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林榛子对于镜子的恐惧和躲避在日常生活中还算容易掩饰、无伤大雅,那么最近这些年繁忙紧张的职场生涯,尤其当热情率直的保罗无知无畏地闯进了榛子的生活之后,榛子才发现入夜之后才是她真正噩梦的开始。
榛子现在的睡眠质量相当糟糕,夜里做各种各样离奇荒诞的梦,折磨得她睡醒以后比上床之前还要头昏脑胀疲倦渴睡。她的梦里除了客户的商业数据、政府新近出台的规定条例、同事和老板的电邮及语音留言之外,还常常有一个面目不清的女人。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无脸的东方曼妙女子经常出其不意地光顾榛子的梦境。
每一个梦境的开始,不论是哪类故事、哪种情节,场面总是热烈欢快的,场景总是鸟语花香的。然而随着一个神秘女人在人群中的出现, 人群顷刻间消失无踪,气氛也是急转直下。梦中的榛子每一次都急巴巴地祈求“我不要看你的脸,我不要看你的脸”,可是那个神秘的女人总是有办法以最戏剧最夸张的表演手法来个亮相。
她低着头打着伞从悠长的雨巷走来,丁香一样的纯洁,丁香一样的惆怅。猛地一声雷电交加,油纸伞一歪、女人头一抬,露出一张面目不清的脸;
她长发及腰背对着你静静地坐在水边,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空气里弥漫着蜜甜蜜甜的忧愁。蓦然一阵狂风大作,长发鬼魅般飞舞,她悄然回首,亮出一张惨白空荡的脸;
她身着和服脚踏木屐,踩着小碎步款款走来,手持纸扇,扇面上一枚硕大的菊花遮去大半个脸,唯独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含着笑意。舞到跟前唰地撤下纸扇,还是同样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每个梦境里都是姿态各异的东方女子,个个白玉无瑕温婉可人,但是个个都没有一张清晰完整的脸孔!
每一次从恶梦中惊醒,榛子披头散发地冲进卫生间,扭开墙上的一盏夜灯。夜灯苍白略带蓝紫的光线混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显得分外的寒凉。大镜子上终年蒙着厚重的窗帘布,密不透风。榛子鼓起勇气,轻轻撩起布料的一角。她可以听到自己上下牙床在碾磨磕碰,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手心里的冷汗。
上帝啊,请求您随便给我一张脸孔,不要像梦里的无脸女人。。。
榛子怯怯地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一眼镜中陌生的自己,就把镜子重新蒙上了。她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无力地瘫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五指颤抖地摩挲着自己年轻姣好的面孔,反复划过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如同海滩上那条刚刚和巫婆做完交易获得人形的美人鱼。
此刻的榛子总是告诫自己坚决不要去想她不能拥有的,只允许想她现时现地拥有的,一桩桩、一件件,再微小再琐碎,也是美好珍贵,她都要在心里拿到放大镜下来放大千万倍欣赏:她的美貌、健康、才干、事业、爱情。。。。。。
啊,我的爱情!榛子在心里热烈地呼喊。
每一次如数家珍般自己对着自己晒幸福:“你是多么走运的女人哦!”,榛子总能欣慰地看到她的“太阳神阿波罗”保罗在对她微笑。那是榛子显而易见的幸福,根本不需要放大千万倍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