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6-12-01 14:13:02

花园里的苹果,

冬天不能把它晒红。

突然到来的爱情,

常是姑娘的不幸。

-----苏尔科夫<<少女之歌>>

一个周五的傍晚, 肖沉把茹小鸥约出宿舍时, 云尘正凝神坐在书桌前看一本贾涉新出版的诗集。茹小鸥蹑手蹑脚出门, 专注看书的云尘, 忽然抬头问: “出去?” 眼神似带满腹疑问, 茹小鸥点了点头, 顿感一阵慌乱。

她飞快下楼, 由于跑得急, 宿舍楼门前几层湿而滑的台阶差点使她跌倒。等候一边的肖沉及时将她扶住。

“下雨了?” 她浑身打个寒噤, 脸颊上已湿漉漉一片。抬眼, 见苍穹的雨, 正一丝丝飘着。 刚亮起不久的路灯变黯淡了, 宿舍楼里折射出的灯光也是朦胧的。 才六点不到, 傍晚的昏蒙已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四周充满了一片萧瑟的景象。 

茹小鸥出来前, 肖沉正在雨中徘徊。他穿得很单薄, 还是初秋的装束: 一件茄克, 一条牛仔裤。可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当他伸出手扶住茹小鸥, 茹小鸥发觉他早被雨打湿, 惊愕地问: “你没带伞?”

 “不用, 这雨不大, 我们快走吧。” 肖沉伸手抹一把脸。

“我……我看还是回去拿把伞吧。” 一股阴冷的寒流袭击着茹小鸥的身子。她将脖子上的白围巾系得更紧了。 肖沉不耐烦地阻止: “讲好六点半, 现在已经六点, 从这里到外滩半小时肯定到不了。贾涉最讨厌迟到。” 茹小鸥这才知道, 肖沉要把她带到贾所的单身寓所去。那套矗立外滩附近、曾被去去渲染过的公寓楼, 似乎是上海的某种象征, 在茹小鸥心头激起过丝丝涟漪。

 “快走吧。” 肖沉阴郁地催促, 两根眉毛虬结一起, 眼神阴晴不定地看着远处。

从住宿区到车站, 平时一眨眼即到的距离, 这晚, 被黑暗无限延伸了。肖沉像在跟谁赌气, 不说一句话。他不说话, 茹小鸥也不说话, 只加紧赶路。雨量慢慢增大, 雨水顺着茹小鸥的头发, 蜿蜓流下额角。她哆嗦着, 接连打两个喷嚏, 心里开始后悔跟肖沉出来。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急功近利? 一个月写出能让编辑看中的诗? 诗? 她真那么着急发表诗歌? 茹小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似要抹去心头那层隐秘的渴望。 贾涉……她的心倏地一颤。一路的懊丧霎时被紧张、期盼、激动等种种情绪所充塞。

到了。两人伫立贾涉的公寓楼前, 浑身被雨水浸得透湿。她的头发, 她那出门前悄悄用吹风机吹好的前刘海, 正耷拉脑门, 样子一定很可笑。茹小鸥别扭地想, 尽量用手指扯那绺刘海, 谁知拧出一手的水来。都怪肖沉。她站在肖沉身后, 在等待贾涉开门这短暂的时间里, 怨恨地瞪他一眼。

肖沉茫然地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扉。他来这里干什么? 茫茫雨夜, 等待茹小鸥下楼的时候, 不止一次自问: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问, 他瞧不起自己。可他没勇气离开。他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后悔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门紧闭, 纹丝不动。是贾涉等得不耐烦, 出去了? 肖沉的脸色急遽变化。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 那么走吧, 走吧, 你这个混蛋, 现在还来得及。他战抖着, 仿佛有只手从某个黑暗的角落伸过来, 狠狠掴他一记耳光, 声音清脆响亮。他羞悔交加, 一把抓过茹小鸥的手, 喘急道: “走吧, 我们走吧, 他不在家。” 茹小鸥迟疑地点了点头, 身子不动。肖沉不由分说, 将她一拽。 两人正欲离去,  门 “吱呀” 一声开了。 贾涉站在门口。 室内光线很暗, 幽幽地投射出来, 罩在肖沉那张矛盾重重的脸上。

“肖沉。” 贾涉亲切地叫他。

平时, 大家聚在一起, 贾涉总记不住他, 更别说直呼其名。肖沉在这叫声中抬头。两分钟前还曾翻江倒般折腾着他的那股不安, 在黑暗中消隐了。

“贾涉……” 肖沉将身子朝边上一挪, 贾涉看到了伫立雨雾中的茹小鸥。

“是你?” 贾涉惊喜地问。这次, 他一眼认出和云尘同寝室的小鸥。茹小鸥还是那天的打扮: 一件湖色棒针衫, 一条牛仔裤, 只是脖子上多了条白色的马海毛长围巾。这条白围巾把她的脸极美地衬托出来。她侧身站在雨夜, 从室内外溢的光线晕在那湿润俏丽的脸廓上, 以及一头黑发上。头发粘贴着脑门, 在往下滴水。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捋头发, 有点狼狈不安的样子。她偷觑贾涉一眼, 眼里弥漫着从心灵深处荡漾出来的纯洁、渴慕的光彩----它, 把她浑身上下都罩住了, 在贾涉眼里散发极其诱人的魅力。

“给你带来一位小朋友。” 肖沉把茹小鸥往前轻轻一推, 低声说。 贾涉脱口道: “多谢。” 肖沉在那声多谢中蓦然抬头, 与贾沉对视;  可很快, 他低下头, 腮帮上的肌肉在不易察觉地抖动。

“快请进。” 贾涉热情邀请他们。 “今天真是不巧啊。” 他嘴里说着客套, 等在门边, 准备关门。 茹小鸥经过他身边时, 他眼神灼热地盯着她, 突然, 出其不意地低下头, 俯在她耳边, 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 走在前面的肖沉丝毫未觉。等茹小鸥愕然抬眼, 他已如一股快乐的旋风走在她和肖沉前面。

“诸位, 我有两位朋友要招待, 今晚我们的聚会到此为止。” 只听他高声宣布。被带到客厅的肖沉和茹小鸥这才发觉, 沿墙的一转沙发上散坐几位男女青年。见他们进来, 几位站立起来, 其中一位年轻女子斜茹小鸥一眼, 似笑非笑道: “你好。” 说罢, 伸出手建议道: “把外衣脱下来, 我帮你挂到更衣室去。”

“不用, 已经被淋湿了。” 茹小鸥局促道。那女子说: “家里有暖气, 一会就干。 你这样穿在身上呀, 呆会汗水又要把它给濡湿了。” 她的话引来一片笑声, 笑声中, 他们走进紧邻客厅的一间小更衣室, 取出各自的外衣披在身上。等他们离去后, 小鸥忍不住问贾涉: “他们都是你的客人?” 

“不是。” 贾涉摇摇头, 眼神亮亮地看着她, 说: “你和肖沉才是我的客人。” 说罢, 递给她和肖沉两块干毛巾, 一指他们的外衣, 说: “脱了吧, 家里很热。” 

出现在茹小鸥面前的贾涉, 仅穿一件烟灰色的长袖圆领汗衫。茹小鸥这才脱去身上的外套和围巾。脱去外衣的她露出里面的淡黄色羊毛衫。毛衣收得很紧, 卡着腰, 把她身体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 再加颜色粉嫩, 她白皙的皮肤因此愈显姣美。贾涉盯着她出了神。这时, 听小鸥对肖沉说: “肖沉, 你也赶快把外衣脱了吧。” 那声音清柔甜美, 贾涉猛然醒悟, 刚想招呼肖沉, 见肖沉懊恼地一拍脑门, 说: “哎哟, 看我这记性。光惦记着你的诗歌, 昨天去一位朋友家聊天, 反把我自己的诗歌掉他那儿了。他家离这儿很近, 骑自行车最多十分钟。贾涉, 把你的自行车借给我吧? 很快, 来回半小时准成。” 他边说边往外走。

“那----我和你一块去。” 茹小鸥着急道。

“你,” 肖沉神色尴尬道: “在这里和贾涉多谈谈创作体会。多难得的机会啊。我----很快回来。”

“那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茹小鸥无奈, 只得让他去。 

肖沉不自然地用手搔了搔头皮, 嘿嘿笑两声, 含糊地重复小鸥的嘱咐: “一定, 一定尽快回来。”

贾涉双臂交抱胸前, 感兴趣地看两人绕口令, 笑道: “得, 有这功夫, 你已经回来了。” 说完, 一拍他的肩膀, 道: “算了, 那诗稿并不着急, 过几天也不迟嘛。”

“我这就去取。” 肖沉固执己见,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 迟疑转身, 对贾涉一语双关道: “小鸥她----还真是个小女孩呢, 她如果说错什么话, 你不要心急, 慢慢开导, 啊?” 说完, 对小鸥保证: “半个小时, 肯定回来接你。”

贾涉忍禁不住, 哈哈放出两声大笑, 一指肖沉: “你呀----”

茹小鸥伫立原地, 眼睁睁看着肖沉关门离去, 看着霎时变得空荡安静的屋子, 一阵莫名的紧张油然而升。为缓解这层没来由的紧张, 她干咳一声, 默默打量四周: 客厅很宽敞, 除沿墙一转黑色的真皮沙发, 以及墙上挂的一幅幅水墨粉彩画外, 别无他物。这个客厅倒有意思, 像舞厅, 比舞厅又多一份雅趣。

送走肖沉的贾涉, 站立在茹小鸥身后, 站在他熟悉的客厅, 心底正流淌一种似曾相识的美好情愫。“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又低声说。这句话随即消除了茹小鸥的紧张感, 白皙的脸颊倏地飞上两片红晕。 她不敢抬眼看他, 隔了好久, 见他也不说话, 才轻声说: “你记性很好。”

“不,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贾涉暗示道, 伸出双手搭在她腰间。茹小鸥猛一哆嗦, 刚想抵抗, 只听贾涉道: “让我们再跳一曲, 可以么?” 茹小鸥一听, 蓦然回眸, 贾涉就低下头, 眼看那唇将落下来, 茹小鸥一惊, 头一偏, 涨红脸哀恳道: “贾……贾编辑。” 

这一声 “贾编辑” 使贾涉沸腾的血液骤然凝固, 他的手僵硬而不情愿地缩回, 有点尴尬;  内心则升起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他需要她! 这个总共只见过三次面的女孩, 使他充满了喜悦和柔情。他渴望能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 亲她, 吻她, 抚摸她的秀发; 他甚至渴望拉她重回雨中, 被雨淋个透湿。是的, 他喜欢和女人在雨中接吻。他喜欢女人被雨淋湿后身上所散发的那股甜润、清新的气息。他喜欢在拥抱女人的同时也拥抱整个天空和大地。

肖沉为他挑选的茹小鸥不是女人。她----还是个女孩。贾涉的心激烈地跳动。女孩, 哦, 女孩, 他身边不乏女人, 从她们身上却呼吸不到他梦寐以求的、那股沁人心肺的纯处女之香。 肖沉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家伙。 假如……她能与他在赤裸裸的雨夜亲吻, 并将所有的神秘昭然若揭, 他死而无憾, 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贾涉松开茹小鸥, 一任这充满诱惑的想像在大脑肆意膨胀, 直到茹小鸥叫他第二声 “贾编辑”, 才算彻底回归现实。不要操之过急。他的心醉了似地安慰自己, 将那双梦幻般的眼睛凝望着她, 

“贾编辑。” 又是一声低低的呼喊, 像从雨夜的某个角落遥远传来。

他的心颤动了。轻声说: “叫我贾涉。贾涉。”  茹小鸥看他那如痴如醉的神情, 既激动又害怕。 原以为他可望不可及, 渐渐地, 也满足了在幻觉中仰慕他。当肖沉提议把她介绍给贾涉, 她只为能有机会与他见面而愉快。在等待与他见面这漫长的一日, 脑中盘旋的是有关诗歌创作的话题。 肖沉不也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 谁曾料, 肖沉前脚走, 他即卸下禁锢, 要与她亲近? 茹小鸥本能地退缩了。她无法理解一个男人的欲望。她的心在战栗的同时, 猛感一阵慌乱。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贾……” 茹小鸥机械地叫, “涉”字哽在喉头, 怎么也吐不出来。精明老练的贾涉一眼识破茹小鸥的心思, 他彻底放松地问:“听谁叫我贾编辑? 只怪姓不好, 听上去给人错觉, 像假编辑。” 说罢, 恢复起主人的姿态, 用手一指沙发, 道: “坐, 坐坐, 先别忙谈诗。” 小鸥那一颗咚咚乱跳的心才略定了定, 在沙发上坐下。

“喝杯咖啡。”贾涉从厨房搬出一张玻璃茶几, 动作娴熟地调冲好两杯咖啡。 

茹小鸥顺从地从贾涉手中接过咖啡杯, 眼皮低垂。 她将它捧在手上, 轻轻抿一小口, 为避免与贾涉对视, 浏览起墙壁上的画来。

“你也喜欢画?” 贾涉见此, 问。

“小时候练过一阵。” 茹小鸥轻声说。

“还有兴趣重拾画笔吗?” 贾涉脱口问。

“假如条件和时间都许可, 当然求之不得啰。”茹小鸥随口答道。

“真的?”

“嗯。”

“那----”贾涉猛一欠身, 问: “如果……我愿意教你学画呢?”

“什么?” 茹小鸥没回过神。

“墙上的画都是我的习作。如果, 我说如果我还够资格教你的话。”

“都是你的画?” 茹小鸥绷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飞快瞥他一眼。贾涉正热切地注视着她。那对总带一抹微笑的眼眸, 再次在茹小鸥心里激起漪涟。她脸一热, 掩饰着低头, 轻轻嘟起两片红唇、抿一口咖啡时, 贾涉坐立不安了。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他又渴望用胳膊搂她, 大胆地亲吻她, 向她表露爱意了。 噢, 他这是怎么了? 

众所周知, 贾涉身边美女如云。那些年轻幼稚的女孩都是急于成熟的。她们笨拙地模仿风尘女子娇冶的媚眼、挑逗的举止。贾涉在一次次拥有之后, 一次次唾弃她们, 心灵则滑向寂寞无聊的边缘。茹小鸥到来之前, 他还悲叹: 悲叹那早已失掉神性、失掉灵感、失掉生命和眼泪、也失掉冲动和爱情的生活。难道他这风月场中之人, 今天反倒动起真情? 贾涉有点不敢相信心中勃发的狂热情感。

茹小鸥在他火热的凝视中, 再次惶惑不安起来。某种隐隐期待的东西, 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她面前赤裸裸地展开。 她毫无经验。更重要的, 它与她心中那份美妙、朦胧的情愫有着天壤之别。

“我该告辞了。” 茹小鸥突然站起来说。贾涉一怔, 愕然抬头, 神志清醒一半, 随即笑着安抚道: “别紧张, 不想跟我学画, 没谁会逼你。我呢, 刚才的确跟你开玩笑。想我闲时无聊的涂鸦之作, 登了大堂已属献丑, 哪敢再带什么徒弟?” 说罢, 手一伸, 道: “拿来吧。”

“什么?” 茹小鸥迷糊地问, 红润的嘴唇微微上掀, 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她那副憨样、那纯真天然的可爱, 使贾涉体验着来自灵魂深处久违的冲动。

“诗稿。” 

“噢。” 茹小鸥脸一红。本为诗稿而来, 谁知绕这么个大圈, 反倒差点把它忘了。她从提包里取出诗稿, 心情忐忑, 那是来自对所写诗歌的不自信。 她把诗稿交到贾涉手上, 像所有交出考卷的学生, 紧张不安地等待着。 贾涉以其职业所特具的眼光, 一页页飞速浏览, 最后, 选出两首, 道: “这我用了。” 

“用了?” 茹小鸥重复。这么简单? 被安若白、云尘和去去她们视之畏途的事, 轮到她头上, 如此幸运和顺利?

“是不是还须要修改?” 贾涉选中的两首之一正是 “旋律”。茹小鸥战战兢兢地问。

“不用。” 贾涉果断道: “一个字都不用改。”

真被肖沉猜中, 她的 “旋律” 一字不改即可在众人瞩目的诗歌杂志上发表。这个事实本身所带给她的意外, 远远超过成功的喜悦。

“我, 我没想到这么顺利。” 她自语般说。那时, 客厅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喂, 肖沉? 你在哪里? 什么? 与人撞车回不来? 你----你怎么样? 没事? 那好, 好, 我转告她。”

茹小鸥听此, 煞白了脸问: “肖沉撞车了? 他一定是怕我着急, 骑得太快。他……他就爱骑快车。 每次坐他车, 我都心惊胆颤, 吓得半死。谢天谢地, 他没事就好, 从此可以吸取教训, 少让别人替他担心了。” 茹小鸥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 贾涉紧紧盯着她, 眼里的光阴晴不定。 “看来, 你经常坐肖沉的车?” 他微含醋意地问。

“也没有, 总共……” 茹小鸥歪头认真地想了想, 说: “两次。” 说罢, 不等贾涉表态, 立刻起身告辞。

“不再坐一会?” 贾涉遗憾地问。

“不。已经很晚了。”

“那----好吧。” 贾涉从更衣室取出小鸥的毛衣和围巾。

“你围白围巾很好看。” 他的手臂下意识一张, 做出要拥抱的动作。茹小鸥飞快一闪。贾涉见此, 问: “我们能交个朋友吗?”

“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茹小鸥调皮地反问一句, 脸已涨得通红。

“是,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我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 茹小鸥调侃道: “肖沉说我们宿舍的云尘和去去会把你给吃了。”

“真那么厉害? 还是躲开为妙。我---可以单独约你去看电影吗?”

茹小鸥没明确表态, 也没拒绝。贾涉送她出门时, 外面的雨变小了, 仍然淅淅沥沥地落, 落在梦幻和现实织成的巨幅布帛上。贾涉说不用雨伞。在这样细雨粉飞的夜晚, 城市正在雨雾中消隐。能和一位年轻可爱的姑娘在一起, 是最有诗意的事情。他一路兴致高昂, 陪茹小鸥坐上电车; 陪茹小鸥走上通往宿舍的潮湿的土地。那一刻, 所有的静默与激情, 欢笑和痛苦都随脚底永不停息的大气之流, 涌入他的心房。

诗人多愁善感的心颤栗了。颤栗的同时, 又因身边的女孩而温馨。

“思绪如何对另一颗心说? 你的心事岂能使别人懂得? 思绪一径说出就是谎。” 他默默吟诵某位诗人的话。不知不觉已到六楼底下。 

“到了, 你回去吧。” 茹小鸥停下脚步, 转过半边脸来望他。 

“你的脸都被雨打湿了。” 贾涉一把拽过她, 头低俯下去, 寻找她的嘴唇。

这雨夜使他变得果敢而勇猛。 他不再迟疑、不再顾忌对方的感受; 他要让膨胀心中的欲念变成现实。“小鸥, 让我亲亲你, 抬起脸来, 就一下, 可以么?” 他从没如此低声下气地央求过女人。小鸥毫不矫情的躲闪越发地勾起他的满腔欲望。他两手将小鸥越箍越紧, 那张男性的、炙热的唇在小鸥的头发上吻着。小鸥竭力坚守的底线终于崩溃。贾涉吻住小鸥的霎那, 只觉一阵奇妙无比的快感。哦, 来自小鸥唇里的芬芳使他神醉。 “小鸥, 我的小鸥。” 他在雨夜里喊。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是的, 他贾涉是那个能让茹小鸥心跳的男人。可刚接触就跳跃到亲吻阶段了吗? 茹小鸥羞红脸, 头死死埋在他胸前, 任凭他怎样软语哄骗, 硬不肯抬起。

茹小鸥和贾涉在雨夜激吻, 肖沉正伫立他们身后的自行车棚里。他凝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心一阵阵刺痛。直到这一刻, 他才发觉自己早已深深地爱上了茹小鸥。

第二天, 肖沉病倒了。 当肖沉发着高烧, 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说糊话时, 茹小鸥正坐在宿舍等贾涉。一连三天, 贾涉不见踪影。茹小鸥双手托着下巴, 面对镜中的自己怔怔地看。一连三天的等待, 双颊不再发烫发烧, 相反还带了点睡眠不足的苍白。 一连三天, 她耳热心跳在心里重复着一句话: 她已经与一个男人接过吻了。这就是爱情, 这就是她期待的爱情么? 她有点不敢正视镜中湿润的红唇。仿佛它已被吻得变了形, 背叛了她, 不再属于她自己。她不敢去想像他的面孔, 怕过多的研究会把原本不该有的缺点也挖出来, 破坏那美好的感觉。若再听去去和云尘压低嗓门议论这个名字, 已不是隔山隔水的朦胧, 而是有着肌肤之亲的真切。

哦, 贾涉, 她的舌尖似仍留有他炙热的气息, 气息灼痛她的同时, 使她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她吸口气, 闭上眼, 又一次感觉到他温暖的拥抱, 他如痴如醉的亲吻, 还有他动人的吟诵声。

分手时, 两人没约好下次会面的日期, 这三天过得多么漫长啊。茹小鸥手里捧着本书, 字里行间出现的, 是贾涉跟她说过的话。她用力一甩头, 放下书, 提笔写诗。 面对洁白的稿子, 眼前叠现的全是贾涉的面影, 还有那一丝抹不去的微笑。

贾涉, 贾涉, 你----难道后悔了么? 茹小鸥开始体验到相思的煎熬了。第四天, 如果他再不出现的话, 她决定去外滩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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