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 宝 记
一、月下窗前脉脉情长 落花流水倩女神伤
古城饶州座踞闵浙赣交界处,东有雄姿绰约的武夷山,西临浩茫阔沧的信江河。市景繁华,水陆两道四通八达,堪称南国门户。
城东有一门面阔绰的店铺, 专门从事丝绸锦缎批发买卖,资财雄厚,号“司徒锦庄”。自从日寇侵占以来, 司徒锦庄生意逐日萧条,而斜门素来名声不正的“宝通商行”却生意日盛,门面迅速扩展,两年来竟占了泰安大街大半街面。
宝通商行经营百货,沦陷后深得日本人扶持,气派十足,大有雄踞饶州商界之势。它的老板正是新任的饶州商会会长,赫赫有名的匡道慈。
虽是如此,司徒锦庄以其商界正统的声望仍四平八稳坐镇西街默默与之抗衡。不明内情者以为宝通司徒系姑舅表亲相互提携,岂知商界明争暗斗无异于政界争权夺利,奸狞险恶摄人心魄。司徒锦庄老板司徒汉嗣夫妇已相继亡故,按法律司徒锦庄丰厚资财归于他们的独子司徒敏名下。
但这司徒敏嗜好文墨,厌烦商务,商号里全部事务由她姑母司徒文生处理。他姑母颇通文墨且生性泼辣,铺里商务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痛心大姐惨亡,年逾不惑仍不思婚嫁,视司徒敏为亲生备加呵护。
这日,清幽静谧的司徒府里司徒敏沉浸在绘画的意趣里,前面不远处的花丛旁恬静地坐着一少女。她侧首浅笑,妩媚动人,充当美专大学生绘画的模特儿。
“哟,我累了。你还没有画好么?”
“快了,快了。你再坚持一会…..。”
少女暗嗔这未满二十岁的画师太不体贴人,娇叹一声便斜倚在了假山石上。
“啊,这样不行。”司徒敏叫道,见少女幽怨娇嗔,忙抬起手腕看表,顿时满脸歉疚,立即放下画笔过来搀扶起少女。“对不起,林雅。看我,一拿上画笔就不知道时间了。”
“是啊,画瘾上来就不顾别人死活。”林雅笑道,她由着小画师扶着来到画架前,不禁惊道:“呀,画得真好。可是…画得不像。”
“怎么?”司徒敏颇有些泄气。
林雅“哧“地一笑了,“我有这么漂亮吗?”
司徒敏扳过林雅的肩头,双眸直视着少女,道:“真是太委屈你了,我画得还没有你一半漂亮。浓不胜淡,俗不如雅。我的林雅清丽脱俗,美仑美奂之极致。”
两朵鲜艳的红晕浮上少女的脸颊,“谁是你的林雅?”她俏啐一声转身就要走,却被司徒敏紧搂住肩膀拥到廊檐下坐下。两人相对而视,忽同时一笑,低下首,满面酡红。
须臾,林雅敛容正色道:“敏哥,客厅里你画的那幅唐古玉瓷瓶怎么不见了。你收起来了么?”
司徒敏神色黯沉了,“我把它烧了。”
“烧了?”林雅惊疑地圆睁杏眸,“这么好的一幅画,你就把它烧了?”
“是的,日本人追着要那对唐古玉瓷瓶。那是唐朝遗留下来的邢州古瓷,堪为国之瑰宝。原先已流落海外,十多年前父亲从欧罗巴一商人那里用重金购回,怎能再让日本人拿去。我把它们收藏好了,连那幅画也烧掉了。”
不久前,有一个自称是考古学家的老者来到司徒府上,请求观赏唐朝古瓷,被司徒敏婉言拒绝。谁知从此不得安宁,三番五次有蹊跷之人登门求观唐古玉瓷瓶。宝通商行大姑父匡道慈也来几次要买那对唐古文物都被姑母冷面辞退,后来司徒敏从表妹匡玲处得知那个老考古家是个有来头的日本人,她父亲前来索买唐古玉瓷瓶也是那日本老学者授意的。
林雅暗自心悸,拽着司徒敏衣袖道:“敏哥,日本人不好惹。他们心狠手毒,你千万小心啊。”
司徒敏拍拍她的手背,笑着点点首道:“我有个好友叫尚荣,高年级同学。他很能干,认得很多正直有本事的朋友。我把此事告诉他,他非常重视,答应尽力帮助我。”
望着他充满自信的眼神,林雅稍然释怀,“日本人攫取我国古文物已够多了,那对唐古玉瓷瓶千万不能再落到他们手里。”
“当然。”司徒敏微微一笑,心里十分笃定。唐古玉瓷瓶的藏匿处仅他一人知道,只要他不松口,日本人就休想得到。
夕阳最后一道余辉从树梢上消逝,暝色四合,这对情侣还在喃喃细语。蓦然一声奇异的清啸从檐顶飘过,一人影倏地掠过假山消失在院墙外。
司徒敏急忙奔出去,大街上行人归色匆匆,哪还觅得跃墙之人?他沿着墙垣来回逡巡,暗自惊疑。须臾,他正欲回去,转瞬间瞟见不远处一女子依傍在电线杆下。此时华灯初上,只见那女子面容姣好,朝他微微点首。司徒敏欲上前讯问,又觉得陌路相逢不便贸然上前,何况那还是个风韵绰约的妙龄少女。
他正在踌躇,忽闻得一声“敏哥哥…。”表妹匡玲穿过街面匆匆走来。司徒敏迎着表妹,再回头一瞧,电线杆下已不见那女子。
“敏哥哥,今晚月色多好,我们上街走走可好?”匡玲嫣然一笑,“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哦,我今晚没空。”司徒敏微微笑道。匡玲脸色立时黯沉了,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有了太多的水雾。司徒敏痛恨大姑父匡道慈巴结日本人,丧失民族气节,鄙夷他贪利忘义蓄意吞并司徒锦庄,但对表妹匡玲还是由衷喜欢的。近来司徒敏时常感到她那脉脉含情的目光,只以为是少女娇羞并不在意。此时见她泪光盈盈心甚不忍,忙笑道:“你快进去吧,玲妹。林雅也来了,她正想见见你呐。”
“噢,是林姐姐来了么?”匡玲凄然一笑,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司徒敏慌了,忙拉着她手道:“快,快进来,有啥难事只管跟我说。…要是不方便,去跟你林姐姐说说也好,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谁知匡玲“嘤”的一声甩开他手,掩面转身奔了回去。
“玲妹,玲妹…。”哪里还唤得回来,司徒敏好生沮丧。
“是玲妹来了么?”不知何时林雅已来到身旁。司徒敏将适才情景告知,忙道:“林雅,可能是宝通里出了啥事,让玲妹那么伤心。你帮我去劝慰劝慰她,可好?”
林雅苦笑笑,“玲妹见着你那么快活,听到我时如此伤心。你呀,真成了懵里懵懂的书呆子。”
司徒敏一楞怔,林雅亦黯然低眉。稍候,她轻声告辞,默然离去。
二、阳差阴错情落千丈 桃僵李代鸟入樊笼
饶州市商会会长匡道慈六十寿诞,在杏花楼大摆宴筵,司徒锦庄也收到请柬。姑母司徒文生鄙夷匡道慈为人,虽说是姐夫家,自从姐姐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跨入匡家门府,杏花楼寿筵她自然不会前去。司徒敏不愿趋奉达官贵人,那寿筵必然拢集全城头面人物,他不屑一顾更不想去。谁知姑母正容令他前往拜寿,道:“不管他如何不堪,总还是你姑父。小辈向长辈拜寿,礼在必行,免得日后被人说我们司徒家缺少教养,不懂孝道。”
晚上,杏花楼盛况空前,门口人来车往很是热闹。司徒敏一身淡色西服,仪态潇洒。他刚跨入灯火辉煌的大舞厅,没想到是老寿星亲自前来迎接,他忙弯腰施个礼便想开溜,却被匡道慈拉着手着实亲热一番。
匡道慈深知这个外甥的价值,要想吞并司徒锦庄一统泰安大街的商铺,关键就在这年轻人身上。倘若他肯入匡府乘龙,司徒锦庄唾手可得,何况他还有一对稀世珍宝——唐古玉瓷瓶。
司徒锦庄名望颇重,前来与少东家寒暄的令司徒敏应接不暇。司徒敏正自烦恹,忽见林雅也随其父母前来,但见她淡淡素装,在锦团花缀丛里愈显得清雅脱俗。司徒敏大喜,忙婉言脱开众人迎了上去。林雅父母早就与司徒敏认识,攀谈倒也融洽。林雅瞟见匡玲望着这边凄楚含笑,心下不是滋味,对司徒敏的态度也不由淡漠起来,司徒敏暗自诧异。
他转身见一女子朝他恬然而笑,正是前日在家门外电线杆下粲然含笑少女,司徒敏不由地朝她微微点首。这时林雅母亲问候起他姑母的起居近况,司徒敏回答着,蓦然一只杯子伸到他面前。他诧然抬头,那个曾频频向他微笑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
她抿嘴一笑,递上一杯橙汁。司徒敏接过,“谢谢,小姐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米丽,能认识司徒先生,十分荣幸。”米丽嫣然笑道,大大方方地和司徒敏交谈起来。
司徒敏这才知道她是一家公司的文职秘书,对古诗文书画亦颇通晓。他想介绍林雅与之相识,转首却不见了林雅。欲问林家父母又羞于启齿,心里甚是不安。
米丽“嗤”的一笑,轻轻地推了推他,悄声笑道:“你的林小姐往那边休息室去了,你去啊,去呀…。”
司徒敏不由地起身,蓦然回首米丽已飘然离去。司徒敏稳定心神,朝那边休息室走去。
林雅随一侍者来到休息室,不由欣喜万分。“是你啊,哥哥。”
林雅紧紧拽住一男子细细端详,不禁滴下泪来。“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今日回来连家门也不进。快,爸妈都在这里,你去见见他们。”
“不,我不能过去。”林雅的哥哥林坚道,“那里有不少日伪的便衣特务认识我…。”
林雅一惊,又担心起来,“那你快走吧,这里也不安全。”
林坚微微一笑,“不忙,我有事要跟你说。原想直接跟司徒敏谈,那个日本女间谍正在跟他说话,还是不惊扰的好。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林雅脸一红,随即惊疑道:“哥,你与敏哥是何时认识的?”
“我们是老朋友了。”林坚笑道,“他可能跟你说过他的好朋友尚荣,那尚荣就是我。”
“啊…。”林雅惊喜地望着哥哥,突然在他胸脯上擂了几下,“哥哥,你真坏。”
林坚笑笑,“哎,你可不能将我的真名实姓告诉你那个阿多民斯。”
林雅脸又酡红了,她点了点首。林坚压低帽沿,戴上茶色眼镜,将妹妹拉到沙发上坐着,轻声说着他所获知的一些情况。原来,日本考古学家松坂一郎和刚才与司徒敏搭讪的米丽小姐都是日本高级文化间谍。那女子真名叫山村美知子,是松坂一郎的得力助手。他们带着一帮穷凶极恶的鹰爪们到处追索中国古文物,如今已将鹰爪伸向司徒敏。林坚让妹妹转告司徒敏,千万谨慎,作好随时撤离饶州的准备。
想到司徒敏即将远离,林雅心乱如麻,含泪欲滴。林坚明白她的心绪,暗想,司徒敏携唐古玉瓷瓶北上根据地,路途风险甚大。纵然有同志们一路暗护,但司徒敏温文尔雅,涉世经验不足难免出差错,倘若林雅偕往,少年偶侣,路上也好互相照应。想到此,林坚宽慰妹妹,暗示她等候消息,或许可偕同司徒敏出走。
司徒敏来到休息室前轻轻叩门。门开,林雅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体格健壮戴着茶色眼镜的年轻人。见到司徒敏,林雅似喜似悲低头拭泪。那年轻人却裂嘴一笑,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两下,侧身摘下眼镜朝他点点首。尚荣?司徒敏惊喜欲呼,尚荣忙一摇手转身离去。林雅噙泪欲啼快步跟上,尚荣伸手搂住她肩头说着什麽,样子十分亲密。
司徒敏目瞪口呆,半响回不过神来。“敏哥哥,你怎么啦?”一直暗里跟随着他的匡玲见他神色大异,忙过来扶持。
司徒敏“唉”的一声,潸然泪下,几欲痛哭失声。
匡玲大惊,忙将他拉到僻静处坐下,痛急得直落眼泪。司徒敏此时才体会到匡玲失意将承受何等的痛苦,不由拉着她手泣声道:“玲妹,我对不起你…。”
匡玲心一酸,也掩面而泣。林雅匆匆过来,见此景十分惊异,忙拉着司徒敏焦急地问:“敏哥,怎么啦?…玲妹你?”
司徒敏甩开了她的手,望也不望她一眼起身离去,坐到靠近舞池的座位上,要了一杯冰镇葡萄酒慢慢地呷着。
林雅和匡玲过来坐在他旁边,匡玲望望他们正想托辞离开,林雅拽住了她,朝司徒敏柔声笑道:“这是怎么回事?敏哥。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此刻,大厅灯光突然转暗,乐队奏起舒缓的乐曲,男女宾客纷纷走入舞池。司徒敏一动也不动,他心胸贮满了泪水,窒息得透不过气来。林雅叹息一声,“我想,以后你会明白的。”
司徒敏霍地起身,来到一直微笑旁观的米丽面前,微微一鞠,邀她跳舞。米丽嫣然一笑,挽起司徒敏的手臂袅袅娜娜步入舞池,就在此时她向附近几个行迹蹊跷的宾客丢了个眼色,那些人倏然消失在阴影里。
“林姐姐…。”匡玲紧握着林雅冰冷的手轻轻地道,“你不要太难过,敏哥哥过一会儿会好的。”
林雅凄然一笑,按了按匡玲的手,“好妹妹,我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等歇就要开宴了。”匡玲紧抓住林雅的手不放。
林雅摇摇首,“我还有事。玲妹,敏哥今晚心绪不好,你多留意照应着点。”
她欲想让匡玲提醒司徒敏警惕那个米丽小姐,转念一想,司徒敏已如此,再送上那些话必然会误以为她妒嫉而生嫌言。不,还是明天再与他谈吧。林雅辞别父母和匡玲,独自悻悻然离开杏花楼。
在街上,林雅刚走到一暗处,突然几条大汉蹿出,不待她喊叫,就将她拽住推进一辆奥斯汀黑色轿车。轿车疾驶而去,转眼消失在夜幕里。
司徒敏跟米丽跳了一会舞,觉察到这个女子非同寻常,四处一些蹊跷的人在看她眼色行事。虽然他们互相装着不认识,司徒敏还是断定他们是一伙的。尤其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那个老日本考古学家也来了,而且是通过一个便衣跟米丽联系。
顿时,司徒敏似乎觉着身边这个美艳如花的女子透出一股阴邪之气。他那里知道正是眼前这个女子授意她手下追捕他的挚友尚荣,前几分钟又将刚走出酒楼的林雅绑架了。
米丽按照松坂一郎旨意漫展笑靥,施出百般娇柔、千种媚态宠络司徒敏,意欲令他沉迷美色,自动与他们合作。谁知司徒敏忽生愠色,竟要拂袖离去。她忙控住他的手,嫣然而笑,“怎么,你生气了?”
司徒敏暗惊,那只纤纤素手突然像把铁钳扣紧他手腕,令他丝毫不能动掸。“你,想怎样…?”米丽抿嘴一笑,纤手稍动一下。霎时,司徒**到一股奇异劲力从她手里传来,顿时胸内气血翻滚,几欲呕吐。看她娇言俏笑,浑是杀机,他眉头一皱,正欲呵斥。米丽一笑撒手,在他肩背轻拍两下,他那极不舒服的感觉顿然全消。米丽“哧哧”掩嘴而笑。
司徒敏知道她会武功,嘴角边却浮起讥诮的冷笑。哼,想威胁吗?纵然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能在弹指间要了我的性命,但要从我这里获得什麽那是妄想。思忖至此,司徒敏朝米丽似笑非笑地点点首,也不言语,恬然离去。
米丽见这年轻人很有点硬气,心底不由萌起一丝柔柔的情素。
三、思情痛情无奈托情 爱兮恨兮倩魂归兮
林雅失踪,司徒敏痛苦难言,抱膝檐廊上楞怔多时。忽然一阵微风轻掠,身旁已立有一人。年轻英俊,体格魁梧,尚荣?司徒敏惊喜万分,忙抓住他的胳膊欲问。尚荣警觉四望,司徒敏立即将他引入内室。
“林雅呢,她没来么?”司徒敏一开口就打听林雅的下落。尚荣脸色凝重,紧握着司徒敏的手道:“且慢说她,你目前处境非常危险,赶紧跟我走,离开饶州。”
司徒敏不由泪盈双眸,“我想见见林雅,这也不行吗?”他说着,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尚荣搂紧司徒敏的肩头,低语道:“想开些,司徒敏。保护文物要紧啊。”
接着他将松坂一郎和米丽的真实身份告诉司徒敏,指出他处境太危险必须马上离开。司徒敏低头不语,尚荣以为他担心司徒锦庄和他姑母,忙将他和朋友们商量妥当的办法告诉司徒敏。司徒敏非常感激,姑母安危已不足虑,此刻他最想的还是临走前能见林雅一面。
司徒敏将意思说出,尚荣痛苦地摇摇头,道:“我实话告诉你,林雅已被那帮日本特务抓去了,至今还没有查出她被关押在何处。”
司徒敏惊愕万分,“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尚荣将那天去杏花楼的情况说了,“可能那帮特务发现她和我联系,追我不着,故而对她下手。”
司徒敏痛悔不已,那天若不是他负气冷淡使她独自离去,她怎会遭此危难。
“不,我不走。不救出林雅,我绝不离开饶州。”
“我们会设法救她的。你处境危险,还是先走。”
司徒敏那里肯依。尚荣拗不过他,只得道:“我们尽快救出她,让她跟你一起走。”
“跟我走?那你呢?”
“我当然护送到底啊。”尚荣一笑道,“你先作好随时撤离的准备。注意,那个女特务和松坂一郎都是曾在我国潜伏多年的老牌间谍,他们精通中国文化,对古文物亦颇有研究。眼下那女的正在宠络你,想让你俯首服从。你暂且不要与她翻脸,不妨将计就计拖延时间。否则,你顷刻就会被他们囚禁起来,那时要走脱就很难了。”
司徒敏默然点首,突而道:“那个米丽跟你一样,也会武功。”
尚荣眉头一皱,“是的,他们是一伙不同寻常的特务。司徒敏,我们订一约定,三天内倘若救不出林雅,你立刻出走,绝不能拖延。”
“不,我去找米丽。”
尚荣脸色一沉,“不,不能让米丽知道你已知林雅的情况。否则,你和林雅都会遭遇日本人的毒手。”
司徒敏一怔,又落下了眼泪。尚荣握紧他的手直视他眼睛,“我知道你很爱她,但我对她的感情不亚于你,相信我,我们迟早会将她就出来。你答应我,三天后一定离开饶州。”
司徒敏伤心至极,终于含泪点首。林雅,无论我对你的爱有多少,你我已无今后。尚荣,我的好兄长。我相信,生命从开始到逐渐凋零,我们的兄弟情谊能维系到最后一天。
朝阳透过窗帘在床前撒下细碎光点,司徒敏躺在床上不知尚荣怎样离去,也不知何时昏沉入睡。待他醒来,美艳惊人的米丽已笑吟吟地坐在他床边。他霍地坐起身,怒形于色,“你,你想怎样?”
米丽妩媚一笑,“看看你呀,紧张什麽。”她轻轻地替他披上衣服,娇柔地笑道:“你不会怪我贸然闯入吧?”
司徒敏闭眸靠着床架,没有作声。想到米丽如此姣好的女子,竟是恣意横行的女特务,心头一阵寒噤。
米丽挪前搂紧他的肩头,“怎么,你觉着冷吗?是病了么?”
她那种温柔体贴令人心醉,司徒敏却像芒刺在背,气羞难忍,用力推她,她丝毫不动,只是瞅着他抿嘴而笑。司徒敏欲疾言喝斥,转念想到尚荣的吩咐,强咽怒气,无奈地靠到床架上,道:“你们把林雅关到哪里了?”
米丽暗惊,她虽是奉命接近司徒敏,心底却着实爱怜这个书卷气十足的年轻人。几天来,每听到他的声音,见着他的容颜,如饮琼浆玉液十分惬怀。曾数次飞檐走壁欲探唐古玉瓷藏匿之处,也总有想见到他的冲动。她知道尚荣是货真价实的抗日分子,亦察明司徒敏与尚荣系美专同学。在杏花楼意外发现林雅和尚荣的特殊关系,便暗令手下扣押林雅,为追寻尚荣的下落,更有泄她心底里的妒意。宠络司徒敏,当然容不得情敌,但她更清楚,此事若泄漏,必惹司徒敏恶怒,对他们甚为不利。
米丽试探几句,想弄清楚司徒敏还知道多少。司徒敏也不多言,一口咬定林雅是被她同伙所关押,要米丽释放林雅。米丽暗自心焦,叹息道:“我确实不知林小姐在哪里,难道你不怀疑她另有所属,弃你而去?”
司徒敏脸色发白,冷冷地道:“不管她心属何人,我知道她是被你们日本人关押,也知道你的能耐,希望看在我的份上将她放出来,有事只管跟我说。”
米丽冷冷笑道:“你根据什麽这么肯定林雅的事跟我有关?”
司徒敏急了,一下抓住她的手道:“我求你了,不要再作弄我们,你就把她放回来吧。”
米丽勃然大怒,司徒敏的“我们”深深刺痛了她,她甩开他的手道:“你凭什麽求我,我又怎么捉弄你们了?她是你的心上人,要救你自去,与我何干?”
司徒敏气得差点吐血,米丽却脸色转缓,“哧哧”地发笑了,又一下坐到他身边,不无醋意地悄声笑道:“你心里就这么放不开她么?”
司徒敏情不自禁落下眼泪,“我…不能没有她,若她有任何不测,我也不活了。”
他转而望着米丽,很诚恳地道:“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请你帮我把她救回来。只要她安全了,我也没有了牵挂。倘若她已另有心上人,我可以再也不见她。”
司徒敏说着又落下眼泪来。米丽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温柔地道:“我想办法救她就是了,你也不必太伤心。真的,请相信我…。”
司徒敏心头稍舒缓,他哪里能看到米丽那转瞬即逝甚是阴鹜的笑影。
林雅果然被释放了。司徒敏赶到她家,见她已是面容憔悴,生命垂危。他扑上前去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林雅轻轻揉着他的头发,微笑道:“没什麽,敏哥。他们对我还算客气,是米丽小姐保释的,真该谢谢她的好意。”
“你怎么病成这样?…我请医生去。”
林雅一把拉住他,流下了眼泪。“没用的,敏哥。他们给我注射了一针,有毒的。”
司徒敏惊怒万分,猛地转身奔出去要找米丽拼命,林雅哪里拉得住。刚出门就被一人挡住,那强劲有力的手臂拥着他,司徒敏哪里还挣得脱?
来人正是尚荣,司徒敏怒道:“尚兄,你放开手让我走,快让我走。”
尚荣不由他分说,把他推回了房间。司徒敏还要挣扎,林雅哭道:“敏哥,不要这样。那帮人心狠手毒,你快离开饶州吧,否则也要遭他们毒手。我已经不行了,你快跟我哥哥走吧。”
“不,我不离开你。绝不离开你…。”司徒敏哭着跪倒在她床前。林雅时时昏晕,情知命不多时,通过幽暗可怕的永恒,能磨灭这一切吗?她望着司徒敏百感交集。“敏哥,你还爱我吗?”
司徒敏点点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林雅凄然一笑,“你跟着我哥哥走吧,好好活着。我在九泉之下也心安。”
司徒敏悲痛欲绝,只是摇首。林雅微笑道:“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哥,你过来。”
尚荣含泪拉着林雅的手,道:“妹妹,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敏哥出城,你放宽心吧。”
司徒敏顿然心震,一时羞愧痛悔交集,猛地热流上涌喷出一口血来。
“敏哥,你千万要宽心…”林雅痛急交加,话未完竟然香消魂断,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