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二)

作者:荷马    更新时间:2013-08-07 17:00:32

伟大的跑者阿基里斯,怒目瞪着他。“你这个无耻的阴险家伙,”他喊道,“总是要占便宜!你怎能期望人们忠心耿耿替你打劫或打仗呢?我来这里打仗,可不是因为我跟特洛伊的枪手有什么过节。他们没有伤害我,没有偷我的牛或马,也没有糟蹋长在弗西雅的深层土壤里养活她的人民的庄稼,因为我们中间隔着滔滔大海和阴暗的崇山峻岭。事实真相是,我们参加这次远征,是为了讨你的欢喜;是的,你这条没良心的狗,是为了要特洛伊人向米奈劳斯和你自己赔罪--这个事实你竟全然不顾。现在你还威胁着要夺我的战利品,那是我以功劳挣来的,也是军士们对我的一番敬意。每当亚该亚人打破特洛伊人的富庶城池时,你得到的总是比我多。冲锋陷阵是我的份儿,但是等到分掠夺品时,你得的特别多,我则筋疲力尽转回去,只分得一点儿,所以现在我要返回弗西雅去;那是最好的办法,开起我的鸟嘴船回家去。我觉得不必在这里受你侮辱,同时还替你挣得财货。” 

  “滚你的蛋,随你便,”阿加米农王回骂道,“假如你一心要走,我决不求你留下来。这里有的是尊敬我的,宙斯主宰原文是Counsellor,直译应为顾问。便是第一个。还有一层,在这里的王子中,你是对我最不恭顺的。对于你,煽动、暴行和斗殴,是家常便饭。算你是伟大战士又怎样,还不是上帝这样造成你的。开起你的船,同你的带甲兵士回家统治迈密登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你的愤怒使我心淡了,不过我要警告你,菲巴斯阿波罗夺去了我的克来西易斯,我将派我自己的人,开船送她返去。同样的,阿基里斯,我要到你的棚屋去,带走你的战利品,美貌的布里塞斯,好让你知道我的力量比你大,也教训别人不要跟我拌嘴,公然反抗他们的君王。” 

  这番话刺痛阿基里斯的心。在他那毛茸茸的胸脯内,一颗心对两条路依违不定:要不要拔出身边的利剑,穿过人丛去刺杀阿加米农王,或是克制自己,按捺住忿怒,他内心的冲突正在交织着,剑已经半截出了鞘,雅典娜因粉臂女神赫拉的吩咐,从天上来到他身边,赫拉爱他们两人没有区别,并为他们焦虑。雅典娜站在他背后,拉住他的金发,只有阿基里斯一人知道她在跟前,别人什么也没看见。他惊奇地转过头去,立即认得是帕拉斯雅典娜--她眼中发出可怕的亮光--并大胆向她说道:“佩乙己斯的宙斯的女儿,你来这里做什么?可是要看看我主阿加米农的傲慢嘴脸?率直告诉你--我不是空言恫吓--他的这样暴戾,将断送他的性命。”

  “我是从天上来的,”明眸的雅典娜答道,“希望你放明白些,是粉臂女神赫拉派我来的,她爱你们两个,并为你们忧虑。快别跟他斗,放下剑,只用言语顶撞他,告诉他说你要怎么样。我现在先告诉你,将来有一天,你会得到较你现在失去的价值三倍的礼物,以补偿这场无礼。莫动手,听我们的话。” 

  “女神,”伟大的跑者阿基里斯答道,“你们两位女神的命令,人必须服从,无论他多么生气。最好是听,听神话的人,神也听他的话。” 

  说着他的巨掌停住在银的剑把上,把长剑推回鞘里去,服从了雅典娜;雅典娜便返回奥林匹斯佩乙己斯的宙斯的宫殿里,会合其他诸神去了。 

  可是阿基里斯没有息怒;他又痛骂阿特瑞斯这是阿加米农和米奈劳斯兄弟二人的别名。起来。“你这个醉汉,”他喊道,“你这狗目鹿胆之辈!一向没有胆量披挂起来跟着队伍去打仗,或同别的队长一同去伏击,宁死也不去,那自然不如留在营地,偷窃那些不顺从你的人的战利品,剥削人民以肥己,因为他们无力抵抗你。他们确是软弱的,不然的话,我的主,你这次盗贼行为,也许就是最后一次。 

  “但要记住我这句话,因为我要赌个咒。看这根宝杖。一旦从山里树干上砍下来,便不能再生枝叶;钩刀削去皮和叶,它不能再萌芽。可是那些以宙斯的名义保障我们的法律的人,我们国家的法官,却把它握在手里。我指这根宝杖起誓,我不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东西,将来有一天亚该亚人个个都会着实想念我。眼看着成百人死在煞星赫克特手里,你绝望之余,无力救他们。那时你会懊悔得挖出自己的心来,不该蔑视军中最杰出的人。” 

  佩柳斯的儿子说完了,把那条嵌金宝杖抛在地上,自己坐了下去,任对面的阿特瑞斯暴跳如雷。这时奈斯特跳起身来。派洛斯的奈斯特,客气辞令的高手,语音清晰,话说得比蜜还甜。他已经看见派洛斯的两代人出生、成长和死去,现正统治着第三代。满怀仁慈的关切,他发言道:“这真足够使亚该亚人痛哭!普利安和他的儿子们将多么快活哟,特洛伊人将多么高兴哟,假如他们听见你们两人这样吵闹。无论决策或打仗,你们都是达南人的领袖。听我说,你们两人都是我的晚辈,再说,过去我曾结交过甚至比你们强的人,他们总是敬重我;他们是我过去所遇到的或将来所能遇到的最出色的人,像佩里索斯和人民的牧者助亚斯,埃克塞狄斯,神一般的波律菲马斯和伊吉斯的儿子大英雄西修斯。他们是世上最雄武的人。这班最雄武的人和一个最雄武的山地野蛮部族对敌,彻底消灭了他们。我离开派洛斯我的家,就是要去会他们,应他们的邀请,我长途跋涉到他们那里,在他们的战役中发挥了独立的作用。现在的人谁也不是他们的敌手。可是他们总是听我的话,采纳我的意见。现在你们两个也必须听我的话,那是不会错的,阿加米农,别计较你的地位和特权,不要抢夺他的女子。队伍把她分给了他,让他保住他的战利品。可是你,我主阿基里斯,也不要再跟君王争。由于宙斯给他的权力,一位在位的君主,应受我们分外的尊敬。你是女神所生,可能比他力气大;可是阿加米农比你强,他统治更多的人民。我主阿特瑞斯,不要再生气了。我,奈斯特,求你宽容阿基里斯,他是我们在战争中最坚固的堡垒。”

“去坐在他身边,抱住他的双膝,提一下那件事。假如你能够,劝他帮助特洛伊人把亚该亚人推回到船上,把他们堵在海边屠杀掉。那就会教训他们应该欣赏他们的王,并使阿楚斯的儿子阿加米农王认识他是多大一个傻瓜,竟侮辱他们中间最高尚的人。” 

  “儿啊,儿啊!”塞蒂斯哭着说道,“我养大这苦命的孩子就是为了这个吗?至少他们可以让你无忧无虑安逸地在你船边,因为命运注定你短命,不久就要去了。但是看样子你不但注定要早死,而且还要过痛苦的生活。我生你那天真是个不幸的日子!不管怎样,我将到白雪皑皑的奥林匹斯去,亲自向雷神宙斯说这件事,看能不能打动他的心。眼下你就守住你豪华的船,继续跟亚该亚人的争执,不要参加战斗。我必须告诉你,昨天宙斯去洋川赴衣索比亚人的宴会去了,众神都跟了去。十二天内他将回到奥林匹斯,那时你放心,我将去到他的铜殿里,匍匐在他的脚前。我相信他会听我说。” 

  塞蒂斯离去了,留下阿基里斯为那位被夺去的淑女悲伤。这时奥德修斯和他的人,带着神圣的祭品已到了可来西。船进入深水的港口,他们收了帆,折起来放在舱里,放下桅前的支索,让桅杆干净利落倒进支架;把船划进碇泊的部位,拋锚拉链,跳在海滩上。弓神的祭牛被牵下船,克来西易斯也下船走到岸上。心思灵敏的奥德修斯把那女子引到祭坛前,还给她父亲。“可来西斯,”他说道,“人的王阿加米农命我把你的女儿带给你,并替达南人祭奠菲巴斯,希望弓王能息怒,他给他们的军队一个大打击。”接着他把那淑女交给她父亲,他很高兴欢迎他的女儿。 

  荣耀神的祭品,很快摆在那造得完美的祭坛上。人们净手后取出了祭谷。这时可来西斯举起双臂,高声替他们祷告:“请听我祈祷,银弓神,可来西和神圣的西拉的保护者,特内多斯的最高君主!我上次请愿得到你的恩遇:你眷顾我,给达南人的军队一个大打击。现在请答应我第二个愿望,救救达南人脱出他们可怕的浩劫。”老人这样祷告着,菲巴斯阿波罗听见了他。 

  祷告毕,撒了祭谷,他们把牛的头往后搬,割断它的喉管,剥掉皮,从牛腿上割下成片的肉,用脂肪卷起来,上面贴着生肉。老年的祭司把这些肉放在柴上烧,同时把红酒浇在火焰上;那些年轻人围着他,手里拿着五股叉。烧好了牛腿,尝过了内脏,他们把剩下的切成小块串在签上,彻底烤过后都拿下来。 

  事情完毕,食物准备好了,他们便大嚼起来。个个人都有相等的一份儿。吃饱喝够了,膳务员用调和碗装满酒,先向每人的杯里浇酹几滴,然后便倒给大伙儿喝。这班年轻的达南战士一直到晚都在作乐娱神,唱一个美的歌,称赞伟大的弓神,阿波罗听得很开心。 

  太阳落下去,黑暗降临了,他们都躺在船缆旁睡下。可是一旦黎明的红手燃亮了东方,他们便扬帆返回达南人的营地,利用弓神给他们的一阵顺风。他们竖起船桅,扯起白帆,帆里吃满了风,胀得鼓鼓的,船便破浪前进,黑浪撞击着船首发出嘶嘶声。这样他们返回达南营地,到那里把黑船拉到沙滩上去,用高柱支起来,然后便各回自己的棚屋和船上去。 

  在这段时间,伟大的跑者阿基里斯,佩柳斯的皇子,坐在他的快船边,满心愤怒。他不仅不参加战斗,而且也不参加会议,那是人可以扬名的地方。他坐在那儿不动,愤怒填满了胸膛,渴望听见战争的怒嚎。 

  十一天过去了,第十二天早晨,长生的众神都回到奥林匹斯,宙斯走在前面。塞蒂斯记起儿子的吩咐,一清早离开海的深处,升入天空,到达奥林匹斯。她看见无所不见的宙斯远离众神,坐在奥林匹斯一个最高的峰巅上,她来在他身边坐地,用左胳膊围住他的双膝,伸起右手摸他的下巴,向克鲁诺斯的皇子请愿道:“宙斯父,假如我过去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曾使你称心满意,请答应我一项请求,看顾我的儿子。他已经注定早死,现在人的王阿加米农又侮辱了他。他偷了他的战利品,现正霸占着她。请为我儿子伸冤,你奥林匹斯的法官,让特洛伊人占上风,直到达南人给他以应有的尊敬,并给他以充分赔偿。” 

  行云者没有应声。他坐在那儿好久不哼气,塞蒂斯一直紧抱着他的双膝。最后她又向他乞求道:“点点头,表示你诚心答应我;不然就拒绝我,那你也不会丧失什么;不过那就使我知道没有一位神不如我了。” 

  行云者宙斯心里老大不安起来。“这是一件为难的事!”他喊道,“你会使我跟赫拉失和,当她为此骂我的时候,她一定会。即使在现在,她总是当着众神排揎我,说我在这次战争中帮特洛伊人。不过请你现在离开我,不然她可能看见我们。我将促成这件事好了。但首先为使你安心,我将点点头--众神都知道这是我最可靠的保证。只要我点头应允,那就不能欺骗,不能食言,不能有闪失。” 

  说完了,宙斯低下头去。美的鬈发从王的长生的头上向前滚,崇高的奥林匹斯震撼起来。 

  事情决定后,二者便分手。塞蒂斯从明媚的奥林匹斯山上一回旋,潜入海水深处。同时宙斯去到他自己的殿里,那里所有的神都起座向他们的父致敬。他走过来时,没有一位神敢坐着不动,他们都站起来打招呼。宙斯坐在他的宝座里,赫拉对他一看,立刻就知道他跟海的老人的女儿银足塞蒂斯秘密定了计。她立即斥骂宙斯道:“这回是何方女神在跟你捣鬼?你这个大骗子!多么像你哟,只要我一背过脸去,你就鬼鬼祟祟把事情弄定了。你从来没有自动告诉过我什么事。” 

  “赫拉,”人和神的父答道,“不要期望知道我所有的决定。你会发现这种知识难担当,虽然你是我的皇后。应当让你知道的事,没有神和人会比你先知道。可是假使我不跟众神商量就采取什么步骤,你不应为这盘问我。” 

  “克鲁诺斯的可怕的儿子,”牛目皇后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向来没有问长问短烦扰你。我一向总是让你安安静静做你自己的决定。可是现在我有一个敏锐的感觉,你刚才一定受了那海的老人的女儿银足塞蒂斯的甜言蜜语的蛊惑。今早她坐在你身旁,抱着你的双膝。这使我想你已经答应她支持阿基里斯,让达南人被杀死在船边。” 

  “夫人,”驱云者答道,“你想得太多了。我简直不能对你保持什么秘密。不过,你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使我甚至更不喜欢你,那你将更糟糕。假如事情真是像你所说的,你可以看做那是我的意志行出来了。静静地坐在那儿接受我的统治吧,不然的话,奥林匹斯所有的神的力量,都不能挡住我和救你脱出我的一双不可征服的手。” 

  这使牛目天后战栗起来。她忍着自己,坐在那儿不动。宙斯还使所有其他天神都感到恐惧,他的宫殿顿时现出一片寂静气象。后来那位伟大的工匠赫斐斯塔司开口了,他急于要帮助他母亲粉臂赫拉。“这真是无法忍耐啊!”他喊道,“我们现在竟到了这样一步田地,你们两位急切为人类争吵,弄得众神也相斗起来。空气中有这么多纷争,怎能安心吃一顿饭呢?我母是知好歹的,我劝她跟我父和好起来。不然他又要申斥她一番,那时这餐晚饭便完蛋了。假如奥林匹斯王,雷电的主宰,天上最强有力的神,把我们抛出座位,那可怎么好呢?那可不行,母亲,你必须低心下意,请求他原宥,那时奥林匹斯王会又对我们和蔼起来。” 

  赫斐斯塔司一面说,一面急忙向前去把一只两耳杯放在他母亲手里。“母亲,”他说道,“请耐心忍这口气,不然我这爱你的,会看你当着我的面挨打,那将使我看着伤心,但是我哪能帮助你呢?奥林匹斯王不是一位好惹的神。记得那次因为我尽力救你,他抓住我一只脚,把我拋出天门。我整日地飞,太阳下山时我半死不活掉在伦诺斯,辛蒂亚人把我救起来并照顾我。” 

  粉臂女神赫拉听到这里,嫣然一笑,从她儿子手里接过杯来,仍然笑着,接着赫斐斯塔司自左手起,从她的调和碗里向诸神依次倾倒神酒;众神看着他在大厅里忙来忙去,不禁大笑起来。 

  众神竟日饮宴,直到日落。他们个个有相同的一份儿,都吃得津津有味。他们还有音乐,阿波罗弹美妙的竖琴,九缪斯轮流唱悦耳的歌。太阳的明灯熄灭后,他们各自回房上床去了,那些房屋是瘸腿神赫斐斯塔司的巧手给他们盖的,奥林匹斯的宙斯,闪电的主宰,也同到他平常睡觉的上房去休息,金宝座的赫拉躺在他身边。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