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14:35

当胸膛储满了喘息,

偶然相碰的手触起

脉搏和神经的跳动, 伴随着

刹那间奇妙的痛觉。

----A.H.克劳<<无题>>

贾涉那晚和茹小鸥分手后, 独自在外滩走了许久, 第二天上班忽觉头重脚轻, 浑身一阵阵发冷。想起分手时有关生病的玩笑, 没料到反病在自己身上。他请了几天假, 谁都没通知, 一个人在家睡个天昏地暗。

这天, 是他卧床的第三天。他仰躺床上, 头枕一件水粉红滑雪棉衣, 身体四周堆满女性一年四季最时髦、最昂贵的衣裳。依稀恍惚, 茹小鸥着水粉红滑雪棉衣姗姗而来, 脸上洋溢的也是类似水粉红般轻柔温软的笑靥。她站在他床前, 缓缓脱去棉衣, 露出水粉红的丝质睡衣。贾涉感觉自己缓缓上引、沉重的躯体, 正变得像柔曼的帐帏那般轻逸、舒展; 他苍白冰凉的手笨拙地拨动睡衣领上的红丝带。他呼吸平静、一丝不苟地解着过于复杂的丝结。丝结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温香四溢的肉体滚进怀里。他低下头, 女人胸前赫然纹着朵水粉红的莲。

“贾涉, 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可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我崇拜你, 爱你, 今生今世, 你不会再遇到另一个像我那样爱你的女人。你看-----我把你最爱的莲纹在胸口了。” 只听 “啪” 一声, 光天化日之下, 她勇敢地撕开衣襟, 露出一对雪白丰满的乳房。在两乳沟壑之间, 纹着一支水粉色的、亭亭的莲。

那是在人流拥挤的火车站, 那一刻发生在火车启动的鸣叫声里。

她, 仅是与他有过短暂欢乐的一名作者。她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 而那支莲显现时惊心动魄的一瞬, 时时萦绕梦端, 每次想起便感慨万千: 这个世界是麻痹的, 它需要这种激越, 这种情感。

随时间的推移, 随他接触女人的日益频繁, 他逐渐领悟了那个女人说爱他所包孕的全部内涵。她, 是他生命中惟一只思付出、不求索取的女人。他很怀念那份真情。只可惜, 他不爱她。 爱----多么奇妙的东西。他真正爱过谁? 似乎没有。他一直在逃避被女人捉住的危险, 包括他早已东渡扶桑的妻子。

妻子! 与妻子结婚当晚就后悔了。后悔的结果是拼命鼓动她出国。学日语的妻子自然选择日本。结婚三个月, 妻子便办好一切手续。妻子离去时, 正是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傍晚, 他一直把她送进机场, 看着她登上飞机: “哦, 雨, 灯火, 夜空, 都已逝去不再重返。你的芳馨也已消失。” 他伫立, 心里怀着某种美丽的悲哀吟诵: “而我在翻动书页时, 发现了一个美好日子的遗痕。” 他怅然若失地喃喃自语。然后, 选择与妻子背道而驰的方向, 踽踽独行。

 “我在日本等你。” 妻子在身后喊。他独自一笑。日本? 他抬头望望天, 他这辈子不可能去任何地方, 除非……

贾涉的婚姻十分低调, 几乎无人知晓。 事实上, 自从把妻子送出国, 他即忘了自己已婚的事实。 妻子在日本洁身自爱, 想他想得很苦, 每封来信都催他快办手续。他一天天拖着, 不知在等什么。

茹小鸥!

短短数日, 身心竟如此轻易地被一个毫无城府、天真单纯的女孩俘虏了? 一想起她玫瑰含雪的芳唇; 一想起她故作严肃的可爱情态, 身体倏地传过一道电流。他一翻身, 把脸埋进水粉红的丝质睡衣里, 似乎嗅到她胴体所散发的纯洁清香。他的手指痉挛地揉着睡衣, 吻像雨点般落到睡衣上; 吻着吻着, 颓然倒在床上, 眼前似出现小鸥躲闪的眼神。

“我这是怎么啦? 真那么在乎她? 为了她一连数日不与其他女人来往?” 贾涉苦笑了笑。 逢场作戏惯了, 一旦真情复燃, 最先持怀疑态度的, 反倒是他自己。贾涉这样一想, 一只手伸到电话机旁, 迟疑片刻, 还是拨通了茹小鸥的电话。

“谁呀。” 电话那头传来茹小鸥柔软的声音, 贾涉一阵激荡, 眼眶竟有点湿润。他吸了吸鼻子, 问: “你好吗?” 对方一楞, 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 茹小鸥捏住话筒, 眼珠微微转动, 泪水差点溢出眼眶。自从班会受辱, 贾涉也像失踪了, 一连几天没有任何音讯。那晚分别前有关结婚的话语犹在耳边, 难道他----真如肖沉所言是个**大魔? 不, 不可能, 贾涉曾对她坦言有过很多女朋友, 可他只爱她。爱……想起他面对她时的钟情, 还有灼热滚烫的话语, 人怎么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茹小鸥在等待贾涉的这几个日日夜夜, 试图按照肖沉的思维, 把他骂得一无是处。可只要一闭上眼, 贾涉那对含笑的双眸, 就对她闪烁起来; 两片薄薄的、红润的嘴唇吻住她, 热烈而又缠绵。 “玫瑰含雪。” 她想像着他的声音和眼神, 心灵一阵悸动, 又开始发疯般地思念他了。

“你过来吧。” 贾涉的声音落寞中带着哀恳。

“我……” 望着外面阴沉昏暗的天, 那个冲动的 “好” 被卡住。有一女生下楼打饭, 狐疑地斜她一眼; 她随即想起同学的嘲笑, 犹豫道: “今天太晚。 明天是周末, 我白天过来吧。”

“我生病了。”贾涉打断她, 甚至有点生气, 语气十分专横: “随你便。” 他 “啪” 挂掉电话。挂断又后悔, 赶紧再打。

“小鸥, 我想你。” 这几个字把茹小鸥彻底打倒。她两颊喷红, 整个脸庞焕发着光彩, 她不迭声地对话筒喊: “我来, 我马上过来。” 说完, 身子轻快地穿过自行车棚, 蓦地, 一个身影一闪, 是肖沉。

“你又去找他?” 肖沉拦住她的去路, 眼神痛苦而灼热地凝望着她。 茹小鸥的脸倏地变白。她抿紧嘴, 眼里闪过一丝怨恨。

“你不能去。” 肖沉焦灼地说。

“你让开。” 茹小鸥冷冷地说: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 茹小鸥说, 躲开他的阻拦, 从另一条小路斜穿而过。

“小鸥, <<森林重聚>>的主角依然是你, 这不再是我个人的决定, 而是全班投票的结果。” 肖沉在她身后大声说。茹小鸥惊讶回头, 肖沉对她招手: “不管你去哪里, 自己多加小心, 我等你回来。” 

“别等我。我明天去找你。” 茹小鸥停下脚步, 说。

“好, 我们明天见。 你今晚……” 肖沉似还有千言万语, 恰好东游子有事过来找。临走, 东游子对茹小鸥眨了眨眼皮, 说: “真正爱你的人在这儿呢, 你还往哪跑啊?” 茹小鸥一听, 生气地一嘟嘴, 转身就走。 

一路上, 耳边老回荡着东游子的声音, 心里不知是气他多管闲事, 还是气肖沉的纠缠不清, 总之, 七上八下的, 肖沉叫她主演的消息也没能使她转忧为喜。直到, 见了贾涉, 被他再次温存地拥进怀里, 才彻底忘怀所有不快。

公寓里, 也许因为贾涉偶感风寒, 暖气开得比平时热,。他只穿一件白色短袖汗衫, 一条宽松的白色睡裤。乌黑的头发略显凌乱, 一见她, 浓眉下那对诱人的眸子变得灼灼逼人。 “你终于来了。” 他说, 动手帮她解滑雪衣的扣子, 解着解着, 手微微颤动, 想起了那个梦。 茹小鸥等待片刻, 说: “真热, 我来吧。” 她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动作飞快地脱去滑雪衣, 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衣, 毛衣很厚, 贾涉说: “把这也脱了吧。” 茹小鸥微一迟疑, 瞟一眼贾涉身上的白短袖。 “快脱啊。” 贾涉的声音像是耳语。自茹小鸥进屋, 两人所有的对话都围绕脱衣服进行, 茹小鸥脱毛衣时, 脸上火辣辣地烫, 身上更像着了火般热。脱掉毛衣的茹小鸥, 只穿一件水粉红的针丝衬衫。水粉红。颜色与他为她挑选的衣服不谋而合。贾涉呆呆地看着她, 一把拉住她的手, 声音异样地说: “跟我来。”

他径直把茹小鸥带进卧室, 撩开水粉红帐幔。 

“这么多衣服?” 茹小鸥惊愕地睁大眼睛, 一颗心怦怦乱跳, 似乎看到自己床底下的那只衣箱, 神奇地变出一箱的绫罗绸缎, 心上掀起一股惊喜的波浪。

多美的衣裳, 多美的梦。她的视线在一堆锦绣中跳跃, 很快被一只胸口绣朵红莲的墨绿底真丝胸罩吸引住。看着它, 红莲活了, 在她胸口轻轻摇曳, 摇出一份美妙的旖旎风光。如此一想, 身上烘然一热, 贾涉的一双手及时围住她的纤腰, 似怕吓醒她一般, 轻吻她的脸颊。

“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我的小妻子。这些都是我为你挑选的衣服。” 他的手像导了电, 拎起那只胸罩, 递给她时, 在她胸前揉搓: “穿上它, 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那对燃烧着炽烈情欲的眼神早已昏乱, 他用同样炙热得像火一样的唇, 寻找她的: “小傻瓜, 你抗拒不了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得了我。” 这心怀叵测的热吻和抚摸, 使茹小鸥头晕目眩。她的身体在往下沉, 她的两只小手抓住他的, 试图抵制他的进一步诱惑。 他只那么稍稍用力, 就把她的手按在身后, 让她的胸脯紧贴住他。 “哦, 别, 别。” 茹小鸥闭上眼, 叫声中带一种荡人心魂的呻吟。贾涉被呻吟折磨得热血沸腾, 他用双臂紧紧夹住她, 将她按倒在床。

当茹小鸥被贾涉按倒在床的瞬间, 脑子忽地清醒: “几首诗一个晚上啊?” 同学们的尖笑, 犹如一声炸雷使她惊跳起来。她用力推开他, 从床上一跃而起。

意外地, 贾涉没有不悦。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他懒懒地躺在床上, 悠然道: “女人啊, 委身男人之前, 总喜欢小小抗拒一番, 好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你也不例外。” 他若无其事地从床上起身, 安慰她道: “刚才跟你闹着玩呢。看你急得, 脸都红了, 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这几句话说得茹小鸥不好意思起来。贾涉一把抓过她的手, 低声问: “我一个电话把你召过来, 晚饭还没吃, 对吗? 来, 你来看看, 我都为你做了什么?” 说话间, 两人已走到厨房, 只见厨房的小餐桌上摆了四个家常菜, 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茹小鸥自离家上学以来, 天天吃食堂里的饭菜, 吃得胃口倒尽, 猛一见这几样色味双全的炒菜, 顿觉饥肠辘辘, 惊喜地问: “你不是生病了吗?”

“一听你的声音病就好了。” 贾涉神情愉快地看着她说, 示意道: “快坐下”。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茹小鸥迟疑地问。

“那还有假?” 贾涉动作麻利地从壁厨里取出两只高脚酒杯: “来, 先喝两杯法国葡萄酒暖暖身子。这可是名酒啊, 朋友送了, 我一直舍不得喝。” 说着, 打开一瓶葡萄酒要往她杯里倒。茹小鸥慌得连连摆手, 道: “我不喝酒, 不会喝。”

“葡萄酒不能算酒, 甜着呢, 保你喝一口不想放下。尝一口试试?” 茹小鸥在他的怂恿下, 不忍再违逆, 轻抿一口, 果觉满口生香, 醇美无比。这一开头, 经不住他连声劝酒, 再加小菜味道不错, 不知不觉, 喝干一杯酒, 待贾涉再要劝, 她已不胜酒力, 头晕起来。

“去床上躺一会?” 贾涉温存地问。茹小鸥身子软塌塌没一丝力气。她摇了摇头, 指指客厅的沙发。贾涉扶她去沙发, 低俯在她耳边说: “你真没用, 一杯酒下肚就醉。”

“我……我没醉。” 茹小鸥斜睨着他, 涨红脸争辨。

“还说没醉。” 贾涉嗔道, 扶她在沙发上躺下, 说: “放心睡一会吧。我坐你身边看个录像, 内部片, 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 他神秘兮兮地说。

“什么带子?” 茹小鸥好奇地问。

“查太莱夫人的情人。”

“噢。” 茹小鸥脸一红, 低垂下眼皮, 说: “那你看吧, 我稍微躺一下就走。”

贾涉没再反驳, 电视机正对沙发, 贾涉走过去放带子时, 手指轻轻叩一记录相盒子, 说: “这本书写得美, 拍得也美, 看了你就知道为何劳伦斯要把性称为 ‘生命活力的源泉。它的流动如阳光般温暖自然……当我们通体感到它时, 我们感激不尽’。小鸥, 我们一起看吧, 你一定会喜欢的。” 贾涉冲动地走过来, 一把握住她的手说。

茹小鸥仍闭住眼, 坚持道: “你看吧, 我头晕得厉害。” 她嘴上这样说, 微微颤动的眼皮已流露了内心的好奇, 贾涉有关性的话题, 使她耳热心跳, 再加上酒精的作用, 只觉有股从未体验的欲望在身体里沸腾。她侧过身, 睁开了眼。

影片是黑白片, 原版, 拍得很艺术, 也很直裸, 大胆。 当猎场看守人在农舍后面用水冲洗身子时, 贾涉啧啧赞叹: “多美啊。” 茹小鸥心中突突狂跳,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体。 她羞红了脸, 用手捂住眼, 不敢再看。贾涉很快把她抱在怀里, 轻轻吻着她, 把书中有关这一段描写的原话背给她听: “那完美、洁白而孤独的胴体, 它是属于一个独自居住、心灵也孤独的生命的······” 

以后, 每到一段精采处, 贾涉就把劳伦斯的原文背给她听。茹小鸥痴了、呆了, 当猎场看守人对康妮说: “抚摸你太美妙了。” 贾涉低俯下头, 迷醉地吻住她, 茹小鸥在他的热吻和抚摸中, 放松所有戒备, 开始热烈地回吻他。 贾涉的手在她的肩胛处轻揉: “这温存, 叫我感恩。” 拥住茹小鸥的贾涉, 诗自然而然像泉水般涌出。他低吟的唇顺着她的脖颈一点点下移: “这冬日, 大自然在衰亡, 但在你丰富的地平线上, 我发现了更多的柔情……”

当晚, 两人缠绵到深夜十二点, 茹小鸥坚持回宿舍, 贾涉懒洋洋躺在床上, 眼睛阖着, 似已睡着。茹小鸥连问两遍 “那我走啦?” 没有反应。她赌气从床上起身, 穿好衣服, 临走又一次回头, 

贾涉横躺在床上的身体, 传递给她十分冷漠绝情的感觉。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至少, 他该提议送她一程, 哪怕是违心的客套也好啊。 什么都没发生。几分钟前还和她百般温存的贾涉似已昏厥。

茹小鸥紧紧咬了咬唇, 一股寒气从心底油然而起, 她一扭头跑了出去。 

深夜的街头行人寥寥, 又开始下雨了。 雨水冰冷、无情地抽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她不觉得冷。她……她这一个晚上都做了些什么? 她都让他干了些什么呀?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只觉委屈, 只觉他不该如此冷漠。泪水 “哗”地流了出来。她先低声啜泣, 后来, 干脆抽抽噎噎地哭了。

两天后, 茹小鸥收到一大束新鲜的红玫瑰, 花丛里一张精美的圣诞舞票。

“亲爱的, 那晚真抱歉, 以为你会留下伴我到天明, 所以毫无顾忌地睡着了。睡梦中, 我在回味我们亲密的爱抚里诞生了一千次。我简直无法形容, 当我呼吸你犹如暖风般香馨的气息时的激荡。我爱你, 亲爱的。当我写下 ‘我爱你’ 三个字, 我已对你交付出我的心灵和我所有的一切。” 信到此结束, 落尾处用红笔勾勒一个心形图。另起一行解释: 随爱和玫瑰一并寄上一张圣诞舞票。 后天即圣诞夜, 由于工作关系不能亲自去接你。你叫出租车, 千万别失约。爱你,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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