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美)马克·吐温    更新时间:2013-08-07 16:00:44

富翁的儿子——向塔霍湖进军——绚丽的风光-一湖上泛舟——林边露营——起死回生的气候——划出一片土地——取得了资格——一附属的小屋和栅栏

八月末,天空无云,秋高气爽。在两三周内,我奇迹般地迷上了这块新奇的土地,决定暂时推迟回“合众国”的日期。我已习惯了戴上耷拉着边的破草帽,穿上蓝色羊毛衫,裤脚塞进靴筒里,不穿外衣、背心和吊裤带,还颇为自得。我觉得这样又粗扩又“霸道”(史学家约瑟福斯在他那津彩的关于圣殿的毁灭的一章里提到过这个词),我觉得这样最有趣,最浪漫。我是个政府官员,但这只不过是为了虚荣,既无事干也无薪俸。这是个奇怪的闲职。我是州务秘书大人的私人秘书,但我们两人都没有什么可写的。于是约翰尼-K一和我成天潜心于娱乐。他是俄亥俄州一个富翁的儿子,出门来寻求消遣。他达到了目的。我们听许多人提到绝佳的塔霍湖。最后,好奇心驱使我们要去看一看。三、四个大队队员已去过那里,在湖畔上划出了几块林场,搭起帐篷,里面贮存了一些粮食。我们肩披两条毯子,各提着一把斧头,就出发了——我们想自己开辟一片林场,发财致富。我们步行前往,读者可能会觉得骑马去方便些,但有人告诉我们只有十一英里。我们走了一大段平路,又艰难地登上了一座大约有一千英里高的大山,往下看去,没有湖泊。从那边下山,穿过山谷,费力地登上一座显然有三、四千英里高的山,再向下看去,还是没有湖。我们疲劳不堪,汗流侠背地坐下来,雇了两个中国佬帮我们咒骂那些欺骗我们的人。赌够了气,又立即以恢复过来的津力和毅力继续那长征。我们步履蹒跚地跋涉了三、四个钟头,最后那湖泊突然映入眼帘——一片壮丽的蓝色湖水,海拔六千三百英尺,四周耸立着还高出整整三千英尺的皑皑雪峰!它呈巨大的椭圆形,周长足有八、九十英里。它躺在那里,平静的水面清晰地映出群山,我想,这必定是世界是最迷人的图画。

我们找到了大队兄弟们的小船,刻不容缓地登船横过湖湾,向着标明营地位置的路标划去。我让约翰尼划船——不是我不愿出力,而是因为我划船,船却往后倒退,这会使我感到恶心的。但是我掌舵。前行三英里,夜幕降临时,来到了营地。登上岸去,疲乏不堪,饿得要命。在岩石中的“窖里”找到了食品和炊具,我已津疲力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约翰尼拾柴做饭。任何人如果经受了我受的那份罪,都会想休息的。

晚餐十分可口——烤面包,煎腊肉,还有清咖啡,四周的宁静也十分可口。三英里远处有个锯木场,那里有些工人,但在这宽广的湖岸上一共还不到十五个人。天黑了,星光灿烂,巨大的明镜上钻石闪烁,在肃穆的沉静中我们默默怞着烟,忘却了一切烦恼和痛苦。睡觉时,我们在两块大石头之间温暖的沙滩上铺上毯子,很快就进入梦乡,毫不在乎成群的蚂蚁从衣缝里爬进来探究我们的身体。什么也不能打扰那死死缠着我们的睡眠,因为它是公平地挣来的。就是我们有愧的话,那天晚上道德法庭也会休庭的。睡意朦胧时,起风了,湖水的浪花拍击着沙滩,将我们催入梦境。

夜晚,湖岸上总是很凉,但我们有足够的毯子,觉得很暖和。整整一夜,一块肌肉也没动一下,清晨一觉醒来,还是入睡时那个姿势。我们马上起床,感到神情清爽,疲劳完全恢复,疼痛全部消失。在这样的经历中,我真是体验到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那天早上,我们打得过十个前一天我们那样的人——那简直是病人。但世人愚钝,却去采用“水疗法”,“运动疗法”,以及出国疗养。埃及的木乃伊在塔霍湖畔露营三个月也会恢复他远古时的津力,味口会好得象头鳄鱼。当然我不是指最古老最干的木乃伊,而是指稍微新鲜些的。云中的空气非常清新,纯净,凉爽宜人。为什么不会是这样?天使们呼吸的就是这种空气。我想,躺在这沙滩上就是通宵不睡,也不会有丝毫倦意。那不是在屋顶下,而是在苍穹下,那里夏季极少下雨或者根本无雨。我认识一个人,他到那里去等死,但他失败了,他刚去时是具骨头架,几乎站立不稳。他吃不下东西,成天仅读点书,思索未来,此外什么也不做。他经常在房子外睡觉,一日三餐,有什么吃什么,在三千英尺的山上打猎作乐。三个月后,他不再是具骨头架,体重增加十分之一吨。这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真人真事。他原来害的是肺病。我很自信地把他的经历推荐给别的骨头架们。

又是我监督做饭,一吃过早饭,我们登上小船,沿湖划了三英里,爬上岸去。我们喜欢这个地方的景色,于是,我们要了三百英亩,在一棵树上刻下个“告示”。这是一块黄松林——茂密的森林,树木高达一百英尺,根部直径一至五英尺。很有必要把我们的财产围起来,要不就保不住。这就是说有必要在这里或那里砍下一些树,让它们倒下来形成一个圈子(中间当然有很宽的空隙)。我们每人砍了三棵树,发现这项工作使人累断骨头,便决定把我们的财产“寄托”在这些树上面,如果它们能保住财产,当然不错;如果保不住,那就让财产从空隙中间流出去吧;为了那么几亩土地累死累活,委实划不来。第二天,我们又回来修一座房子。为了保住财产,房子也有必要。我们决定修一座宽敞的木房子,要让那些大队弟兄们眼红;但刚砍倒一棵大树,把它刨平的时候,似乎又没有必要那么讲究,于是我们决定用小树来造。但刚砍下刨平两棵小树,又觉得再朴实点的建筑更实用些;于是又决定搭一座“灌木棚”。第二天,我们全力以赴来办这件事,但我们“磨磨蹭蹭”,讨论又讨论,下午已过去了一半,才搭好一半,因为得一个人看着,一个人砍灌木,免得两个一转背就找不到砍下的枝条,它们和周围的植物太不易分辨了。不过,我们仍然很满意。

现在,我们成为地主了,弄到并占有了适当的土地,又是在法律的保护下,于是我们把家搬到自己的王国里来,享受只有这种经历才能带来的独立的欢乐。第二天下午,舒舒服服地酣睡了一觉之后,我们带着所有能搬走的食物和炊具——确切地说是借走的——上了船,天黑的时候,我们在自己的领土上靠了岸

���6��������#8217;——你们也敢打赌,他当然也及时赶到了,可他还剩下些什么哟!”


离开盐湖城八小时后,一个摩门教牧师在一个小站上了车,他是一个和蔼、亲切、善良的人,一个任何陌生人一看见就会产生好感的人。他用朴实的语言讲述了他的同胞的流浪生活与无人同情的辛酸遭遇,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凄凉的声音。没有哪一个布道人的口才有这个流浪者那样美好,那样动人,他生动地描绘了第一批摩门教徒穿过平原,悲惨地挣扎着,走向他们的流放地,荒芜的道路上布满坟场,洒满泪水。他的话使我们极为感动,当谈话转到较轻松的题目,谈论我们将经受考验的这块古怪的大地的自然景色时,大家都松了口气。大家高高兴兴地讨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最后,这位乘客说道: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给你讲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有一次霍拉斯-格里利经过这条路。离开卡森城时,他对车夫汉克-蒙克说,他已约好要在普莱塞维尔大学演讲,急着要赶路,汉克-蒙克鞭儿甩得叭叭直响,车速快得怕人。马车蹦蹦跳跳,颠簸得那么凶,把霍拉斯的钮扣全抖掉了,后来,他的头撞穿了车顶篷,他就对汉克-蒙克大声叫喊,请他赶得稳当点,说他不象刚才说的那么急了。但汉克-蒙克答道:‘坐好吧,霍拉斯,我会把你准时送到那里。’——你们也敢打赌,他当然也及时赶到了,可他还剩下些什么哟!”

在拉格镇前面十英里处,我们看见一个可怜的流浪汉,躺在地上奄奄待毙。他已走得筋疲力竭,实在拖不动退了。饥饿和疲乏压垮了他。把他丢在那里不管实在不仁道。我们给他付了去卡森城的车钱,把他抬上车。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显得还有口气。我们给他按摩,把白兰地灌进他嘴里,最后才使他慢慢苏醒过来。然后,我们又喂了他点东西,渐渐地他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感激的心情使他的目光柔和起来。我们整理了邮包床,用我们的衣服给他垫在头下,让他躺得尽可能舒服些。对此他感激不尽,仰视着我们,用虚弱而颤抖的声音诚恳地说道:

“先生们,我们素不相识,你们却救了我的命;虽然我无力报答,但我想至少可以使你们漫长的旅行轻松一会儿。我想你们还不熟悉这条路,而我却了如指掌。在这方面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十分可笑的事,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霍拉斯-格里利——”

我激动地打断他的话,说:

“可怜的陌生人,再讲下去你有生命危险。我原来是个魁梧健壮的小伙子,但现在,你看见我是这么个丧魂落魄的样子,是什么把我折磨成这副模样的呢?就是你打算讲的那件事情。那件陈旧乏味的轶事缓慢地却是坚持不懈地耗尽了我的津力,弄垮了我的身体,吞噬了我的生命。可怜可怜我这悲惨的处境吧,只饶了我这一回,换个话题,讲一讲乔治-华盛顿的少年时代和他的小斧头吧。”

我们得救了,那个人却没有。他极力挺住,想把那件轶事留在脑中,结果死在我怀里。

现在,我明白了,我不应该对那整个地区最强健的居民提出这个请求,更不用说对这个只剩一层皮的人了。在太平洋之滨住了七年以后,我才知道,没有一个乘客或车夫当着陌生人的面打断了这个轶事而居然没有丢掉性命的。六年间,我曾一次又一次地乘马车翻越内华达和加利福尼亚山脉,那件不朽的故事我听了四百八十一次或者四百八十二次。我还列了张单子。押车讲,房东讲,车夫必讲,乘客偶尔讲,地道的中国佬和游荡的印第安人详细地讲。同一个车夫在同一个下午对我讲了两三遍。它用从通天之塔传到世间的各种各样的语言对我讲,还洋溢着威士忌、白兰地、啤酒、香水、烟草、大蒜、洋葱、蝗虫的味道,人的子孙把这一系列东西吃喝进去,再把它们的各种风味加在这个故事上面。我对任何轶事都没有象对这件听的次数那样多;我闻的各种轶事没有象这件的味道那样气味杂七杂八。凭它的气味,你根本不能认出就是这件轶事,因为每当你以为已经识别出了它的味道,它的味道又变了。贝亚德-泰勒描写过这件古老的轶事,里查森出版过;还有琼斯,史密斯,约翰逊,罗斯-布朗以及所有在尤尔斯堡和旧金山之间的茫茫大道上任何一处落过脚的新闻记者都写过这件轶事;我听说它被收在犹太法典里,我看见它以九种文字出版;有人告诉我在罗马宗教裁判所里经常使用;我现在遗憾地得知有人还要为它谱曲,我认为这样做不对。

大陆上的驿马车消失了,马车夫阶级也不复存在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将这老掉牙的轶事遗赠给了他们的继承人——铁路制闸工和押运员。如果这些人还用这件事来折磨列车上的乘客,如同昔日许多人所受的折磨那样,太平洋沿岸真正壮丽的东西就不再是约-塞密蒂国家公园和古杉,而是汉克-蒙克以及他与霍拉斯-格里利的历险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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