吧? 天空里下着濛濛细雨, 他们抱着, 站在路边。你能告诉我这叫什么吗? 浪漫? 你儿子可是出自清白世家, 又是经你这位德才兼备的母亲一手培养出来的, 况且, 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位妇人。 他这么做该叫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 

“天, 天, 她胡言乱语些什么? 说些什么?” 韩母气得浑身乱颤, 眼神惊恐而慌乱。

“云尘。” 韩星的声音带着讫求。云尘对此置之不理。肖如说得对, 沉默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反正, 不管这个婚何年才离得成, 横竖一个走字。 走之前, 也该让他们尝尝她的厉害。 这样一想, 十年来压抑的委屈和怒火像火出爆发, 她看着张口结舌的韩母, 无法控制地大笑起来: “再骂呀, 怎么哑了? 从我走进这个家门的第一天起, 你就看我不顺眼。你嫌这嫌那, 甚至连儿子新婚的房事也要管。说到底, 你想独霸着儿子不放。既如此, 为何要给儿子娶媳妇? 你说我是狐狸精, 一有时间就把你儿子往房里拉。你有没有想过, 我们都是正常人, 是正常人就得有正常的生理需要, 而我们不过在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可这一切却被你变态、自私的心理扭曲了。想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跟你计较吗? 因为我觉得你太可悲、太可笑, 根本不屑于跟你争辨。”

“云尘, 够了。” 韩星的大叫。

“够了吗? ” 云尘冷笑道: “你也给我听着, 如果你不答应离婚, 那我会去法院告你母亲虐待罪。这十几年的人生攻击、我所受的伤害, 这笔帐, 你们要能算得清楚就好好算算吧。”

韩母听到这里已完全被气昏, 她双手紧紧捂住胸口, 五官扭在一起。 嘴里一直在叫着, 在含糊不清地谩骂。

“妈, 妈, 你怎么啦?” 韩星过去扶住母亲。

“她……她血口喷人, 太恶毒……” 韩母脸色惨白。她紧紧闭了闭眼, 再睁开, 眼里蓄满平生的恨, 她对肖如和云尘厉声道: “你们这两条疯狗, 给我滚、滚、滚。” 她一连用了三个滚字。

“你才是疯狗呢。 你这条刻薄、讨厌的老疯狗。云尘阿姨倒了八辈子霉才住到你们家里。”肖如一听, 气得冲上前大叫。

“小如。” 云尘及时阻止肖如, 因为她听到了那熟悉的气喘声。

“妈, 妈, 你怎么啦?”

云尘惊骇地掉过头去, 只见韩母脸如死灰, 嘴巴大张着, 喘气声又急又快, 嘴角有白沫吐出。 她看上去那么痛苦, 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云尘被她这副模样吓呆了。

“我看她在装死。” 肖如嘲笑道。

“你给我闭嘴。”云尘瞪了肖如一眼, 一颗心在不安跳动。她从没想要诅咒她死。

那时, 韩星已抑制住悲哀, 在给韩母实施心脏起博抢救。 “快, 快叫救护车。” 韩星的脸色完全像死一样苍白, 他对云尘急叫。云尘飞快冲向电话。

五分钟后, 救护车来了。当云尘随韩星跨上救护车, 坐在奄奄一息的韩母身边时, 一眼看到站在家门口的肖如。

“小如。” 这才想起肖如, 她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喂, 停车, 我要停车。” 云尘刚想起身, 去驾驶室叫司机停车, 被韩星一把拉住: “我母亲命在旦夕, 请你别再节外生枝。”韩星厉声警告, 他那样子, 好像要跟她拼命。 云尘蓦地打个寒战, 肖如单薄的身影一点点远离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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