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兵将(一)

作者:荷马    更新时间:2013-08-07 17:01:23

众神和人间战士都睡了通宵,唯有宙斯没有安眠。他在盘算如何为阿基里斯伸冤,使达南人被杀死在船边。他决定下来最好是派一假梦去见阿加米农王,因此他召一假梦来吩咐道:“噩梦,到亚该亚人的船边去,去阿楚斯的儿子阿加米农的棚屋里,向他正确传我的话,告诉他准备他的长发亚该亚人立刻就交战。他占领特洛伊的广大城池的机会已经来到了,因为我们住在奥林匹斯的众神,对这事已不再争执。赫拉的诉求已使我们大家一致,特洛伊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梦听了,起身去做他的事。他很快来到亚该亚人船边,找到阿加米农王,见他在棚屋里熟睡。这位来自天上的梦幻化成王所最重视的顾问奈柳斯的儿子奈斯特的模样,在他床上面弯下身去,叫出他帝王的称呼。“还在睡觉吗?”他说,“一位身负国家重任的君王,一个心中有这样多事的人,不应该终宵睡眠。仔细听我说,而且要知道这是宙斯要我来看你的;他虽然离你很远,但很关心你,怜悯你。他要你准备长发亚该亚人立刻就交战,你占领特洛伊的广大城池的机会已经来到了;因为住在奥林匹斯的众神,对这事已不再争执,赫拉的诉求已使他们大家一致,特洛伊人的命运已经为宙斯所决定了。记住,醒来不要忘记。” 

  吩咐毕,梦便去了,撇下王心中对于未来有一幅错误的画面。他想象当天就能占领普利安的城池,真傻瓜!他哪知宙斯的居心,也不知道未来的苦斗中双方都要有的痛苦和呻吟。睡醒时那神圣的语音,仍然萦绕他的耳际。他坐在床上,穿起柔软的短装,一件好看的新衣,上面加穿一件飘垂的斗篷。他把一双结实的带履绑在光亮的脚上,一柄嵌银钉的宝剑佩在肩上,拿起那根不朽的传国宝杖,走到船中间他的铜甲战士睡觉的地方。

  当黎明到达崇高的奥林匹斯,向宙斯和其他众神宣布白昼的来临时,阿加米农命他的嗓音嘹亮的宣报员们,唤长发的亚该亚人集合。宣报员们高喊他们的命令,兵士们迅即成群走来。首先他召集皇子会议,在派洛斯的君王奈斯特的船边开会;各位顾问到齐后,他向他们宣布一个巧妙的计划。 

  “朋友们,”他开始说道,“夜间天上的梦来到我的睡眠中,他的面貌、身材和风度跟我主奈斯特一模一样。他站在我旁边,叫出我的帝王称呼。‘还在睡觉吗?’他说,‘一位身负国家重任的君王,一个心中有这样多事的人,不应该终宵睡眠。仔细听我说,而且要知道是宙斯叫我来看你的;他虽然离你很远,但很关心你,怜悯你。他要你准备你的长发队伍立刻就交战,你占领特洛伊的广大城池的机会已经到了。因为住在奥林匹斯的众神,对这事已不再争执,赫拉的诉求已使他们大家一致;特洛伊人的命运已经为宙斯所注定了,记住我所说的话。’说完他飞去了,我也醒了过来。所以现在得采取步骤,准备部队去交战。可是首先我要说一番话,试探他们一下,这是应该的。我要请他们各自上装备完善的船,开起来回家去。那时你们诸位必须从自己的岗位上,劝他们留下来。” 

  阿加米农王坐下去,多沙的派洛斯的国王奈斯特起立发言,他以忠实顾问的资格表示意见。“诸位朋友,”他说,“诸位阿果斯的官长和顾问,假如是别人告诉我们,他做了这样一个梦,我们将认为它是一个假梦,决不急于去照它行事。现在做这梦的是我们的总指挥,因此我提议立即采取步骤,武装我们的队伍。” 

  奈斯特一说完,就离开席位,其他王子跟着这位年高德劭的领袖也离开了。这时正好部队也来了,他们一个部落跟一个部落,走出宽广海滩上的那些船和棚屋,成群结队向开会的地点行进,像一窝嗡嗡响的蜂,一群一群从一个岩洞飞出来,纷纷向左右散落在春天的花朵上。谣诼,宙斯的使者,像火一般在他们中间传,驱使他们向前走,直到大家都聚在一起,这时会场是一片混乱。他们坐下时,地在他们身体下呻吟。在一片嘈杂声中可以听见九个宣报员的叫喊,他们用尽了力气叫人们停止喧嚷,听君王们讲话。一阵忙乱后,他们终于坐在板凳上,准备静下来。这时阿加米农王站起来,手里擎着宝杖,那是赫斐斯塔司亲自制造的。赫斐斯塔司把它给了克鲁诺斯的皇子宙斯,宙斯给了导引和斩阿加斯者赫耳墨斯。赫耳墨斯把它送给伟大的马车战士佩洛普斯,佩洛普斯传给人民的牧者阿楚斯。阿楚斯死后,把它留给富有羊群的塞耶斯特斯,他又把它传给阿加米农;他之持有它,象征他的帝国统辖许多岛屿和所有阿果斯人的土地,阿加米农就持着这根宝杖,向阿果斯人的部队讲话。 

  “诸位英勇的朋友和达南的战士们,我得向你们宣布,克鲁诺斯的伟大儿子宙斯,给了我一个压倒的打击。这位残忍的神从前曾向我保证说,若不打垮伊利亚的城堡,决不应开船回家去。可是他现在改变了主意,他吩咐我在丧失一半人以后忍辱退回阿果斯,真使我非常失望。看样子,不可征服的全能宙斯已经这样决定了--他过去曾弄垮许多城池的高耸堡垒,将来还会弄垮别的。但是像我们这样壮大精良的军队跟一支软弱的敌军拼斗,竟然不见功效,打不出结果来,在我们后辈子孙听来这是多丑啊!我说敌人比我们弱,因为假如我们跟特洛伊人约定暂时休战,双方都点清人数,敌人只算特洛伊本地人。我们亚该亚人以十人为一班,假如我们的十人班都要一个特洛伊人斟酒,恐怕许多班还没有斟酒人呢。我相信,我们对特洛伊本城人的比例,就是这样。不幸他们有许多配备精良的友军,从许多城池来助战,他们使我不能踏平伊利亚的伟大城堡。九个不幸的年头已经过去了。我们船上的木头已经腐朽了,装备索具糜烂了。我们的妻子儿女坐在家里,盼望我们回去。而我们当初来到这里要完成的任务,依旧没有完成,所以现在我要请你们大家跟我学。上船回家去!宽街阔衢的特洛伊城我们是打不下了。” 

  除掉那些参加皇子会议的人们以外,阿加米农的话,打动了群众里面每个人的心。整个会场顿时沸沸扬扬,像东风从低垂的天空吹拂伊卡利安海的水面,掀起巨大的波浪;或像倾斜在田里的玉蜀黍,经狂暴的西风猛袭,穗儿低垂,他们发出巨大的吼声,一起向船的方向奔。他们的脚步所蹴起的尘土高高地飞扬在头上。他们互相喊叫着跑到船前,把船拉到友善的海上。他们廓清了航道,甚至开始移动下面的支柱;他们抢着开船时一片喧哗声冲到天上去。

赫拉向雅典娜说的话使阿果斯人停止这次未经预先注定的往家奔。“披乙己斯的宙斯的不眠女儿,”她向她说,“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妙。我们能让这些人不顾阿果斯的海伦而开船往家逃吗?她的国人中有许多为了她离乡背井,战死在特洛伊的土地上,难道让她留下来任凭普利安和特洛伊人夸口吗?起来,去到那些披铜甲的亚该亚人中间,用你的口才阻止他们,一个一个跟他们讲,不要让他们把弯船拉到海里去。” 

  明眸的女神雅典娜没有怠慢,她从奥林匹斯山巅猝然下降,迅速来到亚该亚人船边,看见奥德修斯怀着神般的智慧屹立在那里。他甚至碰也没碰他的船,他的心碎了。明眸的雅典娜去到他跟前说道:“拉厄特斯的皇子,才思敏捷的奥德修斯,难道你们都像这样逃,乱糟糟爬上船去往家赶,留下阿果斯的海伦不顾,教普利安和他的人夸口吗?海伦的国人已有许多为了她离乡背井,战死在特洛伊的土地上。快别在这里闲荡,去走动在部队中间,用你的口才竭力阻止他们,一个一个跟他们讲,不要让他们把弯船拉到海里去。” 

  奥德修斯听出是女神的口音,立刻就跑着去了,斗篷撂在地上,让他的伊萨卡侍从欧吕贝特斯捡。他一直去到阿加米农王跟前,向他借来阿楚斯皇室不朽的宝杖。把宝杖擎在手里,他到船队和披铜甲的部队中间,倘若遇见一位皇亲贵戚,或高官大爵,他便到他身边,客客气气阻止他,说道:“我觉得不该威胁你,先生,像一个老百姓一样。不过我要请你切勿动摇,而且也稳住你的伙伴们,你并不知道阿加米农王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在试探这些人,不久便要给他们苦头吃。我们不是都听见他在皇子会议上说了些什么吗?我恐怕他生队伍的气,并为这事惩罚他们。君主们是神圣的,他们有他们的尊严,他们的尊严有宙斯主宰支撑和宠爱着。” 

  对待士兵他另有一套。倘若遇见任何人在嚷叫,他便用宝杖敲他,严厉申斥道:“喂,你这个人,好好坐下,等待官长的命令,官长们比你强,不像你这样的懦夫,无论在战场或会场都没有用处。我们不能大家都当君王,暴民统治是要不得的。让我们只有一位指挥,一位君主,就是古怪的克鲁诺斯的儿子宙斯给我们立的那位君主。” 

  这样恢复秩序后,奥德修斯叫人们走回去。他们像一群绵羊似的,离开船和棚屋向会场走,走动时,一片声音像海涛,当海水冲击着宽广的海滩发出怒吼的时候。 

  他们都坐下,坐在板凳上,没有声息,只有一个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这便是不可抑制的塞西特斯。他如想损他的主子们,总有些现成的挖苦人的话,这些话粗鄙下流,不错,但确能引逗士兵发笑。他是来到伊利亚的人中间最丑的:拐脚,罗圈腿,圆圆的两肩几乎在胸前相接触,肩膀上一颗卵形头颅,长出几根稀疏的短发。憎恶这人最甚的,莫过于阿基里斯和奥德修斯,他们也是他最爱取笑的对象。现在他是在以尖锐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诋毁高尚的阿加米农,利用恼火的士兵们正愤恨的时候。 

  “我的主,”他唠唠叨叨向君王叫喊道,“现在你又怎样不舒服?还想要什么?你的棚屋里堆满了铜;每次打破一座城池,总是你先挑选,所以你屋里也有许多美女。也许你还想要黄金,盼望一位特洛伊贵族带着赎金,从城里来赎他的儿子;那是我或另一位士兵缴来的俘虏。也许你想再要一位少女,跟你睡觉,做你的私产。不过,你身为我们的将军,不应像这样带领军队,陷我们于困境。至于你们,朋友们,真是些可怜虫,你们都是亚该亚女人,我不能称你们是男子汉。让我们不顾一切,开船回家去,留下这家伙在这里享用他的战利品,他会发现他是多么完全仗恃他的士兵们。甚至在不久前他侮辱了阿基里斯,那人比他可强多了。他夺了他的战利品,据她为己有。可是阿基里斯绝不为这生气,他处之泰然,无动于衷,不然的话,我的主,那次暴行就是你最后一次。” 

  塞西特斯一停止诽谤总指挥阿加米农,便发现伟大的奥德修斯站在他身边,冷酷地瞪着他,奥德修斯着实申斥他一顿。“塞西特斯,”他说道,“你的口才也许不错,但是我已经听够了。你这个胡说八道的浑蛋,怎敢和君王们抗衡呢?我认为,在所有跟随阿特瑞斯兄弟来到伊利亚的人们中,你是最下流的东西。像你这样的人,嘴里不配提君王的名字并诽谤他们,以求回家去。谁也不确切知道这事将如何了结,我们也许能凯旋归去,也许不能。你只会坐在那儿,诟骂总指挥阿加米农王,无礼地列举英勇的领袖们对他的慷慨表示。你要牢记我这句话,我可不空言恫吓。如果我再看见你发这样傻疯,我要是不把你的短装、斗篷和浑身衣服剥个精光,无情地鞭笞一顿,并轰出会场到船边去哭泣,就情愿把头割下来,并且不叫特勒马卡斯是我的儿子。” 

  奥德修斯说完了,便用宝杖敲他的背和肩。塞西特斯畏缩着,放声大哭。宝杖的金钉在他背上刮出了血痕,高高肿起来。他惊惶失措坐下去,忍着疼无望地向四周看一下,抹去一颗泪珠。其余的人虽然不悦,但都在从心眼儿里笑他。“打得好!”一个人喊道,看见旁人眼中的神情,说出了他们心中都想说的话。“奥德修斯做过许多桩好事,筹划过良好计谋,战场上表现过领袖才能,但向来没有像这次封住这个饶舌鬼的嘴这样令人痛快,我想塞西特斯大概不再急着诟骂君王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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