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17:04

啊, 你, -----最后的爱情!

你既是仙境又是绝望。

-----丘特切夫<<最后的爱情>>

期末大考一结束, 校园陆续冷清了。研修生宿舍也不例外: 各个楼道口不时涌现身背行囊的学生。他们伫立小径, 与熟识的同学互相道别, 在早春潮湿的空气里, 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跳跃着水晶色亮点。那些因种种原因不能返乡的学生会凝立窗前, 极目追随亮点, 直到它们彻底消失, 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落到即将展现眼前的那段寂寞难捱的漫长时光里。

写作班大部份学生由于路远, 再加囊中羞涩, 放弃了回家过年的诱人计划。茹小鸥也没回去。寒假前, 叶琛从南大发来一封信: 信中提议去上海等她, 两人再一块从上海回老家。茹小鸥捏住信封一角, 轻轻叹口气, 眼前似见父母望眼欲穿的期待。她何尝不想回去? 可惜, 得留在学校排演话剧。在这部独幕剧里, 高大的去去反串男角, 饰演教长; 娇俏玲珑的云尘饰演教长和白兰的私生女-----珠儿; 肖沉则集编剧、导演和策划于一身。四个人中, 除茹小鸥, 都饱经感情创伤。

云尘变得比以往更安静了。她常常手捧剧本坐在窗前, 苍白的脸上流露着迷茫无助的神情。 贾涉竟会因茹小鸥而疏远她, 这无情的一捧, 把她所有经历过的痛苦加起来, 恐怕也没它的刹伤力强。她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心中的怨和压抑早借酒醉发泄过了, 她该如何远离现在这个已经绝望了的自我?

 一直相信只有自己才最忠实于自己的云尘,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厌恶和憎恨过自己。她时尔看看手中的剧本, 给肖沉软磨硬泡说服来演的这个小女孩角色, 举手投足间蕴藏变化无穷的魅力。

肖沉说: “珠儿是一个小精灵; 是那来无影、去无踪、随时都可能消失的一颗小星星; 她浑身笼罩一层飘缈不定的雾霭, 是血肉之躯与虚幻的结合。” 肖沉最后还说: “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角色, 你和珠儿之间年龄差距近二十年, 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你----就是珠儿。” 

她就是珠儿。云尘仰头看了看天空, 肖沉的声音像从虚幻的世界中传来。她这朵飘忽不定的云既然暂时无法给自身找到一个归宿, 那么, 先琢磨琢磨珠儿这个小精灵吧。一旦进入角色, 云尘很快忘却时间概念, 抛开个人恩怨, 全身心投入角色的塑造中。 

与此同时, 去去也从反串的男主角阿瑟牧师那里寻求到感情发泄的出口: 一身黑色长袍裹住整个躯体, 她扮演的阿瑟牧师, 孤独忧愁地穿行在郁郁苍苍的森林中。不排演的日子, 去去也喜欢穿黑袍。她脸色阴郁, 手按在胸口, 身子直直地站在窗前, 望着对面那幢人去楼空的男生宿舍楼。老楚走了。从来家庭概念淡泊的他, 赌气回家了。临走没通知去去。去去是从他同宿舍的男生那里知道的消息, 一早冲过去, 老楚已去了火车站; 再叫出租车追到火车站, 月台上哪还有他的身影? 那一刻, 绝望堵塞了她的心胸: “啊, 海丝特,” 她带着满腔的痛楚和无奈, 背诵阿瑟牧师的台词: “你在命令一个双膝打颤的人去赛跑! 我只能死在这里! 我可没有勇气和力量, 独自一人去那个广阔、陌生、艰难的世界中冒险。” 是的, 如果老楚过了寒假依然不归; 如果归来的老楚仍不愿听她辨白、一心决裂, 那么, 她也只能死在这里。死……去去似见老楚拥住她的身子绝望呼号, 就觉死一千次也值得了。

当去去和云尘分别在角色的虚幻和悲怆中, 寻找各自灵魂深处的语言时, 另一位备受感情折磨之人, 眼里的阴郁已被忙被写作驱散。集编导、策划于一身的肖沉, 很快从排演及诗歌创作中找到治愈伤痛的良药。他感慨地对云尘说: “很庆幸上帝赐我这份灵感, 叫我永不知疲倦地写下去。” 肖沉说着, 想起那晚酒醉之事, 冲动握住云尘的手, 真挚地说: “答应我, 无论今后变化多大, 永远不要丢弃手中的笔。因为它能给你带去任何财富所难填补的满足和富裕; 它会使你成为世界上最充实的人。” 

是的, 肖沉依靠手中的笔走出了感情低谷。而他深深爱恋的茹小鸥, <<森林重聚>>的女主角茹小鸥, 却全身陶醉在贾涉那暴风骤雨一般的情爱体验中, 完全放弃了手中的笔。寒假里, 校园空旷安静, 茹小鸥时常把贾涉约到那堵绿墙边。

重访绿墙的她不再孤单, 不再忧伤和自卑, 她时时刻刻感到某种神妙的东西渗透全身。她的眼里注满热情与欢乐, 她看周围的一切景象, 都似逾越冬日的苍白, 变得新鲜而富有生机。

“你看, 这些枯枝已开始发芽。” 她活跃的身影穿梭树丛间。那时, 稀薄的初阳正一点点穿透乌云, 穿过树枝, 投射在她笼着晨雾的头发上、以及她湿润的睫毛上。她的周身便有亮点闪烁, 焕发一种奇异飘渺的美。贾涉距离她远远地站着。数月来, 似乎已习惯让渴望在梦中生长, 一旦拥有, 反倒有不真实之感。

“贾涉, 快过来。”

随这声招呼, 茹小鸥的喘息隐约可闻。 “他----到底还能拥有她多久?” 这个念头骤然闯入。他一个战栗, 猛睁大眼睛, 一根树枝差点戳到他脸颊。他伸手撩开树枝时, 茹小鸥轻声阻止他: “别动。” 她的鞋子被露水打湿, 沾几片粘湿的腐叶。她在太阳中微笑着向他迎去, 树枝在风中抖动, 传入她的耳膜像音乐, 溶入她震荡激动的心。爱情, 多么神秘、奇妙的爱情。她终于不再有任何顾忌, 全身心投入到那股心醉神迷的甜蜜。

“我们不要回头看,” 拥有爱情的茹小鸥站在排演大厅, 眼角和眉梢绽放生动温柔的笑, 她扮演的海丝特·白兰, 从胸前取下红字, 扔进远远的枯叶中: “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 我们何必留恋呢? 看, 取下这个符号, 就等于取消了与此相关的一切……” 说出这番话, 海丝特的性感、青春、以及所有的女性之美复活了。

肖沉出神地望着茹小鸥, 他的选择没有错, 茹小鸥不光能演, 而且演得相当出彩。她精湛的演技使人忘记了那过分稚嫩的容貌。她的声音像是从角色的灵魂里迸发出来, 一记记撞击进观众的心田。 

就这样, 短暂的一个寒假, 在他们排演中悄悄溜走。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未舞会, 去去和楚天阔竟在舞厅不期而遇。 阔别二十多天的老楚并不寂寞, 胳膊上吊着一位个头矮小的女研究生: 她是读了他新发表的中篇小说, 对他展开所有女性攻势的女研究生。

去去, 眼睁睁看老楚和女研究生滑入舞池, 像被电击了, 身体一晃, 差点摔倒。过度的震惊, 使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毫无思想地睁大眼, 竭力收索老楚的身影。是他, 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老楚? 舞池里, 老楚和女生唧唧哝哝, 亲密得难解难分。舞厅响起老楚最擅长的慢三步, 他带领女生从这个方向旋转到那个方向, 不时将头轻轻向上一扬, 做出一副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潇洒。眼睛的余角早将去去的一举一动摄入眼底, 心怦然一跳, 随之掠过一丝快感。

这个傻女人。他暗叫一声, 心中快乐的波浪愈加激越四溅。还有什么比折磨自己心爱的人更带劲? 更刺激? 他从屡试不爽的经验中生出无穷自信和骄傲。又一支舞曲响起, 他笑意盎然地对女生说: “再跳它一回。”

“这支是探戈, 我不会。”女生流露退怯之意。

“无所谓, 不过挤热闹罢。” 他故意将女生往胸口拉紧。女生偶一回头, 忽见有个女人仰靠一根石柱旁, 头发蓬乱, 眼神痛苦, 偶尔, 一束或紫或蓝的灯光交错, 投射在她惨白的脸上, 那痛苦便又增添一股疯狂。女生不寒而栗, 小声对老楚说: “那边有个女人, 一直盯着我们, 眼神真可怕。你----认识她吗?”

“别理她。” 楚天阔强硬道, 声音已带几分紧张。

“我不愿再闭着眼睛, 依偎丈夫怀里说假话。我, 从现在起, 要听从我自己的本能。” 那一年去去情真意切的话语至今新鲜。常常, 望着脱胎换骨的去去, 他想起某位欧州作家的话: “有一种女人, 多年来对婚后生活深感失望, 因而内心早有准备, 逢到任何有力的进攻会立

刻委身相让。” 

他的已经委身相让的去去正属于这种女人。这种女人要么不动感情, 动辄便如暴风雨。她能对他动情, 也能对其他男人动情。贾涉, 这个天生情种, 平时只要听到名字, 去去就激动得似要昏厥。如他想吻她, 她----还会不同意? 老楚越想妒意越浓。他猛低下头吻住女生, 然后, 一把拽她钻出舞厅。

去去眼看他们离去, 只觉有把利刃狠狠地从她心脏上划过。她摇摇晃晃离开舞厅, 直奔小酒店而去。以后, 一连三天, 去去喝得酩酊大醉。 第四天, 云尘手捧一小撂英文课本, 从外面进门, 见去去正伫立窗前, 盯着斜对面的男生宿舍楼。 她脸色浮肿苍白, 身上隐隐散发一股隔夜酒臭。

“又喝酒?” 云尘痛心地问: “你怎么变成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人?” 他楚天阔算什么东西? 他不理你, 你就作贱自己?” 云尘气急, 把去去推到镜子前: “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 看了都觉恶心。”

去去的眼神仍定定的, 毫无意识。

“唉。” 云尘见此, 颇感无奈地感叹: “痴情的女人只适合在家相夫教子。去去, 你真不该离婚。”

去去身体一动。 “老楚。” 她猛发出一声尖叫, 推开窗子。 “老楚。” 她对着楼下挥手, 随即踅身, 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 旋风般冲出去。由于走得急, 一张信笺被带出, 遗落地上。信纸密密麻麻, 云尘瞟一眼, 并不去捡。她双手环抱胸前, 站在去去曾站过的地方, 看楚天阔带着那个女生大摇大摆地从男生宿舍楼出来。

女研究生在云尘略带近视的瞳仁里十分清晰: 这是一张两头尖的橄榄型脸, 黄皮肤, 脸颊上两团饱满的肉, 颤动着刻意收敛的矜持与冷漠。

“哼!” 云尘目光犀利地瞟一眼女研究生: 假正经。

去去趔趔趄趄的身影出现在楼底下: 只见她拦住楚天阔与女研究生, 伸出一只手欲拉老楚衣袖。女研究生并不把手从老楚的胳膊上拿下来, 只将头昂得更高, 嘴角挂着冷笑, 一副固若金汤的无动于衷。 她学什么专业? 云尘在脑中搜索: “固体物理。” 她一击掌, 哑然失笑: 还能找出另一个专业与人名比她更形象的女研究生么? 也不知老楚从哪挖来的这块宝。云尘又看老楚的反应: 只见他略一踟蹰, 狠心一挥手, 甩开去去, 挽着 “固体物理” 继续前行, 继续在前行中喁喁私语, 做出如许亲昵之状。

风吹乱了去去的头发。 去去高举着手中的信, 仰起脸, 面对阳光, 嘴唇轻轻嚅动, 吟诵老楚对她表达爱慕之情时的几句诗。云尘仍记得她反复吟诵时的陶醉和幸福: “云尘, 我仿佛被爱神牵住了手, 一步步毫无知觉地滑出生命的轨迹。我终于领悟了你常说的那种属于生命的诱惑----它真美, 美得我愿意为之奉献所有。”

拥有爱情的女人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云尘眼睁睁看着去去的鲜活和旺盛, 被老楚一点一滴地消耗干、吞噬尽。男人, 本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动物。他们哪配拥有一个女人的全身心奉献? 从没得到过一次真正爱情的云尘, 嘴角挂起了冷嘲。老楚的这种态度她不奇怪, 吃惊的是去去如此真切的痛苦。她一直以为, 能轻易离婚的女人没有多少真感情。

“去去。” 云尘冲到窗口, 猛烈挥手。

停止吟诵的去去在呼喊声中, 跟随老楚身后, 她步履迅疾, 很快从云尘的眼皮底下走过。云尘颓丧转身, 视线落在那张信笺上。这是一封给老楚的初稿信, 信中涂划处较多, 有一段写道: “楚, 我不相信你会看上那个 ‘固体物理’ 。你对女人的品味从来不仅仅停留在那顶高高在上的硕士帽上。我恳请你停止这种残酷的游戏。你不能如此冷漠, 如此无视那个早已委身于你的女人的绝望。你应该知道, 从开始到现在, 我的心和灵魂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它们在你热情洋溢的话语里得意; 在你火一般燃烧的目光里颤栗。尔今, 它们又在你冷漠的憎恶及厌弃中哭泣。楚 , 如果,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让我体验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 不让毫无训练的我束手就擒, 我也不会有今天难以自拨的沉缅与疯狂。哦, 你不能玩弄我后又抛弃我, 当享受过你那不可遏制的、如火山般喷薄的热情, 突遭无缘无故的抛弃……你这样做已不仅仅是伤害, 而是谋杀。你正一步步把我推向死亡边缘。我写这些不是在吓唬你。如果你继续带着她到处招摇, 无视我的眼泪及恳求, 那么, 你会后悔的……”

云尘反复阅读这封信, 心里起了层不祥之感: 去去会是一个选择轻生的人吗? 有一次, 两人就有关自杀的话题展开讨论, 去去恐惧地叫嚷: “我永远不会自杀。自杀的人在但丁的<<神曲>>要入地狱, 变成一棵枯死的树, 那实在太恐怖了。” 那段时间, 云尘正为贾涉的冷淡而苦闷, 去去胆战心惊地问: “云尘, 你不会为此想不开自杀吧?” 云尘哈哈大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去去更不放心地握住她的手, 说: “让我们发誓, 无论命运多么蹇滞, 我们永不自杀, 永远倔强地活下去, 活出一个真正做人的滋味来。”

云尘怔怔地回想去去的话, 默默在心底祈祷: “去去, 但愿你没有忘记曾说过的话。” 正在那时, 楼下闹哄哄地传来尖叫声: “不好, 有人要跳楼啦, 有人要跳楼啦。” 云尘骤然惊醒, 扑向窗口。只见人群中混杂着东游子和茹小鸥。很多学生被这些不祥的声音惊扰, 纷纷从窗口探出脑袋。

“云尘, 快下来, 好像是去去。” 茹小鸥煞白着一张脸, 对她叫。

去去, 不要用这种方式。去去。云尘在心底狂呼。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 两腿发抖。她瘫倒在墙壁上, 紧紧闭了闭眼, 鼓足一口气, 一旋身, 恰与冲进来的楚天阔撞个满怀。楚天阔手上拿着信。他读完去去硬塞在手里的信就预感不妙。他甩下女研究生, 一路狂奔, 直冲六楼, 对楼下嘈杂的人声竟然充耳不闻: “云尘, 去去呢? 她在哪里? 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被心中的预感折磨得脸色死灰, 一把抓住云尘的肩膀, 猛烈摇动。云尘被他摇得似要散架, 厌恶地别过头。

“你恨我, 你和她都恨我。可我----我是爱她的, 她在哪里? 她到底在哪里?” 

一听此话, 云尘用力推开他, 冲下楼去。楚天阔怔怔地站了会, 这时楼下的尖叫声清晰地传入耳膜。去去? 他眼里露出绝望的光, 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大叫: “去去-----”

去去站在老楚居住的那幢宿舍楼六楼顶层, 她身穿一件血红的滑雪棉衣, 一条心爱的碎花彩裙。她高高地举起手臂, 她的胳膊很长, 她的视线顺着胳膊向上攀援, 似乎能直指苍穹。那时, 一阵风起, 去去的身体晃了晃, 长及脚踝的裙裾被风鼓起, 向后曳去。 去去微微倾斜的身体, 在众人仰视的眼帘内似已远离地面, 徐徐而降。人们都暗捏一把汗, 发出一片惊叫声。去去低头俯视着越聚越多的人群, 脸上浮动似有若无的微笑。 “去去, 去去。”挤在人群中的茹小鸥双手交握胸前, 眼前似又出现第一次在606宿舍看到的去去, 那时, 被老楚的口哨声传呼的她, 像一团燃烧的火球。 “去去, 不要。” 茹小鸥吓得瑟瑟发抖, 忽然, 她听到了云尘的声音。

“去去, 我们发过誓的, 我们发过誓永不自杀。” 云尘的声音随风而至, 已变得飘渺微弱。去去知道她说什么, 脸上的微笑更深。云尘的话音刚落, 楚天阔颤抖的朗诵声便直冲云霄: “来吧, 让我们在亲吻中起程, 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让我们来想像一处地方, 在那里我们把一切都遗忘/ 走吧,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 

吟诵声中, 只见去去两手一撒, 折叠好的一大堆白鸽模型如雪片般纷纷坠落, 落进楚天阔怀里。 他的手抖动得那么厉害, 好不容易拆开第一只白鸽, 只见上面写着: “一杯酒是一杯白色的朦胧, 但是有一杯酒, 它盛的是死亡。” 他屏息看第二只白鸽: “雪莱最后安然地躺下去, 他知道我们从何而来又为了什么目的。” 那第三只白鸽上写着他最为熟悉的一句话: “当生命的存在靠的仅是一种赌运, 不如去去-----”

“去去----” 楚天阔狂叫一声, 冲进男生宿舍楼。 很快, 人们仰望的视线内出现了两人对峙的身影。

“听我说……” 楚天阔牙关打着颤, 轻轻对去去招手。去去含泪凝视着他, 微笑着说: “你终于来了。如果你再晚来一步, 我……我就跳下去了。” 她打了个寒噤道。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楚天阔柔声说, 一步步移动脚步: “过来, 让我抱抱你。看你, 嘴唇都冻得发紫了。” 他对她伸开双臂。

“别过来。我有话问你。” 去去身体一晃, 摇摇欲坠。

“你说。” 老楚紧盯着她。

“你不会再离开我, 不会再用 ‘固体物理’ 来气我, 使我伤心了, 对吗?”

楚天阔坚定地摇头发誓: “不会, 非旦不会, 我还要回去离婚, 和你, 只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苍天在上,” 楚天阔刚举起一只手, 打算发誓, 去去纵身扑过去, 用热吻堵住了他的嘴巴。 “有你这句话, 死也值得。” 去去的脸又重显往昔的滋润与娇艳。她搂住老楚的脖子, 两人深情凝视, 恍如隔世。

人们悬吊的一颗心这才松了, 发出一片嘘声。 没有谁忍心责备他们, 生命, 毕竟是最宝贵的。警察来了, 有人替他们开脱道: “没事, 没事, 开玩笑呢。”

茹小鸥轻吐一口气, 转身正想离去, 忽觉胃部一阵痉挛。她想吐! 她拼命压抑, 越压抑, 那股呕吐的欲望越强烈。 

“小鸥, 哪里不舒服?” 东游子走过来, 问。

茹小鸥飞快摇头, 一手捂住嘴巴, 刚冲进附近一幢女生楼的洗手间, 嘴里一张, “哇----”地吐了出来。吐完了, 她倒抽一口冷气, 心想, 刚才可能是太紧张了。

原以为呕吐不过因一时神经紧张所致, 谁知第二天, 和贾涉一块吃晚饭时, 她又吐了。贾涉跟随她走进洗手间, 脸色阴郁、不安。他紧盯着她, 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茹小鸥喘气道: “很奇怪, 我以前从不呕吐。该不会是吃了食堂里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费力寻思, 缓缓摇了摇头, 道: “没有啊, 从昨天到现在, 我一点没胃口, 除了喝水、 就吃几口米饭。”

贾涉默默地听, 不说一句话。他眼里那股爱慕热烈的光, 正被无形的恐惧一点点吞噬。 他不敢迎视她, 不敢去看那张因呕吐而变得惨淡的唇。与此同时, 心里涌起一种抵触和厌恶的情绪: 他一直不希望感情泛滥, 酿成苦果。 谁知, 会一跤失足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身上? 贾涉不安地想, 原先笼罩在小鸥身上那股纯洁迷人的光彩转瞬即逝。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那一晚,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出现了自热恋以来从未有过的隔阂。以往, 总是他千方百让逗她说话。突然间, 他缄默了。 刚呕吐完的茹小鸥, 感觉十分虚弱, 她一边喘气, 一边偷觑他两眼, 以为他会比平时更温存。他没有, 冷冰冰地坐着, 仿佛成了一个与她毫无联系的人。委屈加失望, 使茹小鸥的眼睛模糊了, 内心升腾起一股难以忍受的空虚和寂寞。她想起那一晚, 她是如何怀着怨恨、怀着悲痛走进茫茫雨夜, 这一次, 是否又会遭受同等待遇? 可这一切到底因为什么? 是她哪里不谨慎得罪了他? 茹小鸥自思毫无过错, 心里的不安却在加重。

她又一次凝望那张曾使她一见钟情的脸: 两片薄薄的唇, 削瘦的下巴, 挺直的鼻子-----它们曾与她亲昵融融, 此刻也都跟随着他脸部的表情紧绷着, 冷漠中还透着一丝寒气。他----实实在在是一个陌生人! 茹小鸥浑身莫名一颤, 一股莫名的恐惧悄悄袭上心头, 摄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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