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色的姐姐梅 (4)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6-03-08 11:48:56

(10)性解放者

据龚晨说,白一帆有个情人,名叫刘茜茜,也爱写几句诗,是他的朦胧诗社的成员。

凭心而论——龚晨也是这么认为,刘茜茜为人还不错,也肯帮助人,对诗社的活动很热心。可她特别爱打扮,又会迷人,见了男人那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很让龚晨瞧不起。他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八十年代的查泰莱夫人。”其实《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书,龚晨根本没看过。他博览群书,可**是绝对不看的。既然这本书是作为**被查禁的,那么,“查泰莱夫人”在他心目中也就是“荡妇”的同义语。他认为刘茜茜,是个时髦的现代派荡妇。

确实,跟旧时代的**妇人不同,刘茜茜爱好户外运动,注重体育锻炼,因此体态苗条而柔韧,黑黝黝的脸蛋总是散发出一种红润的健康气息。特别是,当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向你投来多情的一瞥时,你会感到那里有的只是似水的柔情与清明,决无淫邪和堕落的痕迹……

因此,诗社里那一群年轻的和并不年轻的男性诗人们,总爱围着她转。唯有清高的龚晨不太睬她。偏偏,她喜欢逗龚晨。有一天,她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写了这么多诗,可到现在,一首也没发表过,原因在哪里,你想过吗?”

“我不想发表。”龚晨虎着脸回答。

“嘻嘻,吃不着葡萄可别说葡萄酸呀!”这位“查泰莱夫人”可真够尖刻的。

龚晨觉得跟这种女人缠不清,转身想走开,她却栏住了他:“我替你找到原因了。你要是照我的话去做,包你成为当代第一流大诗人。”

这么一说,龚晨不由得好奇地站住了。她莞尔一笑,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小龚呀,人的一生——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若没尝过三个以上异性的味道,那就等于这辈子白活了。不要看有的人夫妻和睦、白头到老、子孙满堂,其实很可怜。比如吃菜吧,顿顿一个味,哪怕海参鱼翅,也吃腻了,更何况人!天天对着一个人,就是仙女,也失去新鲜感了。而人,世上最奇妙最伟大的造物就数人了。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新天地。只有深入这个全新的天地,才能对生命充满永远清新的体验——这就是诗;请问,你有这样的体验吗?你懂诗吗?”

龚晨目瞪口呆。刘茜茜却洋洋得意地自顾摇摇头:“你没有这样的体验,所以你也没有诗——你的所谓诗不过是些**病人无可奈何的呻吟。”

“你、你……”龚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恼还是窘,一时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讳疾忌医嘛!”刘茜茜亲切地在他痩痩的肩胛上拍了一下,“学学人家白一帆……”

“白一帆怎么了?”他不由得警觉地问。

“没什么,人家可比你聪明。”刘茜茜淡淡地一笑。从此以后,龚晨对白一帆和刘茜茜格外注意,终于发现,两人不止一次悄悄地幽会。

最后,龚晨望着李晓阳,沉痛地说:“讲到底,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俞雯,要不,吃撑了我去盯白一帆的梢?可是,我一看见俞雯那副痛苦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把这一切告诉他。我总想着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说……谁知,这机会再也不会来了。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要是早告诉俞雯,让俞雯对白一帆彻底失望,干脆离婚,成全了那一对男女,倒也罢了。听诗社的人说,刘茜茜调到此地一、二年,她丈夫一次也没来过。她丈夫对她已经‘放生’了,她要什么时候离婚就什么时候离婚。看来,她跟白一帆是有意的,所以勾结起来对俞雯下了毒手。”

此话未免过于偏颇。可不管怎么说,白一帆是有了杀人动机。

因此,李晓阳向冯振刚建议放出龚晨,追查白一帆。

可是冯振刚却不以为然。他对追查白一帆不置可否,对于放出龚晨却坚决不同意。他认为,尽管龚晨提供了不少有关白一帆的情况,可他自己的疑点并不能排除。第一,他跟俞雯的关系——就算不是暧昧,也很特殊,到底什么关系,谁也说不清。第二,从俞雯被杀的当天晚上到第二天早晨发现尸体,这么长一段时间学校里没有一个人看见过龚晨。尽管他自己辩白说每天如此,他一贯独来独往,可这毕竟是个疑点。第三,他为什么寻死?还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还撒反动传单——即使不是畏罪自杀,也意在制造耸人听闻的反革命政治事件,意在人民群众中制造骚动和不安定,这是无产阶级专政绝对不能允许的。

“龚晨即使不是杀人嫌疑犯,也是反革命嫌疑犯!”冯振刚斩钉截铁地说。

“上面早就规定没有思想犯了,”李晓阳不满地嘀咕,“思想不犯罪,再说传单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还没说什么!”冯振刚拍案大怒,“说中国死了——中国,什么是中国啊?gcd领导的社会主义中国——死了,党死了?社会主义死了?多么恶毒的攻击!作为无产阶级专政机构的一份子,听到这样的话居然无动于衷,居然还为他辩护。你的屁股坐到哪里去了?看来你不配做这个工作!”

“不配?不配你开除我好了!”李晓阳终于也按捺不住。矛盾闹开了,一直吵到老局长

那里。结果,跟冯振刚一样,老局长也不同意释放龚晨,还批评了李晓阳几句;不过,他也同意调查白一帆,并且仍叫李晓阳配合冯振刚工作。

起初,李晓阳几乎有些愤怒。老局长的决策,在他看来,简直是僵化、教条、背时,继而一想,也释然了。冯振刚要将他赶出这个专案侦破组,老局长却叫他继续审查白一帆,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他汇报呢!所以,当他和冯振刚一起前往白一帆家的时候,冯振刚的脸阴得像大雷雨前的天空,而他李晓阳,则又是兴致勃勃的了。

正是星期天,白一帆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案板上,切得极细巧的肉丝、鱼片、鸡丁一碗碗盛好了,旁边搁着红的番茄、绿的辣椒、黄的姜末、白的笋片,琳琅满目,好像宴请什么人似的。

“你就是白一帆吗?”冯振刚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白一帆在围裙上揩着手,连忙端茶让座,殷勤客气起来。

冯振刚一脸严肃,作了个手势制止他的招待。李晓阳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朝厨房里望望:“你好手艺啊,这刀功能评三级厨师了。”

“今天是俞雯三七,我想烧几只菜祭祭她。”白一帆垂下了眼皮。

“既然你忙,我们也不多耽搁了。”冯振刚接着说,“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李晓阳拿出本子做记录,同时,心里大惑不解:这个白一帆,老婆才死了二十一天,居然有那么好胃口,烧那么多菜,还美其名曰祭祀亡人,谁相信!可冯队长却对此视而不见,一副匆匆忙忙的架势,这到底为什么?

“你认识刘茜茜?”冯振刚开门见山。

“认识的。”白一帆点头,并不多说一句废话。

“那么谈谈你们之间的关系。”冯振刚又道。

“这个嘛,当然是,同志关系。”白一帆舔舔嘴唇显出一副浑然无知觉的傻样,“她是我们厂里的厂医,人人都认识,自然我也认识。有时找她看病,开点药,就这样。”

“就这样吗?”李晓阳忍不住了,“据我们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太正常。”

果然,白一帆的脸色变了,他急急地分辩:“不不,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一定是有人在造谣、污蔑,这怎么可能,这……”

“白一帆,我们对你的私生活没有兴趣,”李晓阳盯着他的脸说,“但是这涉及到人命案子,希望你讲清楚。”

“真的不可能,真的……”白一帆急得语无伦次,“我其实有病,阳、**……不要说跟刘茜茜,就是跟俞雯,也一次没有过。不信你们验尸,俞雯她……这是真的,我发誓。”

李晓阳愣了一下,他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不过,一般说来,男人不会在这种事上扯谎。他一面迅速地在头脑里分析着,一面抬头向冯振刚望了一眼。冯振刚示意他收起记录,起身要告辞的样子。

李晓阳装作没看见,端坐不动,又问白一帆:“你跟俞雯是怎么认识结婚的?”

冯振刚不耐烦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点起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突然咳呛起来。

白一帆向他望了一眼,然后垂下脑袋说:“在大学读书时,俞雯是公认的校花,许多男生围着她转,可她似乎并不属意于谁。我也鼓起勇气悄悄递过情书,也没什么结果。后来到了快毕业时,她突然大病一场,还住进了医院。那时候面临分配,人心惶惶,大家都忙着找门路各奔前程,只有我天天去医院看她,给她送花送水果,送得我把手表和自行车都卖了。我这么做,一方面是真心喜欢她,另一方面也是同病相怜。俞雯和我都来自南方的小城镇,在那个繁华大都市里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别看俞雯在舞会上很风光,可一旦病倒下来,那凄惨孤独的滋味是很难受的,这点我很理解。这时候她好像突然发现了我,出院后她就宣布要跟我结婚。

“我被这突然的喜讯弄昏了。我从小跟寡母长大,家境贫寒,在大学里是靠助学金过活的。我几乎一无所有。可俞雯不嫌弃,也不提任何要求。我们就把各自的被子搬在一起,向附近的农民租了一间房子,就算结婚了。新婚之夜,我根本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相信俞雯会属于我……就像今天,我也不相信她竟离我而去了,不相信她再也不会回来。我总觉得,每天傍晚,门口会响起她的脚步声,会有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我总是烧好了菜等她,她最爱吃我烧的炒鱼片……呜呜……” 

说到这里,白一帆把脸埋在手掌里抽泣起来。冯振刚的脸色也很难看。李晓阳感到压抑,深深吸了口气又说:“对不起,我还要问,你的**病是怎么得的?”

“不……不知道。反正……结婚以后就发现不行了。”白一帆抽泣着回答。

“那么,俞雯对此有什么想法?你们是不是考虑过分手的事?”

“你是说,离婚?”白一帆好像是吃了一惊,马上断然否定,“不,不,没有的事,我们感情很好。当然,刚结婚那阵,俞雯对我很失望,也很痛苦,可不久就平静下来了。她常常安慰我说,只要人好,有感情,也不一定非做那件事不可。可我总觉得对不起她。我下决心要让她生活得快乐、体面。在家里我包了所有的家务活,连块手帕也不让她洗。我帮她买衣服,选化妆品,做头发……总之,只要她喜欢她需要的我都去做。她对我太宝贵太重要了。我一直不知道,要是失去了她,我该怎么办?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谁会要我?”

白一帆又埋下头去呜咽。很难想象,这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工程师,竟会用这种发自内心的谦卑口气说话。也许,真是那种毛病弄得他失去了自信吧!

“那么,你的病是否去医院看过?”

白一帆惨白着脸,抱出了一大堆病历卡:“不瞒你们说,这几年,我借出差的机会,几乎跑遍了全国的各大医院。喏,这是上海的、北京的、广州的……”

看完白一帆的病历和医生的证明,李晓阳只好怅然若失地起身告辞。临走时他抬眼看了一下冯振刚。见冯队长板着一副呆滞严肃的面孔,李晓阳的心直往下沉。

(11)寻找“爱巢”

“如果说白一帆真是一个**患者,那么龚晨就在瞎讲了。龚晨为什么要瞎讲呢?也许,冯队长是对的……”李晓阳自言自语着,“可是,关于白一帆和刘茜茜的事,厂里工人也有议论。有人说,过去他们的白工程师从来不看病,可是自从刘茜茜调来当厂医以后,他三天两头往医务室跑,有时下了班还去,关在里面半天也不出来。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

“白一帆得的什么病?真的就是**吗?”许萍问。

“是的。不过,我总觉得白一帆的**不可信。他说自己和俞雯也一次没有过,可俞雯的验尸报告上明明写着她死前是有过性行为的。” 

“也许是和别的人呢?”

“别的人?”李晓阳喃喃地盯着许萍那一张充满智慧的脸,仿佛要从中找出答案。

“比如说一个神秘的‘他’……”

“他?”

“情人嘛。”

李晓阳心一动,刚想说什么,思路被许萍打断了:“哎,你刚才说白一帆为了治病曾经跑过许多大医院,也找过著名的专家,是真的吗?”

“从他出示的病历卡来看,是真的。不过,既然连专家也束手无策的病,刘茜茜一个小小的厂医,又有什么能耐给他治呢?”李晓阳扠开五根手指,在短短的头发里搔来搔去。

“这倒难说,”许萍又用刚才那种微笑的口气说,“也许白一帆的**病是真的,与刘茜茜通奸也是真的。”

“这不矛盾吗?”

“不,”许萍的口气变得认真了,“从心理学和医学的角度来讲,一个成年男性,出于种种原因,跟自己的合法妻子丧失了性能力,可是和另外一位女性,却有可能恢复这种能力。当然,这种情况很特殊,但决不是没有。”

“你是说……”

“我是说,也许他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找刘茜茜治病的,只不过他隐瞒了刘茜茜给他治好病的具体情节。”

“怎么治?”

“傻瓜,这你得问他们去!”

“哼,你别给我卖关子。人又不是动物,总得讲点感情——可这就涉及到白一帆的杀人动机了。据邻居反映,俞雯死的那天晚上,白一帆很晚才回家;可白一帆自己一口咬定,那天他感冒,吃过晚饭就上床睡了,连灯也没开。不管怎么说,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足够作案的了。”

许萍望着李晓阳,明眸一闪一闪:“你说得对,人不是动物,总得讲点感情——啊,感情!你怎么知道刘茜茜和白一帆没有感情?说不定,刘茜茜就是我正在寻找的那本日记的主人,而白一帆是那个‘他’!”

“刘茜茜这种人?”李晓阳皱了皱眉头,“你简直太过敏了,什么人都要往你的日记上扯。”

“先别皱眉好不好?你听我说嘛。”许萍一五一十地分析起来,“刘茜茜和日记的主人有许多相符之处:第一,都是女性,这自不必说。第二,日记的文笔优美,感情抒发细腻。刘茜茜是诗社成员,会写诗至少也是个文学爱好者。第三,刘茜茜夫妻关系不和,想离婚又离不成,这点,也跟日记里的情况相似。

“现在,我们来设想一下。刘茜茜和白一帆曾经是一对初恋的情人,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分手了,然后,各自结婚。可事实上,谁也无法将对方的影子从自己心里抹去,所以,两个人的婚姻都是不美满的。刘茜茜不爱她的丈夫;同样,白一帆和俞雯的婚姻也是不和谐的。忽然有一天,刘茜茜调到了这个县城——也许是有意的,就是说,她可能是冲着白一帆来的,也可能仅仅为了离开丈夫而来。反正,她来到了这里,并且在自己工作的厂里见到了旧时的恋人。这次相见使他们激动得难以自已,但是,迫于道德的、舆论的压力,使两人无法相会——这些都是日记上写过的。

“而从白一帆这方面来讲,他可能有对不起刘茜茜的地方,后来又阴差阳错地和俞雯结了婚。俞雯和刘茜茜都很美,也许他是想把俞雯当做刘茜茜的替身。但他马上发现,这做不到。由于对刘茜茜的刻骨铭心的思恋,以及一种在潜意识里对初恋情人的秘密的忠贞,使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精神压抑感,使他对新婚的妻子一筹莫展,完全丧失了性功能,于是在妻子的敦促下他到处求医。而事实上,他对任何医生也不会说出自己的心病,所以,纵有妙手回春的医生也治不好他的病。

“就在这时刘茜茜出现了。于是压抑感消失了。他爱得如痴如醉,热火朝天,顽疾不治而愈……”

“你的构思很妙,”李晓阳称赞——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可以去写小说。”

“我才不写那骗人的玩意呢!”许萍不屑地一甩头发,“我的心理咨询,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构思,它要使人从不正常的变态心理中挣扎出来,回到真实的自我中去。”

“伟大的拯救人的灵魂的工程师,”李晓阳笑道,“我也要斗胆提个小小意见。你的构思里还有个漏洞:从日记的内容看,日记的主人是个对爱情忠贞,虽渴求解放可实际上受传统道德束缚很深的人。与刘茜茜这种性解放主义者,恐怕不相符吧?”

“这你又不懂啦!”许萍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要看刘茜茜表面上随随便便,风流放荡,可实际上,内心恐怕藏着很深的痛苦。正因为如此她才这样发泄自己,以求得一时间的解脱和平衡,然而到了晚上,夜深人静面对一盏孤灯的时候,灵魂来纠缠她,传统的道德感来鞭挞她,使她不由自主地写下了那一段充满哀怨的、绝望的文字……”

说实话,李晓阳并不十分赞同许萍的分析。不过,许萍思路敏捷,反应迅速,这是他自感望尘莫及的。和许萍在一起总是如沐春风,她的聪明才智、自信与魅力会在不知不觉中透露出来。这一刻,李晓阳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女朋友后面。他要查下去,调动一切手段,甚至……不择手段。

“还有,从日记上看,刘茜茜和情人幽会的地方,生着一种叫姐姐梅的植物。这种姐姐梅只能是野生的,没有谁会去种它。所以,我想,在野外的某个地方,有他们的一处……怎么说呢,姑且叫做爱巢吧。晓阳,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好吗?”

她以为他会拒绝,但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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