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笑了：“嘻嘻，还赖呢……”
一句话没说完，阿明一把推开了“鸭子”，温和地笑笑说：“梅宝，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告诉你爹爹，也不会告诉老师的。我们和你一样，今天也没有去上学。不过，我们在做一件比上学要有劲得多的事情。你晓得吗？我们养了一对小白兔，这对小白兔漂亮极啦……”
“小白兔？”梅宝的脸色渐渐好看了，深褐色的大眼睛里闪出一丝活泼的光芒来，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也弯弯地向两边抿起来她不出声地微微笑了。这使得她那张黄瘦的瓜子形小脸上增添了一种生动的光辉。
“小白兔什么品种？”她终于启动嘴唇，好奇地望着他们问。
“品种？哦，品种……”阿明没有想到梅宝会提出这个问题来，不过这并没有难住他，他稍微皱一皱眉头，就毫不犹豫地接着说：“就是那种最好的品种呀！当然，它们现在还小了点儿，不过很快就会长大的，到那时，它们就会生出小兔子来，小兔子再生出小兔子，我们的兔子就多得不得了啦！那时人人都会羡慕我们，县里的广播站会来给我们拍照，杨老师会吃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用说，我们再也不要上学了。梅宝，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来养小兔子吗？”
梅宝惊喜地盯着阿明，两颊竟因为兴奋而泛出了微红。唉，小白兔，小白兔！梅宝是多么喜欢小白兔啊！在家里，爹爹养了那么多兔子，每只兔子都是由她亲手割草，亲手喂食的啊。每当这些细柔洁白的小绒球簇拥在她的脚边时，每当它们张开可爱的三瓣唇，从她手里咬啮青草，或者讨好地摩擦她的裤脚、抖动它们的长耳朵时，她的心里就充满一种温柔的爱怜的感情，涌起一股欣慰而喜悦的热流，于是，天大的苦恼也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是，每当小兔子一长大，就被她爹爹挑到集市上去卖掉了；有时爹爹还要杀兔子吃肉。有一次，爹爹把一只欢蹦乱跳的兔子塞进一只瓮里，而这只瓮里装满了刚刚煮沸的滚烫的开水，于是兔子就在瓮里挣扎，发出唧唧的惨叫声；当爹爹再把兔子从瓮里拎出来时，那雪白的毛全脱落了，露出一身鲜血淋淋的通红的皮肉来。这一天，梅宝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在好多天以后还在梦中听到那唧唧的惨叫声。她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这样残忍；她希望有一天能得到几只属于自己的小兔子，这样她就可以不卖它们，也不杀它们，永远养下去，养下去……
这时阿明又说：“梅宝，如果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养的话，我们就把小兔子抱到你家去寄奶。你知道，它们现在还很小，几乎还是小毛头呢。”
“寄奶？啊，不，不……”梅宝突然想起了爹爹凶狠的脸，想起了别的许多许多事情，闪烁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阿明见她不肯寄奶，心里有些不高兴，不过他知道她爹爹很凶，他想她大概是怕她爹爹，于是就又说：“要是你答应的话，我们就帮你割草，还想办法不让你爹爹知道。”
“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们就把你的草筐踢翻！”“鸭子”在一旁气势汹汹地补充了一句。
可怜的梅宝连连后退，同时伸出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她的草筐，把脸埋在两条胳膊之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不，我不能参加。我想……我想上学，真的，我……我要读书。”
“哈哈，你还上学，还上学！”阿明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上学你还把书包藏在壕沟里？嘻嘻，我们早就发现啦！”
在阿明的笑声里，梅宝黄巴巴的脸一下子憋红了，慌乱的目光像一对受惊的鸟儿，不知道往哪里躲藏才好；两片小小的、干燥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牙齿，咬住了涌到舌尖上来的话语。不过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潮乎乎的了。
“你到底肯不肯？不肯我就踢啦！”蛮横的“鸭子”继续逼问，甚至把一只脚都抬了起来，同时瞪眼望着梅宝；只要阿明一点头，他会马上毫不迟疑地踢翻草筐的。
梅宝几乎要哭出来了，可她依然轻轻地但是固执地摇着头：“不，我不！”
“鸭子”哼了一声，正要飞起一脚时，被阿明上前拉住了。阿明说：“算了算了，这个小气鬼，‘拖油瓶’，别睬她！”
梅宝听了这话，薄薄的眼皮眨了几眨，眼睛里滚出一大滴泪珠来。
阿明望也不望她一眼，拉起“鸭子”就要走。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太阳光，金亮亮，
雄鸡唱三唱；
花儿醒来了，
鸟儿忙梳妆。
小喜鹊，造新房，
小蜜蜂，采蜜糖。
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
要靠劳动，来创造！歌声很甜很嫩，那欢快的旋律好像刚刚出土的苗芽，迎着早晨的第一缕清风，发出了生命的喜悦的颤动。
阿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他似乎有些惊异，但他确实也喜欢这样的歌声。
他望见，在油菜地和苜蓿地中间，在那金黄与紫红交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穿粉红色细条灯芯绒上衣的小姑娘。小姑娘有一张粉团团的圆脸，一头漆黑的闪亮的短发她就是阿芳。
“咦，梅宝，你怎么啦？”阿芳走到跟前，发现梅宝低着头在抹眼泪，便停住了她的歌声，关切地问道。
梅宝迅速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然后很勉强地一咧嘴角这在她是一种微笑的表示，可是实际上却带着一种在她那样的年纪所不应该有的凄楚的样子，不过她自己并不明白这一点。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镰刀，摇摇头说：“没……没什么。”突然，她抬起头来，望着阿芳，情绪也似乎好了起来。
阿芳感到奇怪，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问梅宝：“怎么了，我头上有什么？”原来她刚才在追一只小黄雀，是从油菜地的田埂里钻出来的。
“不，没什么。你……你真好看。”梅宝吃吃地说。
阿芳确实好看。阳光下，她的脸色白里透红，好像一片娇艳的桃花瓣，粉红色的衣衫一闪一闪的。不过与其说她的衣服和脸色相配，不如说她本身就是一个春天里的花骨朵，饱含着可爱的芬芳和美丽的色彩。
但是阿芳可顾不上关心自己好看不好看。她一转脸就望见了阿明在龇牙咧嘴地学着梅宝脸上的苦相，“鸭子”在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她马上朝这两个淘气鬼翻翻眼睛，气呼呼地说：“赖学精！哼，自己不读书，还要欺侮人！”
“鸭子”知道阿芳厉害，连忙悄悄捅了捅阿明，说：“我们走吧，走吧。”
阿芳一听，嘻嘻笑了：“‘鸭子’‘鸭子’不要逃，你的头上有白虱。”
“鸭子”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自己的光脑袋上摸来摸去。“我哪有白虱？我哪有白虱？”他嘴里咕噜着，同时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阿明，似乎想知道头上是不是真有白虱。
“你这戆大，被她骗啦！”阿明站在一边眨一下眼睛，说，“喏，长头发才长白虱；她们女的才长白虱！我们男的，头发这么短，谁会长白虱？”
“鸭子”给他说得悻悻地放下手来，傻乎乎地笑了。可是阿芳笑得更开心：“赖学精，头里生个白虱精！”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鸭子”被气昏了，一时竟想不出反击的话来。只见阿明跳了跳脚，狠狠地说：“多吃蚕豆多放屁。”
“鸭子”马上紧接上去骂道：“多管闲事多吃屁！”
两个人齐声合力，还要再骂时，阿芳已经拉着梅宝走开了。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密密的油菜花地里，只有阿芳愉快的歌儿从那里飞出：青青的叶儿红红的花，
小蝴蝶，贪玩耍；
不爱劳动不学习，
我们大家不学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