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向后紧缩,两排稀疏而微突的牙齿被嘴唇包得很严密,社长一脸严肃的神情:“老邢,你是老同志了,又在争取入党,在这一次体制改革中,可要和领导保持一致呀!”
“我、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妥当吗?”老邢不敢正视那嘴和下巴,慌乱地低下头去,前额竟沁出了汗珠。
社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紧包牙齿的嘴唇也同时多出了一些皱褶。她慢慢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表格,送到老邢跟前。老邢迅速地瞄了一眼,发现是一张民主推荐社领导的表格,而上面推荐的名字显然又不是领导所喜欢的。
老邢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只见社长的头摇了起来——她一激动,就会左右摇头,那起着皱褶的嘴唇也顾不上去包牙齿了,于是本来微突的牙齿就更加明显地突了出来,让人望而生畏。
果然,社长气咻咻地说道:“这次参加投票的同志,我们都是经过研究的;请你也参加,是对你的信任。想不到你……唉,太遗憾了,实在太遗憾了。”
社长的声音在打抖,抖得有几个字的尾音都无着落似的,在空中滑来滑去,听起来像一种奇特的呻吟。
老邢固然心里不是滋味,不过要确切说出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有点不容易。那额头斑白的头发和眼角深深的鱼尾纹都在表明他素有的诚实和忍耐的美德,但此刻他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您的意思是说——这表格是我填的?可是您……您怎么知道这表格一定是我填的呢?”
“这笔迹不是你的吗?我和人事科的老周仔细核对过了。”不容置疑的口气。
老邢额上的汗珠干了,但血液却往脸上涌。他一伸手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郑重地取出一张纸:“不瞒您说,发给我的表格没有填,还在这里呢。”
5秒钟的沉默。
“那你为什么不填?”
“因为那天你在大会上动员要大家遵循巴黎公社原则,自由推荐,可我没弄清领导的真正意图,该推荐谁,因此……”
“嗨,老周的工作太不细致了。好吧,那就错怪你了。反正你是老同志,不要见怪了吧。不过,唉,从这件事里也可以接受一点教训。”
“教训?”老邢又诚惶诚恐起来。
“噢,这和你没关系。”一个宽容的、和解的微笑,嘴唇的皱褶平复了几道,“我是说,以后再搞民主推荐,在选单上编个号码就好了,一查就可以查清楚,免得误会。”
老邢向那重又包紧牙齿的突起的嘴和后缩的下巴望了一眼,暗暗庆幸自己没交表格的正确。
《羊城晚报》1984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