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谁是凶手(1)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07 16:11:35

一团灰黑色的镶着白边的云朵遮过了那轮纤细精巧的新月,田野一下子跌进了深沉的黑暗里。刚才还能从窗外看到的那些摇曳的树影,闪亮的小河和乌沉沉的麦田,现在全都不见了,只有远远地耸立在旷野里的那两棵银杏树一棵雌的,一棵雄的,紧紧地挨在一起,显出比黑夜还要黑的颜色,像是两个手挽着手的巨人,风一吹就会走动起来似的。

“小姑娘”躺在教室里四张课桌拼起的“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了下颏上。起先,他是睁着眼的,但是睁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他就想像起隐藏在这神秘的黑暗幕布下的东西来。奇怪的是,任何在白天所看到的鲜明美好的景物他都想不起来,却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记起外婆曾经讲过,这学校原先是一片乱坟地,学校两边的两棵大银杏树就是长在坟上的。有一个年轻苦命的女人曾经在银杏树上吊死了。因此,一到没有月亮的夜晚,她的鬼魂就在树下徘徊,同时悲哀地哭泣着……

想到这里,“小姑娘”觉得身上发冷,同时脊梁上渗出凉冰冰的汗珠来。于是他拼命地往被子里钻着,把自己连头带脑蒙了起来,仿佛这一来就有了依靠,有了抵御恐惧的屏障似的。

这样过了一会儿,开始他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接着,一阵轻微的呼噜噜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他辨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很想把睡在旁边的阿明、阿芳或者“鸭子”叫醒来问问,可是他很怕他们嘲笑自己胆小,因此就拼命地忍住,忍住。

讨厌的是这呼噜声并不消失。它有时轻,有时响,无论轻和响,都固执地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仿佛他的头颅里有着无限大的地方,这声音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一时间,他觉得这是银杏树下游荡的鬼魂在抽泣;一时间,他又觉得窗外那两个黑色的巨人在向他走过来了。他们朝他俯下了身子,呼噜噜的喘气声扑到了他的脸上。他再也熬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阿……阿明!”

“哎!”黑暗中传来阿明非常清醒的回答。

“噢,你们没睡着啊?”阿芳高兴地插嘴说。

“鸭子”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嘟嘟囔囔地说:“唉,怎么……怎么不困啊?”

“小姑娘”暗暗乐了:哈哈,原来大家都没有睡着,原来大家都像他一样害怕。他松了口气,尽管心中的恐惧并没有消失。

说起来也真怪,他们几个人,谁也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可谁都有点儿怕鬼确切点说,是怕黑,怕隐藏在黑暗背后的一种虚无缥缈、事实上并不存在的东西,连最勇敢的阿明,也是这样。假如不是为了心爱的小兔子,在这个时候,他们早已各自在家里温暖舒适的小床上,进入甜美光明的梦乡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养兔小组成立以后,大家的情绪一直非常高昂。这对可爱的小兔子也越长越胖,不久就当上了爸爸和妈妈。

为了给这个幸福的新家庭布置一个好房间,梅宝教大家钉了一个兔棚像洋房那么漂亮、结实而又舒适的兔棚,连骄傲的阿明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兔棚要比他自己钉过的棚高明得多。

这兔棚是用竹片钉成的,前面安置着一个草斗。草斗是一个像人们冬天里装在墙上通风用的风斗一样的东西,它是盛饲料的。兔子的三瓣唇可以通过竹片的缝隙抽那草斗里的草吃这好比兔子一家的餐桌。

兔子的床设在棚内的一角,用棉花、稻草垫得相当柔软。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厕所,这是安在竹棚子下面的一块水泥板。兔子在这里拉屎撒尿,这些排泄物从竹片缝里漏到水泥板上,只要用水一冲,就干净了。

遗憾的是兔棚虽然漂亮,生下来的十只小兔子那些肉红色的、闭紧双眼的可怜的小东西,却接二连三地被咬死了三只,有的甚至还被吸空了脑髓,惨得使孩子们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他们发誓要捉住这个咬死小兔子的可恶的凶手。

可是,凶手是谁呢?

阿芳和别的一些孩子说是黄鼠狼,可是阿明却一口咬定是老鼠,他说他养的蚕宝宝就曾经被老鼠咬死过好几条;还有,前几天他看见一只大老鼠从兔棚前窜过。

阿明的话使大家笑起来。从来只听说过老鼠偷油吃,老鼠偷粮吃,谁见过老鼠吃兔子呢?再说,即使是刚生下来的小兔子,也几乎有老鼠那么大呢,它能拖得动吗?

在争执不下的时候,“小姑娘”开始查《辞海》。《辞海》上说,黄鼠狼是吃肉的,而老鼠则是吃五谷杂粮的。这样一来,开始一直犹豫不决的“小姑娘”就有根有据地明确表示支持阿芳。阿明完全孤立了。

“鸭子”始终没有表态。这是因为,他自始至终认为咬死小兔子的是黄鼠狼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家里的一只鸭子被黄鼠狼咬死了。可是阿明说是老鼠,他怎么好反对呢?所以他只能不说话。

最后,大家决定在学校守一夜,把咬死小兔子的凶手捉住,同时也看看究竟谁对谁错。

除了梅宝因为爹爹要叫她在家做事而不能来以外,他们四个人把被子都带来了。阿芳特地带了个捉黄鼠狼的“天塌”安在兔棚后窗下的空地上,因为大家认为这个偷鸡的贼一定不敢走前门,而是从后窗洞里钻进来搞偷袭的。这“天塌”是阿芳求她爷爷做的:一块用竹子钉成的三角形竹排,在竹排上压上重重的砖头,竹排的一个角上支一根木棍,木棍的下端支在一个“活跳”上,“活跳”上放上诱饵一条鲜鲫鱼。只要黄鼠狼去偷吃,一咬“活跳”上的鱼,支棍就会倒下,“天塌”就立即压下来,把“贼”压在竹排下。

阿明却自说自话地带来了他的老花猫。他认为今夜是他的花猫建立功勋的时刻。

“你们听,听……这是什么声音?”“小姑娘”终于微微哆嗦着问出声来。

“鸭子”见“小姑娘”这样问,心里更虚了,但他不愿表现出自己的胆怯,就说:“大概是风在吹吧。”

阿芳说:“也许是树叶在摇。”

只有细心的阿明心里明白,“小姑娘”说的声音是指的什么这是那只该死的、不争气的花猫所发出的鼾声呀!它可不怕黑暗,早已蜷在他的脚边睡熟了。

但是他不愿意把这些说出来,让大家嘲笑他的猫事实上也是嘲笑他自己。他装作不在意地说:“哪里来的什么声音呀,风吹树叶也值得大惊小怪的,真是胆小鬼!”

“小姑娘”最恨别人说他胆小鬼了,见阿明这样讲,就更加固执地要大家静下来听一听,好证明这确实不是风的声音,他并不是胆小鬼。

这样安静了一二分钟以后,阿芳忽然高声叫起来:“我听清楚了,听清楚了,这是阿明的猫在打呼噜。”

“小姑娘”也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一点不错,真是猫在打呼噜,只怪自己刚才太紧张,以至虚惊了一场。

这一发现使他的心情完全轻松了,再加上有同学在旁边说着话,黑暗也不那么可怕了。正好这时月亮钻出了云层,一缕淡淡的白光射进屋子,他甚至可以看见睡在阿明脚跟前的那只蜷成一团的老花猫呢。

“嘻嘻,嘻嘻,”“小姑娘”笑了,“阿明的猫怎么不去捉老鼠,光在这里打鼾啊!”

除了阿明以外,大家全都笑起来。连“鸭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使得阿明非常恼火。他用拳头在自己睡的那张桌子边上“咚咚”敲了几下,气呼呼地说:“你们笑什么?老猫困一歇歇,就要去捉老鼠的。”

“可是,老鼠在哪里呢?”“小姑娘”不慌不忙地问。

“老鼠……唔,老鼠,反正咬死兔子的就是老鼠。”阿明简直有点蛮不讲理地回答。

“不对,肯定是黄鼠狼。”阿芳在一旁说。

“小姑娘”见阿芳这样坚持,心里很得意,又显得非常自信地说了一声:“对,黄鼠狼。”

“不,老鼠!”

“不,黄鼠狼!”

“不信我们打赌。”

“赌就赌!”

“你敢?”

“你敢我就敢!”

“那好,我们赌十记手心。”

“好,谁输了谁挨打!”

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叫嚷声中,阿明和“小姑娘”商定,如果兔子是黄鼠狼咬的,那么“小姑娘”可以打阿明十记手心;相反,如果是被老鼠吃掉的呢,那么阿明打“小姑娘”十记手心。看来这样的交易是公平合理的,除了“鸭子”的心情非常矛盾以外,别人都很满意。因为这一场吵闹的兴奋,大家渐渐感到疲倦了。柔和的月光像一缕缕又轻又白的丝绵向他们飘来,他们睡着了。这时压倒花猫鼾声的,是“鸭子”更响的呼噜声。阿芳和“小姑娘”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但是阿明的睡眠是不踏实的。他时时在和自己的睡意作斗争。确切点说,他并没有睡着,而只是迷糊了一会儿。即使在这样的迷糊中,他的心也系在脚跟的老花猫身上。有一刹那他看见老花猫跳起来,通地朝前一扑,却扑了个空老鼠没捉到,老猫也不见了,前面是无底的深渊。

他一哆嗦,惊醒了。周围很静。他马上觉得静得有点异样,仔细一听,果然,花猫的鼾声没有了。抬起头来,只见黑暗中好像有两颗绿宝石在一闪一闪,那么圆,那么亮,是花猫的眼睛啊!

他一想大概有情况,精神一振,忽地坐了起来。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簌簌的响声传来,阿明顿时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真的,棚内的兔子好像正受到了什么野物的袭击,骚动起来了。只听见里面噗噗乱响,其中还夹着老兔子在“哒哒”地弹着双腿的声音。他真想立刻就冲过去,跑到兔棚那儿看一看,那袭击它们的可恶的野物究竟是什么,可是他的精明灵活的脑子一转,马上就克制了自己。因为事实是很明显的,假如那野物是老鼠的话,他这样一惊动,肯定要逃掉了。而花猫捉不到老鼠,他打的赌不是输掉了吗?所以,他不能出去,不能……可是,万一不是老鼠怎么办呢?

他转过脸来,睁大眼睛,用几分犹豫几分恳求的目光望着花猫。只见花猫弓着背,仰着头,黑白相间的毛一根根竖着,一些银色的、针尖般闪烁的小星星从那竖起的皮毛上迸发出来,而它那两只眼睛不,简直不是眼睛,而是两盏雪亮的灯泡,从里面射出两道绿色的电光。

阿明从心底里叫出声来:冲呀,冲呀!冲出去把坏老鼠咬死呀!

可是老花猫一点儿也不理解他的心情,仍是弓着背,仰着头,背脊上迸着火花,一动也不动,似乎它还要辨别一下,它想像中的敌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兔棚里的“噗噗”声越加急剧,阿明急了:假如真的不是老鼠而是黄鼠狼的话,那么他傻乎乎地等在这儿,小兔子又要被咬死了他情愿输赌,也不能让小兔子受害呀!

他决定马上跑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几乎和他脑子里刹那间的闪念一样的快,他的身边嗖地扬起一阵风,只见一道黑光一闪,猫已经不见了。

“吱吱”,传来两声老鼠叫,他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跑了过去。

朦胧的月光照进屋里,他看见老花猫叼着一只肥胖的大老鼠向门外跑去它要找一个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享受它的美餐,这是从它自己的祖先那儿继承来的教养。

“胜利啦胜利啦!”阿明轻轻地欢呼起来。

无疑,这喊声只有使花猫跑得更快。阿明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起身去招呼自己的伙伴。这时,代替花猫鼾声的,是“鸭子”一阵比一阵更响的呼噜声,“小姑娘”和阿芳也睡得很熟。阿明一个个把他们推醒,向他们报告这个喜讯。

当阿芳、“鸭子”和“小姑娘”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被窝里出来时,哪里还有花猫的踪影?他们又查看了一下兔棚,兔子没有少。小兔子蜷缩在妈妈的怀里闭紧了眼,一对老兔子也安然睡去了。这儿连一丝动乱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老鼠呢?”阿芳问。

“老鼠被猫捉掉了呀!”阿明回答。

“那么,猫呢?”“小姑娘”又问。

“猫叼着老鼠跑啦。”阿明又回答。

可是,谁也没看见猫,谁也没看见老鼠。

阿芳想了想说:“作兴老鼠是有的,可是根本没来吃兔子。”

“小姑娘”接着说:“是呀,兔子棚里连血也没有。”

“是没有血,是没有咬兔子呀,可……这是……因为……因为老鼠还没来得及咬,自己就被花猫咬死啦!”阿明跺着脚,急得简直有点要叫起来。

可是没用他再机灵,也没有本事去把跑掉的老花猫和它的猎获物捉拿回来给大家看,更无法拍成电影把老花猫刚才捉老鼠的精彩的一幕给大家重演一次,而明天一早,等那花猫再回来的时候,老鼠早被吃得干干净净的了。他无可奈何地抬头朝四处望了一会,又打开后窗向下看看,只见“天塌”孤零零地支着,那条作为诱饵的鲜鱼,静静地悬在那儿,就跟刚刚挂上去的时候一样完好无缺。

看,事情就是这样倒霉他赢也赢了,却笑不出来,只好叹了口气。

“小姑娘”向阿明望了一眼,说:“作兴黄鼠狼等一歇就会来的,我们守着它。”

阿明鼻子里哼了一声:“睡得这样死,还守哩!”

“小姑娘”说:“我不睡觉了,就去守在那里。”话刚说出口,自己倒吓了一跳,真的,睡在房间里都害怕,又怎么敢一个人守在外面呢?

幸好,阿芳也拍着手叫起来:“我也不睡了,我们就到那儿等。黄鼠狼一定会来的。”

“小姑娘”这才神气起来:“‘鸭子’,你也来吧。”

“鸭子”搔搔头皮,又犹豫起来。他不能决定,自己究竟是出去守呢,还是和阿明一起留在屋里。从心底里说,他仍是希望能捉到黄鼠狼的,可是他又不愿意违背阿明的意见,尽管他刚才连老鼠毛也没有看见一根。

幸好,当阿芳和“小姑娘”走出门去的时候,阿明也跟了出去。

这时月亮正昏昏地向西沉去,微风送来一阵阵的凉意;西边的小河闪着淡淡的白光,河面像结了冰似的凝固着,一动也不动。阿芳和“小姑娘”围着“天塌”蹲下来。“我们是侦察兵,对吗?”阿芳抬头望着“小姑娘”说。

“当然啦,我们是最好的侦察兵。”“小姑娘”得意地回答。

“嘻嘻,嘻嘻,多好的侦察兵哟!”阿明讥讽地笑起来了。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突然一咬嘴唇,把后面的半截话咽了回去,接着瞪起眼睛,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在“鸭子”的背脊上擂了一拳:“戆货,快点进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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