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13:55

绝望的情绪在不断增长

生命对我来说, 只是

一块哽在喉底的

叫喊的岩石。

---翁加雪蒂<<我已失去了一切>>

肖沉两手捧头, 身子歪斜着坐在校区附近的小酒店里。 九点五十分, 已接近打烊时分, 寒风瑟瑟地从门窗隙缝中来, 分外阴冷。悬挂桌上的电灯, 在风中摇曳, 散发着黯淡的光。

“老……老板……再……再来两瓶……” 肖沉两眼混浊, 布满血丝, 他茫然地朝有人影移动的方向喊, 手无力地往空中一挥, 胸口和大脑像有千把火在燃烧。他难受地松开衣领钮扣, 努力端正身子, 等老板送酒来。

“自古风流茶说合, 酒是色媒人。 肖沉, 你们班有漂亮女生的话, 就说贾涉请她喝茶。” 肖沉两眼盯着前方, 酒店老板影影绰绰的身影化作了贾涉和那位刘编辑。那晚, 他, 和云尘, 去去, 安若白, 茹小鸥五人, 围一只红彤彤的电炉正吃得开心, 楼下有人叫他。当他跑回宿舍一看, 竟是贾涉和刘编辑……

“小伙子, 你喝得太多了, 快走吧, 店门要关了。” 老板走过来结帐时, 关切地劝道。

“没……没问题。” 他舌头打着结道, 手又是一挥。 多么熟悉的声音, 多么熟悉的三个字。当刘编辑要他为贾涉物色清纯少女, 他也是这样用手一挥, 说: “没问题。” 他的声音干脆, 丝毫不拖泥带水。他那被压在抽屉里整整三个月的组诗被贾涉取走了, 那晚, 他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没有一丝后悔和自责。如果, 如果……他头痛欲裂, 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要去找小鸥, 他要去找小鸥。这突如其来的欲念, 固执而强烈, 牢牢地占据他的意识。 他跌跌撞撞往门外走, 老板在后面急得直叫: “哎, 这位客人, 你还没付钱呢。” 

“钱?” 肖沉迟顿地转了转眼珠, 手伸进口袋, 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 往桌上一放, 步履蹒跚地出门了。一出门, 刺骨的冷风呼呼叫着, 路边几棵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狰狞张舞; 有几根树枝, 待他走近, 如突然伸长的手臂, 直抓他脸颊。 他浑身一哆嗦, 竭力想在黑暗中睁大眼。

从小酒店到研修生宿舍要经过一排简陋的居民街。街道狭窄、阴暗, 房屋拥挤。肖沉平时最讨厌走这条街, 此时昏昏沉沉经过, 只觉黑褐色房屋的轮廓, 毫无止境地在黑夜里延伸。 “哦, 小鸥, 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这个意念支撑着他, 终于, 看到了研修生宿舍一排排整齐的高楼, 看到了高楼里折射出的熟悉温暖的灯光。 他喘息着倚在墙上,喃喃呼喊, 眼里滑下两行清泪。

宿舍区的小径像往常一样人迹寥寥: 偶尔, 几个晚自习回来的学生, 双手笼在袖筒里, 笔挺地坐在自行车座上, 两脚玩杂技般踩动轮子。他们 “呼呼” 从肖沉眼前飞逝而过。肖沉的身体下意识躲闪过两次后, 突然兴奋起来,在清凉的夜空撒开双腿, 奔向女生宿舍, 边跑边喊: “小鸥, 小鸥。”

正坐在窗前看书的茹小鸥, 听到叫声, 伸出头朝楼下看了看。去去从帐子里闷声闷气地说: “是肖沉。这小子, 我看他发疯了。”

茹小鸥 “啪” 关紧玻璃窗。由于用力太过, 窗棂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楼下的呼喊声还在继续。 去去把头伸出纱帐, 对茹小鸥说: “他再这样叫下去, 整幢楼的人都要出来抗议了。” 茹小鸥这才极不情愿地下楼去。

一走出宿舍楼, 一股强烈的酒味、随风逼住了她的呼吸, 她的肠胃猛起一阵痉挛。 那时, 听到一声低低的、怯怯的、但充满深情的叫声: “小鸥。” 随这声喊, 肖沉从楼梯拐角处走了出来。他头发蓬乱, 一小绺黑发耷拉额角, 带七分酒意, 三分理智;  往日的书卷味、往日的机智和潇洒已荡然无存。 惟一找得出过去痕迹的, 还是那双眼睛----它们依然灼热, 似含千言万语。茹小鸥避开这对眼睛, 望着别处, 问: “你喝酒了?” 忍不住关切地偷觑他一眼。这一眼很快被他接住, 肖沉冲动跨前一步, 叫: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喝酒, 为什么吗?” 他问, 脸越逼越近, 嘴里呵出的酒味也越来越浓。茹小鸥步步后退, 说: “不, 我, 我不要听。如果你找我为说这些话, 我不要听, 我……我回去了。”

“你别走。”肖沉酒劲上来, 一把拽住她, 把她往胸口拉, 急喘着粗气, 道: “今晚, 今晚你一定要给我解释的机会。有些话, 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如果再让它闷在心里, 我……我非憋死不可。你……你无论如何听我把话讲完。” 

“你先放开我。” 茹小鸥在他怀里挣扎。

“不, 我不能放开你。一放开, 你就会跑到他那里去。我不能, 我不能。” 肖沉紧紧搂住她, 眼里闪过一丝恐惧的光。很快, 那丝恐惧被自责和内疚压倒, 他不迭声地在茹小鸥耳边反复道: “对不起小鸥, 对不起, 我不该带你去见他。是我利令智昏, 是我经不住诱惑。我真该死。你不知道小鸥, 当他用那对发光贪婪的眼睛看着你时, 我妒嫉得快要发疯。听我说, 你必须相信我的话。” 他大口大口喘气, 由于激动, 浑身都在抖, 牙关也在发抖。他把茹小鸥搂得更紧了, 颤声道: “他----女朋友多得数不清。他对女人从来没有认真过。这些都是事实, 千万别相信他的甜言蜜语, 千万别上他的当。” 

茹小鸥被搂得透不过气, 她竭力抵制那对越箍越紧的胳膊, 原本对肖沉的好感, 因他粗暴、蛮横的举动而消失。挣脱不了他, 心里的烦燥越积越厚。她大叫一声, 飞快摇头, 尖声道: “我上不上他的当跟你没有关系, 这是我自己的事, 用不着你来提醒。” 

“可是, 我爱你。” 肖沉说, 眼眶里注满泪水。茹小鸥一楞, 难受道: “我不要再听你的表白。 上次班会, 你只求一时痛快, 我却成了同学们嘲笑的对象。 我不要再听, 况且, 我……我……” 

“你什么?” 肖沉紧张地盯着她, 问。

“我……我……” 茹小鸥结舌道, 本想告诉肖沉她爱贾涉,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肖沉就用手托起她尖尖的下巴颏, 轻声阻止道: “别急着下结论。我有耐心等。我知道我不配, 本来也只打算永远隐匿住这份感情。 没想到, 爱你爱得那样深, 深得我难以自持。小鸥, 哦, 小鸥, 你是我的, 我的。我不能把你恭手相让。我不能。 ” 肖沉说着, 又激动起来, 胸脯急剧起伏, 眼里溢满泪水。 此情此意, 使茹小鸥恻然心动,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痛苦的脸, 眼神一片迷离, 一片恍惚。

“小鸥, 你别恨我。”

当茹小鸥恍惚的瞬间, 肖沉蓦地低下头, 吻住了她。茹小鸥 “啊” 地发出一声惊叫, 惊叫声很快被他的热吻堵住。

“你----”茹小鸥气得浑身发抖, 她咬紧牙, 用力打了他一记耳光。 肖沉一个趔趄, 酒醒大半。他迷茫地面对小鸥发怒的双目。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望着茹小鸥离去的背影, 他不知站了多久, 才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小径上漫游。

茹小鸥的一巴掌把他狂躁混乱的脑袋给打清醒了, 他默默地走着, 来到早餐部门前。 黑暗中, 似又见一排红红的热水瓶: 第一次开班会那天, 秋阳真美, 仍能感觉阳光照耀时传递给人微酥的醉意。茹小鸥一袭淡黄衣裙, 姗姗落在人流尾部。

“肖沉, 诗也能教吗? 况且, 怎样才算是被编辑接受的诗?” 那软软的、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疑惑, 回荡空中。茹小鸥月亮般清纯的脸, 便似隐在穹隆, 高远而恬淡地俯视着他。

肖沉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身下油然升起。夜深了, 四周的景物在月下静静矗立, 早餐厅北面大片干冻草地上的灌木丛, 时尔随风摇曳, 发出类似呜咽的凄凉回音。宿舍楼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灭了。 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走动。

世界真静啊。他听着来自心脏的跳动声, 他的曾被酒精烧灼的神经彻底平静, 平静得使他感到一层朦胧的睡意。就在他眼帘微阖, 迷迷糊糊之际, 一张白纸飘飘悠悠, 仿佛从天而降, 不偏不倚, 随风落在膝盖上。梦吗? 人怎么可能醒着做梦? 他战战兢兢拾起白纸----那是一张被揉皱后展开的稿纸, 稿纸上潦草写着两行诗句:

“他闯进我的孤寂

我挥动羽笔, 把爱注进笔筒”

借月光细读诗句, 奇异地感到留在纸上那另一个人还未散去的体温。他吓一跳, 正自惊疑, 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随风而至。 

谁? 难道还有比他更伤心的人不成? 他亦步亦趋, 循声前往。 地面飘动的白纸越来越多, 纸上大都写有诗句。 “我昨天的那颗心已经死去,/ 我生命中的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随便拣起一张, 便是两句哀怨的诗。会是谁呢? 他拐过一个转角, 见早餐厅北面墙脚的灌木丛旁, 正伫立一个悲伤哭泣的女人。

似有某种感应, 脚步声使哭泣刹然止住。女人头发凌乱, 一手提笔, 一手捏纸。她一仰身, 尖声叫嚷: “我不要见你, 我不要再看见你, 你走, 你走。” 月光清晰地照出女人泪水纵横的脸。她---竟是云尘。肖沉惊得后退一步。

云尘嚷完, 将手中的纸和笔用力往地上一扔。 她紧抓胸口, 只听 “哇----” 一股刺鼻难闻的酒味弥漫空间。

“云尘?” 肖沉伸手去扶, 被她推开: “你走, 你走。” 她泪流满面: “你们---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混蛋。哈……” 云尘笑了又哭, 哭了再笑。这时, 风吹动灌木, 昏乱的云尘蓦地止住泪, 警觉地竖起耳朵: “是谁来了? 谁在喊我?”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 踉踉跄跄走出灌木丛, 走出干冻的草地, 兀立在空空荡荡的小径: “没有人。” 她颓然自语: “他不会再来了, 不会了。” 她直勾勾凝视前方, 身子战栗不已。

“云尘, 我是肖沉。”

云尘的身体摇了摇, 定定地看着他: “肖沉?” 她屏息自问, 渐渐, 脸上掠过一丝悲羞交加的神情。意识恢复了, 脸色凝重: “肖沉” 她叹息似地叫 “我在你面前出丑了。” 她凄凉一笑, 蒙着清泪的眼珠, 在月光里反射出水晶样冰冷的光。

“你说哪里话。” 肖沉心情压抑道: “我在你、还有大伙面前出的丑难道还少吗?” 说着, 试图一笑。云尘问: “你----怎么来了?”

“我也是被人赶出来的。”

“那----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了。” 

“是的, 同病相怜。” 肖沉点头, 望着云尘出了会神, 问: “还记得开学那天, 我们俩钻在纱帐里说的话吗?”

“说的话太多, 想问哪一句?”

“就那句, 我们俩可以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哦, 记得, 你是我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么今晚, 我们都不回宿舍, 就坐在这里谈个够, 怎么样?” 说着, 一屁股坐在干冻的草地上。

“有烟吗?” 云尘问, 也模仿他坐下来。肖沉从口袋取出打火机和一包香烟。随打火机发出 “喀嚓” 一声响, 一小束美丽温暖的火焰霎时照亮了两张绝望的脸。他们在火光中互相凝视, 恍如隔世。 

“亲我一下, 好吗?” 云尘低声问。肖沉正举着打火机的手一颤, 他迟疑地将嘴唇凑过去, 眼看快要落下, 云尘脖子一扭, “哧嗤” 一声笑了起来。见她笑, 肖沉也不好意思笑了。云尘感慨道: “要是我们之间能有那种恋人的感觉就好了。”

“是啊。” 肖沉搔了搔头皮, 无奈道: “上帝有时是会捉弄人的, 让恋爱的人和恋爱的时机不那么容易凑巧。” 一声叹息使他们品尝到了心底的那份苦涩。

云尘低下头, 手伸到他面前, 手指焦灼地抖动, 肖沉递给她一支烟, 自己也抽出一支。火焰在无声跳动。 点着烟后, 云尘心急, 被呛了一口, 不断咳嗽。 等她的喘气声平稳了, 肖沉说: “我早提醒过你, 永远不要寄太多幻想在男人身上。”

“你不也是男人?” 云尘嘲谑道。

“我和他不同。”

“他?” 云尘知道那个他指谁, 一时心潮起伏: “自从遇见他, 我就相信只有爱情才等于一切。我以前的生命全都是白活。” 她惆怅自语: “在我过去的岁月里, 我把感情、思想、美梦倾注在一堆又一堆零散的纸上; 我把感情的种子抛撒出去, 无所希望也无所期待。可是遇到他, 我突然恐惧了。” 她不胜寒冷缩了缩肩膀, 道: “我恐惧, 在我还没完全对他倾吐心扉之前, 我相思的日日夜夜将可能从人生之树上凋零。三十岁, 还有三年我就要三十岁了。三十岁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吗?” 

她抬起脸看肖沉, 声音被神经质地提高。肖沉低头吸烟, 片刻后, 情绪冲动, 带点泄恨和怨, 道: “假如是我, 不会如此悲观。三十岁怕什么? 你以为爱情等于一切? 末必。失去了爱情, 我们在白天的太阳面前照样可以轻松自由; 在所爱的朋友眼里仍可以相互信赖; 在黑夜的星辰下依然可以做到坦诚可爱, 像现在这样。” 说着, 忽然顿住, 笑道: “我们现在这样。”

云尘立刻悟其所指, 也笑道: “我们这两个孤男寡女, 要是被人发现藏在这儿, 罪状里又该多加一条。”

肖沉长长地吐了口烟, 问: “哈代有一首诗叫作 <<有生以前和以后>>, 读过吗?”

云尘摇了摇头。肖沉接着说: “诗的大意说: 从前有过一个时期, 人类还没有 ‘意识’ 这种东西。人类不知什么叫悔恨、绝望、伤心, 但后来有了感情、意识, 种种病痛也因之而生。有了 ‘是’ 的概念之后, 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非的概念。所以, ‘是’ 和 ‘非’ 原是和感情紧密相连的。由感情酿成的所谓 ‘非’ 实在不足挂齿。我们今晚谈得愉快, 这是最重要的, 至于别人怎样猜测, 则与我们无关。” 

肖沉抬头仰望天空。 “一个人是什么东西?” 突又听他自语: “一个人不是高于一切, 就是分文不值。” 他蹲下身子拣起地上的白纸: “让我们把这些伟人的诗句火葬了, 回去睡个好觉吧。” 

他掏出打火机。云尘把白纸聚成一堆, 添加许多枯枝败叶, 形成一座尖尖的小山角。

“开始吧?” 肖沉温柔地问。云尘缓缓点了点头。当火舌在黑暗中跳跃的瞬间, 她突然情绪高涨地把肖沉从草地上拉起来, 道: “来, 再朗诵几首诗。” 她凝视远方, 吟道: “爱的时光啊! 青春已逝,/ 岁月似淡淡的影悄悄隐去, /往昔被幻想写在潮湿的纸上,/ 又像书中的一行字迹被涂抹去。” 

云尘吟着, 泪水再次注入眼眶。肖沉心中恻然, 他强打精神, 用欢快的声音道: “你这首太悲观, 听我的。” 

他低垂眼皮, 火焰在风中越燃越旺, 树枝 “哔哔叭叭” 发出暗哑的哭泣声。他的声音起了: “我的心疼痛, 困倦和麻木使神经痛楚,/ 仿佛我啜饮了毒汁满杯,”  

云尘听到此, 哈哈大笑, 边笑边喘气, 道: “肖沉, 好个肖沉, 我现在知道你心里的毒汁了。你这首诗不悲观, 却可以让人心痛而死。 够了, 我不要再听, 我不要再听。来, 既然诗歌无法使我们快乐, 那么, 跳舞吧。多么温暖而热烈的火焰啊, 它使我热血沸腾。” 

云尘缓慢抬起手臂, 脚配合着在地上踏出节奏。身子一经舞动, 灵魂在音乐里飘然升起, 她的头发在风中甩动, 手臂的动作一点点加快, 双腿在火光里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步。 “肖沉, 来啊。” 她投入地跳, 兴高采烈。肖沉看她轻盈舞动的身影, 手脚禁不住跃跃欲试。肖沉的四肢一活动, 云尘乐不可支。 

“肖沉,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笑着问, 不等肖沉回答, 尖声道: “你这是蛤蟆功。哈哈……” 云尘的笑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他们燃起的这一小堆火发出异常绚烂、璀灿的光, 火焰越燃越旺, 似乎要把整个黑夜都照亮。

肖沉的心奇异地一颤, 一种恶作剧的快感很快弥漫心间。 他突然弓起身子, 双手往前一扑, 嘴里叫着: “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啦。” 话音刚落, 把云尘拦腰抱起, 飞快在草地上旋转。云尘叫着, 笑着, 四肢抽动。 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两名校警出现面前。先是刺目的手电光使他们晕眩, 怎么这样亮啊? 他们嘴里仍无法控制地发出些毫无意识的叫声, 心里纳闷, 试图睁开眼。

“你们是哪个系的。” 校警连声喝问两遍, 才使他们恢复安静。云尘和肖沉一看校警, 飞快交换一个眼神。肖沉放下云尘。 

云尘伸手捋了捋头发, 不好意思道: “我们是写作班的学生。我们的诗歌被发表了, 高兴得睡不着觉, 跑到这块空地上来庆祝庆祝。真不好意思, 一时得意忘形, 吵了你们。” 

“不是吵我们, 是他们----” 校警手朝那些高楼一指: “你们吵的是那些博士和研究生们。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发表诗歌? 发了首诗就黑天瞎地跑这庆祝? 哎, 我说你们这帮搞写作的人, 可真会别出心裁, 啊? 你们叫什么名字, 班主任是谁?” 校警掏出笔记本, 身子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云尘和肖沉对视一眼, 云尘柔声道: “我们知道错了, 下次保证不再重犯。这样吧, 两位大哥, 你把你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给我, 下回, 我们的诗要再发表了, 我们用稿费请客, 将功补过, 怎么样?” 肖沉差点笑出声。两位校警的脸色有所缓和, 笔在本子上敲了两敲, 指着地上行将熄灭的火光, 问“这些……是什么?”

云尘嫣然一笑, 道: “不过是些废纸和树枝, 用来取暖。”

“今后不准在住宿区私自点火、烧东西。万一发生火灾, 你们承受得起吗?”

“承受不起。” 云尘坚决摇头, 保证道: “我们今后决不故技重演。”

校警沉吟着, 仍不放他们走, 眼神怀疑地审视他们, 问: “你们……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 肖沉和云尘异口同声回答。

同学关系? 同学关系在这深更半夜搂搂抱抱? 校警又察看一遍地形, 想这天寒地冻的夜晚, 他们也无法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就手一挥, 警告道: “今晚这事, 到此为至; 下次, 下次要再被我们碰到, 决不轻饶。”

下次? 云尘和肖沉相视苦笑, 彼此都领悟那层苦涩和无奈: 他们被情所伤, 长歌当哭。 一次已经足够, 还会有下次吗? 

分手时, 云尘悄悄塞给他一张白纸, 说: “无论天涯海角, 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 这个----有你陪伴的夜晚。” 说罢转身离去。

肖沉追随她走出两步, 怔怔忡忡, 怀着某种失落。云尘的这句话更象告别。他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 出了会神, 想起那张纸条, 急切地借月光读了起来。白纸上写着两句诗:

“我虽不像风那般迅疾, 也必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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