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13:38

我饱尝了爱情的折磨,

请君莫问为什么!

----哈菲兹<<我饱尝了爱情的折磨>>

肖沉病了一个星期。

自那晚淋雨后, 他得了重感冒: 先高烧不退, 他硬撑着, 不去医护室, 随便找点退烧药胡乱吃。三天后, 烧退了, 开始咳嗽。 某天晚上, 发现痰里粘着血丝, 才在室友的劝说下去了趟医护室。医院告诫他尽量少吸烟, 少喝酒。 他哪听得进? 那段时间, 正是需要借助烟酒消愁的日子。 他一回宿舍就倒在床上吞云吐雾。几天来, 只躺在宿舍重复三个动作: 咳嗽, 吃药, 吸烟。他不知道, 他生病的这个星期, 茹小鸥和贾涉约会的消息早已成为写作班最热门的话题。 有人亲眼见贾涉上606宿舍找茹小鸥, 并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搂又抱; 还有人看到他们在夜宵摊帐蓬内的激吻……啧啧, 当东游子添油加醋、把传来之言绘声绘色描述给肖沉听时, 肖沉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他眼神悲哀, 像已经被宣布死刑了。东游子看他这样, 眉头一皱, 问: “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肖沉蓦地惊跳起来。他迷惘地瞪着东游子, 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渐渐, 干枯绝望的眼睛被泪水濡湿了。

“这个茹小鸥啊, ” 东游子瞥一眼肖沉, 摇头叹道: “从见她的第一眼起, 我就有预感, 写作班的男生要受她害。想不到, 你肖沉首当其冲。想不到, 真想不到啊, 短短数月, 已到如此刻骨铭心的地步。哈,” 东游子咧嘴发出两声笑。

“你给我闭嘴。” 肖沉恼怒地叫, 双臂在空中恶狠狠一挥, 像要打架, 眼里冒着火。

东游子非但不恼, 反笑得更加响亮, 笑声中, 悠然坐下, 说: “跟我耍威风有什么用? 我又不是你的情敌。肖沉,” 东游子用手指了指他, 道: “看在你我过去的交情上, 刚才的无礼不跟你计较了。另外, 送你几句话:  如果真的爱茹小鸥, 去把她抢回来。她茹小鸥是我们写作班的人, 轮不到贾涉横刀夺爱。” 

东游子这几句话似一针强心剂, 使挣扎在矛盾、痛苦深渊里的肖沉看到了希望。东游子说的对。肖沉苍白的脸有了血色, 他不能坐以待毙。至少, 该让小鸥明白他的心。他要去找她, 要去找她。他眼里的光急遽变化, 来回在室内走动, 越走越快。东游子看得眼花缭乱, 不耐烦地重申: “我再说一遍, 她茹小鸥是我们写作班的, 轮不到贾涉横刀夺爱。”

横—刀—夺—爱? 肖沉骤然停住脚步, 四个字再次响起, 似一声霹雳把他击中。茹小鸥是被贾涉横刀夺爱而去吗? 他的额角沁出一排细密汗珠, 两眼定定地看着双手, 眼里凝着无尽的悔和痛。他神经质地抓紧东游子, 问: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东游子甩开他, 后退几步, 笑道: “你抓我没用。找她去, 表明心迹。也许还来得及。”

肖沉转身要走。东游子拉住他, 眨了眨眼皮, 道: “别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 肖沉愕然。

“你不正准备排演<<森林重聚>>?” 东游子打一个响指, 道: “让茹小鸥出演主角, 这样, 你们就有机会多切蹉、多交流; 这样, 你们不就可以那个---日久生情了吗?” 

肖沉被他一点, 如醍醐灌顶, 将东游子的肩膀猛烈一摇, 身上的病痛仿佛去了大半

“喂, 别忘了下午二点半你还要主持班会。” 东游子对肖沉的背影提醒。

肖沉转身, 顿时来了精神, 笑道: “忘不了, 我干脆就在班会公布这一消息。”

他与东游子道别后, 一路轻快地去找茹小鸥, 不期在前往606宿舍的小径上被安若白拦住。

“肖沉, 我有事找你。” 安若把他叫住, 即开门见山地问: “听说要排演<<森林重聚>>? 我想演白兰。” 得知肖沉已将霍桑的<<红字>>改编成<<森林重聚>>,  安若白特意找肖沉毛遂自荐。 她穿了件黑色羽绒衣, 前刘海不再像舞蹈演员那样梳得过分刻板光滑, 而是任其蓬松额前, 这使她看上去更贴近生活。

“哈, 八字才刚一撇的事, 消息这么灵通?” 肖沉嘲谑道: “我病了一个星期, 你再怎么心急, 也得客套几句, 问问我的身体吧?”

“骗谁呀?” 安若白捶他一拳, 道: “你这把贼骨头还用我慰问? 我对白兰这个角色可谓情有独钟哪。” 说着, 像已进入角色: 那流转一丝忧郁的美丽的眼睛, 似带白兰独受惩罚的忍辱负重; 微启颤动的樱唇, 仿佛正饱含白兰鼓动教长私奔时的激情和勇敢; 高挺丰隆的鼻子, 又恰似白兰最终赢得人们尊敬后德行的标志。 

“你不觉得我就是白兰吗?” 她激动地问, 一扬手, 朗诵道: “噢, 多么新鲜的阳光, 走吧, 到一个没有谁认识我们的地方, 去做一个真正自由人。” 她朗诵完, 得意地斜睨他一眼, 问: “怎么样? 大导演, 你倒发个话呀。”

“我……嗳……” 平时伶牙俐齿的肖沉被逼得期期艾艾, 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内疚。说实话, 安若白的年龄和外型都比较适合白兰。不过, 为能有机会接近茹小鸥, 只好得罪她了。

“你说话呀?” 安若白不耐烦地催。

“真想听?” 肖沉问: “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 安若白笑出声道: “快说, 别泡蘑菇, 我还有事呐。”

“那我说啦。” 肖沉道: “说了, 可别骂我。” 他锐利地盯着她, 道: “你觉得白兰一角非你莫属, 你想演白兰, 依我看, 倒不是你对话剧或霍桑的小说有多么狂热, 不过想借此过一番重上舞台的瘾, 对吗?”

安若白已有所悟, 道: “别跟我拐弯抹角。直说吧, 白兰到底给谁演?”

“反正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

“谁? 还有谁比我更适合演白兰?” 安若白一听此话, 脸阴沉了许多。

“茹小鸥。” 

“茹---小----鸥?” 安若白难以置信地重复。自肖沉决定排演<<森林重聚>>, 她曾把去去当作白兰的竞争对手。 茹小鸥? 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女孩, 有什么份量挑此大梁? 她的眼珠寻思般在肖沉那张削瘦苍白的脸上转动, 明白了肖沉的真正用意所在, 冷笑道: “你有私心。”

“私心是一部分。” 肖沉直言不讳, 猛想起茹小鸥说她父亲是编剧一事, 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道: “更重要的, 她热爱话剧, 并且还有过演出小品的舞台经验。”

“别寻找理由。换了其他人, 我无话可说; 茹小鸥? 不服。肖沉, 你给我听好了, 白兰一角非我莫属。” 平时总带三分笑的安若白猝然发怒, 强硬道。肖沉最讨厌跟人抬杠, 见她如此, 心里再无一丝一毫的不安和歉疚, 也十分生硬地回敬: “我是导演, 演员定谁我说了算。”

“你---假公济私。”安若白气急。

“随你怎么想。” 肖沉拂袖而去。

茹小鸥? 茹小鸥? 安若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茹小鸥手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勾人的功夫倒是一流。来上海半年不到, 就把写作班公认的才子肖沉搞得神魂颠倒。最近班里传出的“贾茹恋”, 更把云尘打入十八层地狱。 一连三天, 云尘坐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店喝酒吸烟。昨天, 她经过小酒店, 看到去去和云尘各拎一瓶酒, 不知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说完, 猛见她们用手捂住嘴, 肩膀剧烈抽动; 再放开手, 人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歪倒椅子上。其他正喝酒的顾客纷纷放下杯箸, 对她们指指点点。她看不过, 走进去劝阻, 云尘手一挥, 突然, 两眼瞪着她, 对去去说: “我看她合适, 让她去教训教训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精。”

茹小鸥! 安若白心里憋着的一肚子气, 因想起云尘在小酒店的怨忿之语, 有了疏通渠道。她兀自站在太阳下, 扭头朝餐厅瞟一眼, 冷笑一声, 掉转身子, 朝男生宿舍楼走去。

肖沉心急火燎去606宿舍找茹小鸥, 茹小鸥正从学校小卖部回来, 书包里塞一小包刚买的卫生巾。她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下午两点钟, 太阳很温暖, 她全身浴在光芒中, 虽是懒洋洋地挪动脚步, 举手投足, 仍泄露了内心的某种喜悦和不安。与贾涉认识不过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 她沉浸在贾涉刻意给她制造的一个又一个惊喜里, 忘了天地万物, 忘了自己还是个要上课、要开班会的学生。假如, 不是有同学在吃午饭时特意提醒……那位同学说话时很奇怪地睃她一眼, 好像她长了三头六臂。 当时没在意, 此刻想来, 心里怪怪的; 还有云尘和去去……这个星期, 她忙着约会, 跟她们同住一寝室, 且连个招呼都没时间打。 云尘, 想起云尘对贾涉的一往情深, 她的脚步踟躇了。今天班会, 她们肯定都在。茹小鸥心里掠过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肖沉陡地出现在她面前。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 仍沾着那晚在雨夜徘徊的淤泥。茹小鸥怔怔盯着那双鞋看了会, 才抬起头。肖沉身上披一件黑呢外衣, 胸前敞开, 风一吹衣服像要从肩膀上滑落, 露出里面的白衬衣。衬衣的领口也是敞开的, 领子上积了一层黑黄的污渍。由于刚病过, 原本狭长的脸更显瘦削了。他大概好几天没刮胡子, 脸色发灰, 形容憔悴而枯槁。他----是一个星期前带他去见贾涉的肖沉吗? 茹小鸥惊得吐不出一个字。

“小鸥。” 肖沉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粗糙的脸颊, 道: “感冒刚好。” 说着, 忍不住咳嗽两声。

“噢。” 一听感冒, 揪紧的一颗心松动了些, 应和道: “这天容易感冒。” 她眼皮一垂, 落到那双鞋上, 似有所悟, 小声问: “是不是那晚淋了雨的缘故?” 

“不, 不是。” 肖沉重重喘了口气。

“不是就好。”茹小鸥笑道: “要真是的话, 我良心该受谴责了。”

‘如果是, 跟你也没有关系, 又不是你要我淋的雨。” 肖沉淡然道, 心底一痛。

“可毕竟是为我的事----” 茹小鸥蓦然住口, 眼神不自然地从肖沉脸上移开时, 掩饰不住往外流溢的光彩。

“你的事……” 

茹小鸥见此, 便涌起冲动, 要让肖沉知道她和贾涉的一切: “肖沉, 我……我和贾……” 

肖沉猛抬手止住她下面要说的话。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不想听。他要装糊涂, 糊涂到底。只有这样, 才有机会对茹小鸥倾吐心扉。 “小鸥。” 他轻声叫, 那双原本黯淡的眼里, 热量正一点点回升, 很快, 带着股烧灼的热力, 深情地望着她, 说: “小鸥, 还记得上次我们聚会时说过演话剧的事吗? 我已决定排演<<红字>>中<<森林重聚>>一幕, 明年三月将参加学校的戏剧节汇演。”

“真的?” 茹小鸥兴奋地问, 眼里闪耀着喜悦、激动的光芒。任何有关话剧的消息都能调动她体内的满腔热情。谁叫她有个曾是编剧的父亲呢? “演员定了吗?” 她随口问。

“定了。” 

“他们是谁?”

“你猜。”

“嗯……” 茹小鸥果真凝神猜测起来: “你一个。” 她手指肖沉, 道: “演教长; 云尘娇小玲珑, 可演小珍珠。至于白兰嘛,” 茹小鸥心一动, 惋惜地想: 如果她再年长五岁, 那么, 打破脑袋也要去试一试。

“白兰谁演?” 肖沉故意逗她, 问。

“我看倒是去去比较接近。”

“为什么不是安若白?”

“安若白?”茹小鸥眼前闪过那张总是笑腻腻的粉脸, 摇摇头, 道: “气质不相符。”说完, 见肖沉没表态, 有点不好意思道: “我随便乱讲的, 你是导演, 演员是谁你说了算。”

“真这么认为?” 他的眼光深邃地望着她, 隐含一层笑意。

茹小鸥被他看得有些发窘, 道: “当然。”

“那好,” 肖沉眼里的笑意更深, 说: “让你演白兰, 会叫我失望吗?”

“我?”茹小鸥愕然, 以为他开玩笑。

“对, 是你, 茹小鸥。”肖沉认真道。

“不, 我……我恐怕不行……我……才十九岁。白兰是一个九岁女孩的母亲。这…...恐怕不行。” 茹小鸥又惊又喜, 年龄的差距是她惟一的顾虑。肖沉很快消除了这一顾虑, 道: “这点年龄跨度你都要打退堂鼓? 我看, 你是不愿被化妆成一个九岁孩子的母亲, 怕在别人眼里变老, 是不是?” 肖沉故意激她。茹小鸥着急地叫起来: “不, 不是这样的。我在学校演小品时还演了个老太太呢。”

“那就行了, 一言为定。等班会散后, 我们再留下来讨论。” 肖沉告辞而去。茹小鸥看班会时间已到, 他反去宿舍, 问: “你不去开会?”

“我去, 当然去。”肖沉精神愉快道: “回宿舍吃饭, 可能晚个几分钟到。”

“什么? 你还没吃饭?” 茹小鸥大惊。肖沉听着她那声关切的惊问, 眼眶蓦地一热, 他赶紧糊乱一点头, 转身走了。

茹小鸥目送他在风中的背影, 脑子里回荡着他的话: “假如让你演白兰, 会叫我失望吗?” 她会吗? 这是一个很富挑战性的角色。父亲若知道了, 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茹小鸥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星期一次的班会自首次开学以来, 定期在餐厅一楼由班长肖沉主持。 每次会议, 全班二十个人出勤率达半数已算不错。 这天, 太阳从西边出来, 学员几乎全部到齐。安若白坐几位男生中间, 不知说些什么笑话, 笑声不断。只听安若白边笑边高声招呼另一边的云尘和去去: “喂, 你们过来听听, 快过来听听, 待会有好戏唱啰。” 

云尘落落寡欢地坐在人群中, 原来眼里还浮动的一丝浅笑, 被一层薄薄的阴翳所替代。她的头发不再光滑得象两片云, 精心编结的发辫散开了, 略显蓬乱地披在肩上。她双手抱住膝盖, 下巴颌抵在膝盖上, 像尊毫无生气的雕像, 一动不动。

去去坐她身边。 安若白招呼时, 去去挥了挥手, 并用胳膊肘一捅云尘。云尘抬眼, 迷惘地扫视众人一眼, 思绪又飘到一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世界去了。当茹小鸥走进厅, 她却像受到极大震动, 抱住双膝的手臂微微颤动。黑黝黝的眼睛紧盯茹小鸥, 充满了怨恨, 充满了妒嫉。

茹小鸥感觉到了这暴风骤雨般的眼神; 不光云尘, 全班同学似乎都拿怪异的眼光看她。见她进来, 谈笑声嘎然而止, 没一个人招呼, 好像她是与他们完全无关的陌生人。茹小鸥脖子僵硬地穿过人群, 找一张空位坐下。刚一落坐,  安若白身边的男生随即幽幽地叹口气, 道: “这年头啊, 女人好当, 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更容易当。我呀, 这次寒假回去, 打算求医生替我做变性手术。”

他的话惹起笑声, 蒙在鼓里的茹小鸥不明白, 为什么大家笑着笑着都暖昧地溜她一眼。

“喂, 你说女人到底好做在哪里?” 安若白突然从男人的包围圈中昂起头, 声音清脆地问。

“那要等我变性手术成功后才能告诉你。” 男生的话引起哄堂大笑。笑声中, 只听有人高声道: “等你做了变性手术, 发诗之路也许不会那么坎坷了吧?”

“大概是, 不过我心里没数, 最好找个有经验的人参考一下。喂----” 男生手朝茹小鸥一指, 问: “你能否告诉我, 几首诗一个晚上啊?”

乍听几首诗一个晚上, 茹小鸥迷惑, 茫然不知所答。很快, 她在同学的笑声中似有所悟, 脸刷地白了。

“几首诗一个晚上啊?”

粗俗不堪的笑声仍在继续, 似要撕裂她的耳神经。她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一张张变形的笑脸: 这些是她的同学吗? 她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 要遭受如此刻薄的伤害? 因为和贾涉的交往? 而她和贾涉之间的事, 他们又知道多少? 他们有什么权利羞辱、嘲笑、攻击她? 过度的震惊和忿怒, 使她头晕目眩。她用手抵住桌面, 闭了闭眼, 大口地喘着气。终于, 笑声弱了, 她恍惚地穿过霎然间变得死一般寂静的大厅, 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茹小鸥兀自僵立台阶上, 身体掠过一阵阵战栗。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了肖沉的身影。肖沉手拿剧本, 正迈动轻松的脚步, 朝这边走。远远见茹小鸥, 高兴地挥舞手中稿子。茹小鸥听着来自肖沉那声热情洋溢的呼喊, 心头一热, 泪水夺眶而出。

“小鸥?” 肖沉见此, 惊愕地叫, 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 恰好去去出来, 一见肖沉, 说: “你来得正好, 刚才那几个人对小鸥太不象话。”

“他们说些什么?” 肖沉双眉皱拢, 脸色阴沉地问。

“还不是为贾涉给小鸥发诗的事? 心里不平衡呗。他们……” 去去瞄一眼茹小鸥, 把肖沉拉到一边, 窃窃私话一番, 去去的话才说个大概, 肖沉就一脚踢开另半扇虚掩的门, 直冲进去。

“肖沉。” 去去急忙拉过茹小鸥的手, 往里拽。

“到底是谁想知道几首诗一个晚上, 啊?” 肖沉浑身充满了火药味, 高声问。 他身体挺得笔直, 眼神阴鸷。大家被他盯得尴尬, 谁都不说话。

“有种的再站出来骂, 出来骂啊。肖沉把茹小鸥往大家面前轻轻一推, 大叫: “出来骂呀, 怎么关键时刻都成了缩头乌龟?” 他的视线直逼安若白和她四周的男生, 捏紧拳头, 一副找人打架的冲动。

几个被安若白指使、寻衅挑事之流, 平时惧怕肖沉三分,在肖沉的诘问声中额角冒出一层虚汗, 脸色忽青忽白。这样憋了片刻, 一位男生站起来, 解释道: “我们也就当玩笑开开, 并没存心要跟茹小鸥同学过不去。”

 “够了。男子汉大丈夫, 敢作敢当。你们呢? 他竭力克制心中涌起的厌恶, 想起平时在一起的嬉笑怒骂, 心情沉重了, 眼睛直视安若白, 道:我们平时关系不错, 总以为你热情爽快。现在我发觉我错了。 你自私, 为一己私欲, 不惜以最卑鄙的手段, 去污辱你的同学。 

“我卑鄙?” 安若白尖叫, 推开身边的椅子, 冲到他面前, 嚷: “我卑鄙? 你又高尚到哪去? 你说, 今天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 你为什么要帮茹小鸥?” 安若白这最后一句责问犹如一声焦雷, “轰”地在肖沉头顶炸开。以为安若白指他别有用心设计 “贾茹恋”, 他的脸煞白, 眼睛深得像个无底黑洞, 里面藏着无尽的懊悔和痛苦。

“戳到痛楚了, 对吗?” 安若白得意地问: “你不是很有理吗? 再高声嚷嚷啊, 叫啊, 当大伙的面说清楚呀, 到底为什么如此偏爱茹小鸥? 让他做你的女主角?”

“做我的女主角?” 肖沉眼神急遽变化, 重复安若白的话, 一颗被揪得发痛的心稍微松动。 他将手中的剧本用力一挥, 面对全班同学, 努力调均呼吸, 使声音平静道: “不是做我的女主角, 而是<<森林重聚>>的女主角白兰。”

“什么? <<森林重聚>>让茹小鸥主演? 太年轻了。” 人群中有人轻声低咕。 那充满怀疑的、不信任的声浪清晰地钻入茹小鸥和肖沉的耳膜。肖沉说: “我选茹小鸥, 因为她有演小品的舞台经验。年轻? 是完全可以靠化妆来弥补的。”

“是吗?” 安若白斜倪着他, 冷冷道: “你可真健忘, 十分钟前讲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你不想说, 说不出口是不是? 那好, 我替你说。” 安若白飞快一转身, 用力把茹小鸥往肖沉身边一推。她人高, 练过功的手臂强健有力; 茹小鸥被她拽得差点摔倒, 被肖沉及时扶住。人们呆住了, 没想到一句玩笑惹出这么多麻烦, 室内出现十分短暂的死寂。茹小鸥被肖沉扶在臂弯里, 只觉头重脚轻。 她竭力睁大眼, 竭力想维持身体平衡。

“小鸥, 你没事吧?” 肖沉搂住她, 着急地问。安若白见此, 尖声大笑, 道: “好一幅英雄救美图。过瘾, 真过瘾。你们都看到了吧? 这就是我们的肖大才子, 为何力排众议选茹小鸥当主角的真实目的。”

“你住口。” 肖沉咆哮道。

“我住口?” 安若白越发得意道: “给你一个真情告白天下的大好时机, 该感谢我才对。 怎么?” 她温柔地怂恿: “哑了? 快说吧, 当着大家、尤其是当着你朝思慕想的人的面, 说吧, 你的那一部份私心是什么?”

“我……我……” 

“十分钟前还诤诤有词的话, 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你说不出口? 那好, 我替你说。”

“你闭嘴。” 肖沉气得大叫。很快, 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眼光热烈地凝了茹小鸥一眼, 对着大家说: “本来, 不想这么快把心事公诸于众。十分钟前, 安若白找到我要演白兰, 我说有一个人比她更适合, 那是茹小鸥。茹小鸥同学生长在一个话剧世家, 祖父和父亲都是编剧, 母亲是话剧演员。她从小在剧院里长大, 三岁就被母亲抱上过舞台。后来进了学校, 业余时间从没间断话剧小品排演。是的, 她年纪小, 可论演出经验, 我们谁都比不过她。这些话, 我当时就想跟安若白解释, 她听不进, 一口咬定我有私心。” 

“难道你没有吗?” 安若白尖声问。众人的目光也都盯着他。茹小鸥已经挣扎着站稳, 紧张地盯着他。

“难道你没有吗?” 当安若白第二遍逼问, 肖沉长吐一口气, 脸上迅速绽放光彩, 清晰响亮道: “我有, 我爱小鸥。” 茹小鸥身体一震, 肖沉伸出手要扶, 被她生硬地推开。她的脸色忽红忽白, 肖沉的当众表白使难堪。如果, 如果这一主角真是因那份 “私心” 而来, 她宁可不要。

 “想通过跟茹小鸥排演小品再把她追到手?” 只听安若白大笑道: “肖沉, 我看你聪明一世, 糊涂一时。她茹小鸥是什么人?” 安若白指着茹小鸥, 问: “以为她还是刚进校门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错了, 肖沉, 看在我们同窗的份上, 今天当众提醒你, 她茹小鸥如今可是贾涉的人。你想她? 我看你这份苦心未必有人领情。” 

“你----”肖沉双拳紧捏, 胸脯急剧起伏。这时, 一直沉默的茹小鸥开口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安若白, 神情冷峻, 一字一句道:“你错了, 安若白, 我和贾涉是朋友, 不是他的什么人。你用不着提醒谁, 更用不着煽风点火找人说那些恶心话。” 茹小鸥说到此, 咬了咬嘴唇, 眼里闪着光, 道: “同样是女人, 你羞辱我等于羞辱你自己。我……真替你难受。至于肖沉,” 她转过身, 被动地仰起脸, 望着他, 眼里迷迷濛濛, 不知闪动的是怨还是哀: “五分钟前, 你说白兰这个角色非我莫属, 我以为是凭我以前的演出经验, 凭我对话剧的痴迷赢来的这份殊荣。我很开心, 也暗下决心要把她演好。可如果我获得的这个角色里, 还掺和你那一份私心, 我不能接受。 很抱歉, 肖沉, 我不希望别人因此说三道四。 这个角色, 你另选他人吧。”茹小鸥说完, 扭转身跑了出去。

“小鸥。” 肖沉追出两步, 一阵晕眩袭来, 使他差点栽倒。东游子那支强心剂到此失效, 他只觉浑身酸软无力, 眼前金星飞舞。小鸥绝尘而去的背影使他心如刀绞。 “私心, 他的私心!”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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