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小希2

作者:子雅    更新时间:2015-07-01 16:37:14

是谁救了父亲?薛宝昌思量着,问父母,他们都摇头,全然不知。

“幸好没有人伤亡,否则真的赔不起。”他母亲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和你爸苦心经营十几年的酒家就这么全毁了,还好你父亲在前几年已为我们酒家买了五年的安全保险,平安保险公司会理赔给我们几万元的赔偿金。”

整个脑袋被沙布绷缠住,脸庞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父亲朝妻儿摇摇手,示意不要再说了,他想休息。虽说这个幸存者闭眸而眠,但直至今日他浑身每个神经元依然强烈地感受着那股冷阴强气流的触觉。

薛宝昌回到上海就想和小希见面,可是连着几天,清丽而瘦弱的小希始终没有露面。这个小希,连个家庭地址也不肯泄露。倘若早些送给她一只手机用那有多好,现在想用手机与她联络也是不可能的了。如果真的送给她手机,她会接受吗?薛宝昌心里又疑惑起来。因为认识小希迄今,她没有接受任何一样他要送给她的东西。

今天是周末,薛宝昌用过晚餐就赶去那家常和小希见面的娱乐苑。他强烈地感觉到今晚在那门口,他会见着小希,她肯定会在那里出现。

到了娱乐苑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入场子,但没有小希瘦弱的倩影。薛宝昌伫立等候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小希的身影。他的心情愈来愈焦虑。

深秋的夜晚,寒意犹浓。薛宝昌无心独自进娱乐苑嬉玩,还是回家吧。他转身刚欲离去,忽有感而嘎然滞步。薛宝昌迅速回转身,果然,在离他十步开外小希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满目忧伤地注视着他。

“小希——”薛宝昌惊喜地冲上去,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少女的手轻滑而冰凉。薛宝昌急急地道:“小希,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好几天,就是没有办法联系到你。喏,这个手机就给你用,便于联系。”

小希把双手背在身后,道:“不,我不用手机,你千万不要给我—。”

“看你紧张成这样,我是送给你的。有了手机,今后想找你就很容易,没有别的意思。”

“不,不要---。”小希背着双手,执意地摇首。

“好吧,不要就不要吧。”薛宝昌无奈地收起手机,“那把你家的住址告诉我总是可以的吧?---唉,你又在摇头了。小希,你真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小女人。”

薛宝昌和徐小希都无意游玩娱乐苑,他们沿着鲁班路朝东缓缓而行,俩人都默默无语。经过一个烧着热气腾腾肉丸串的摊位,薛宝昌要了两根,他递给小希一根,她摇了摇头。是的,小希在外面是不喜欢进食的。

薛宝昌付给摊主几个镍币。忽然,那摊主问道:“小师傅,你那根肉丸串伸着,伸着,想给谁吃啊?”

“你管得着吗?”薛宝昌不高兴地瞪了摊主一眼,然后朝小希笑笑,轻柔地说道,“小希,我们走吧。”

那个摊主怔忡一会儿,猛地摇了摇头,道:“小希?谁是小希?这个小伙子真是怪哉。明明是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还好象带个女朋友似地。”

当然,摊主的话语薛宝昌根本没有听见,他此刻的心意全在这时在他身边默默无声走着的小希身上。黑色高领羊绒衫,黑色呢绒长裤,黑色高邦皮鞋,外穿一件长长黑色风衣。今天的小希是一身漆黑,透出那张苍白的小脸蛋显得格外地清秀美艳。

不知何时,他们来到太平桥人造湖的岸边。在路灯的光照里,湖水清澈晶莹,偶尔有几圈涟漪缓缓荡漾开去,让人怦然心动。湖堤两岸几株杨柳树的柳条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枝条上并无一点绿色。

薛宝昌朝四周看了看,微微一笑道:“这里行人寥寥无几,景致却非常幽雅宁静。”

小希没有作声。她站立在湖泊岸边,怔怔地望着湖水,忽而低低叹道:“这里的水真的是很干净,干净得让人羡慕。”

“是啊,这是前年才完工的人造湖泊。”薛宝昌笑道,“上海这座城市很大,也很繁华。缺少的就是绿色和湖水。如今城区内有很多地方动迁,就是为了开辟绿地,增添自然绿色美景。否则,国际大都市的称号只是我们国人自己叫的,国际上根本不会承认。”

徐小希默然颔首,瘦弱的身姿渐渐向湖里倾斜---。

“喂,你在干啥?”薛宝昌吃惊地拉住了她。“这么寒冷的天气要往水里跳,你可不要吓唬我。”

“是吗?”小希朝他娇悄地一笑,忽然拉着他真的一同往湖里跳了下去。

瞬间,冰冷的湖水浸透了全身,薛宝昌双手双脚乱扑腾。真要命,我可不会游泳。挣扎间,他忽而望见小希正站在岸边静静地望着他,她身上一点也没有潮湿的迹象。

“小希,快救我。”薛宝昌叫道,“我不会游水---。”

几口冰冷的湖水呛住了喉咙,他在往下沉。不,薛宝昌觉着有人在拽着他的双腿往下拉----。

晨曦透过薄薄的白纱窗帘在房间里漫洒开朦朦胧胧的日光。天色刚欲启明,薛宝昌睁开眼睛,发见自己正躺在一间很陌生的房间里。

“这是什么地方。小希呢?”薛宝昌翻身坐起,发现自己在一家医院里。

“啊,宝昌。你醒过来了?”他的阿姨拿着热水瓶走进病房。她看见外甥已醒,忙放好热水瓶,来到处床边细细察看着外甥。“呀,吓煞人了。昨夜你怎么会掉进湖里去?倘若不是几个外地民工路过那里,跳下去把你救上来,你肯定会被淹死的。”

“小希呢?是她叫民工下水救我的吧。”薛宝昌说着四周张望,哪里有小希的影子。

“啥人是小希?她人呢?我怎么没有看见她。”他阿姨突而一笑道,“小希是你最新交的女朋友吧?”

薛宝昌没有回答她,只是问道:“阿姨,你是怎么到了这家医院,是小希通知你的吗?”

“又是小希。”阿姨道,“是警察通知我的,他们在你的手机里找到我家的电话。等歇儿你堂叔叔他们也要来看你啦。不过,你的手机掉进水里还能用,我也感到奇怪。能防水的手机价格肯定很贵。”

薛宝昌没有注意他的阿姨在说什么。他只是在想,明明是小希拉着我一同跳进湖里,她怎么会在岸上,而且浑身没有一点潮湿。还有,当时有路灯照光,在水里似乎有一个中年妇人在狠劲地把我往湖底里拉。那妇人是谁?难道是个落水鬼?这世间真的有鬼吗?

薛宝昌愈想心里头愈发怵,是两个民工救起我,他们是否也看见了那个水中女鬼。“阿姨,我的救命恩人,那几个民工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走啦。我也没有看见他们,姓名地址什么也没有留下。”阿姨感激地说道,“他们把你抬进医院,拨了110报警,人就走掉了。”

真是好人,真是不能小看了那些外地到上海来打工的民工。薛宝昌感慨地想着,我会找到他们的,我还想问问他们在湖里看见了什么。

逾时两日,薛宝昌都在太平桥附近地区寻觅,果然在一处建筑工地上找到了曾经救过他的两位民工。他们是四川人,家乡遭受过强烈地震,他们依然留在上海大城市打工。

薛宝昌拿出1000元人民币以作酬谢,那两四川籍民工坚决不肯收。薛宝昌问他们在救他的时候是否在水里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样子的女鬼,俩民工露出诧异的神色,摇头否定。再问他们是否看见一个站在岸边浑身着黑的少女,回答也是否定的。

俩民工说他们是听到一对老夫妻叫喊“有人落水啦”,他们才赶过来救人的,没有看见其他异样情况。薛宝昌觉得这俩民工不会说诳,他们确实没有看见小希和那个水中女鬼。大概是我自己见鬼了,薛宝昌想道,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建筑工地。

半个时辰后,他站在离家已经很近一家菜市场门口。那里趴着一个双腿残废的外地人乞丐,进出菜市场的妇人们时而往他身边的一只大瓷罐里丟进镍角子。薛宝昌突然走过去,蹲下身子把一叠十张的100元面值人民币全部塞进乞丐的手掌里,然后拍拍他的肩头,起身离了开去。

入夜,月光穿过窗扉照在床被上。薛宝昌拥卺而坐,满脑子想的还是徐小希。这个小姑娘,怎么象个虚幻人物似的,把我拉下水,又连着几天不露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而,薛宝昌朝空喊叫起来,“小希,小希,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有特异功能。你出来,我们再谈谈,我不会责怪你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洒落在地板上。薛宝昌沉默着,静静坐等了两个时辰,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薛宝昌有点自嘲地苦笑笑,你当小希是什么,深更半夜她会突然间出现在你的床前。睡吧,你这个傻瓜,或许明天能找到她。

薛宝昌拉起棉被蒙住脑袋重重地躺倒在床上。不知过了几久,小希已静悄悄地进了他的房间,怯生生地站在床前静静地望着他,双眸透出的神韵依然是那么凄凉忧伤。

“宝昌哥,我和妈妈就要离开上海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小希轻轻叹息道,“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我,请你在明天下午三点三刻到福陵园去找我,我和妈妈就住在那里。或许那时在那里你会遇见一个人,有啥疑惑---你可以去问他。我,真的走了。宝昌哥---。”

小希的身影朝门口退去。“你不要走,小希。”薛宝昌猛地叫道,翻身坐起。房间里灯光昏暗,莲花型的节能小灯是常开不关闭的。

“小希,你在哪里?快回来。”薛宝昌跳起身,打开几个房间的门,满屋子地寻找,就是没有小希的踪影。难道刚才是在做梦?明天下午,福陵园,那是什么地方?

翌日,在厂车上薛宝昌向同事打听福陵园在何处。这才知道那是一块很大的陵园墓地,近几年又扩展开发,成为沪地规模最大的公墓地块。小希她的家可能是在福陵园附近的社区内。他问过同事,福陵园附近确实有居民小区,都是新近几年开发的新型建筑楼群。午后,薛宝昌早早赶到福陵园,在附近几个居民小区转悠,打听徐小希的住处。没有人能确切地回答他。

薛宝昌到附近的派出所,说了个理由让民警在电脑上查找。附近几个小区有叫许小希、戴晓西的,就是没有叫徐小希的,再说那几个少女照片面相与他的小希截然不同。要么就到福陵园去,小希她的父亲或许是墓地的看护人。薛宝昌转而又想,小希从来没有谈起过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倒是谈起过,但也没说是做啥工作的。

薛宝昌来到福陵园的登记室,工作人员听说是找徐小希的,忙说有此人,因为经常有人来探视,所以徐小希的名字记得牢。

墓地工作人员领着薛宝昌来到一个所在,薛宝昌惊愕得发不出声来。“薛先生,这里就是徐小希的墓地,旁边那座是她母亲的坟茔。”

墓地工作人员离去了,薛宝昌瘫软在墓前冰冷的水泥板地上。“徐小希之墓,(1948年12月4日—1966年4月16日)”

四十二年前的过世人,徐小希?这怎么可能。前几天我还看见她,那么美丽清纯,就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仙姝。难道我发神经了?薛宝昌狠劲地抓自己的头发,感觉一下是否会发痛。

“喂,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一位衣着颇体面的老者站在面前,有些惊异地望着薛宝昌问道。

薛宝昌忙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规规矩矩地站立好。

那位老者在墓前放下一束白玉兰,然后垂首默立片刻,轻轻地道:“小希,今天是你的生日,叔叔又来看望你了。”

遂后,老者走到左边的那座坟前,同样放下一束白玉兰,低声道,“嫂子,你好吗?兄弟文坤来看你---。”

“请问老先生,你是徐小希的叔叔吗?”薛宝昌上前问道,“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老人不解也不满地朝薛宝昌瞪了一眼,“小伙子,你是啥人,为什么坐在小希的坟墓前。”

薛宝昌小心翼翼地把在近段时期与徐小希交往的情景一一叙述,老者惊异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小伙子,仿佛在观察一个神经病患者是否会刹时发作。

“老先生,你不要怕。我说的全是真的。”薛宝昌尽量轻柔地解说着,“我到这里来,是昨夜梦里小希让我来的。她说有人会告诉我她的一切。”

“你昨夜真的梦见小希啦?”老先生的神情缓和下来道,“小希生前是最讨我喜欢的小侄女。那么我告诉你,小希母女俩是怎么死的---。”

日晖港那里以前确实流淌着一条又脏又臭的河浜,十年前已被填实做成宽敞平直的水泥大马路。那条大路直通商业中心区打浦桥,路的两侧早已是高楼林立,景象繁华。谁曾想,徐小希母女的冤魂就在那条大马路的地底下。怪不得小希羡慕太平桥人造湖的水是那么清澈干净;怪不得她那么喜欢洗澡,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臭河浜的味道。哦,可怜的小希。薛宝昌不由哽咽起来,扑在徐小希的墓碑上呜呜咽咽哭了一阵。

“小伙子,你不要伤心,小希能在你的梦里出现,看来你们有点缘分。不过,那桩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徐文坤老人劝慰着小伙子,但对他所讲的近段时间常与活生生的小希相伴在一起,老人是一点也不相信。倘若真是那样,小希为何不来看望她的老叔叔呢。

“徐老先生,你可知道,那个把小希母女赶出住宅的造反队头头他是谁,叫啥名字?”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当然知道。就是我死了也不会忘记他的名字。”徐老先生有点激动起来,“小伙子,你是小希梦里的朋友,我也把你当侄儿。告诉你,那个坏人姓薛名叫红锋。这个薛红锋是个不得好死的坏蛋。”

薛红锋?是爷爷---。薛宝昌几乎又要瘫倒在地。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

“小伙子,你认识薛红锋?”徐家老人发觉薛宝昌神色不对,赶紧问道,“那个坏东西他现在在哪里?他强占小希家没有住上一年就被政府部门赶了出来,以后住在哪里我没有打听到。如果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就告诉我,我要报警,要他进监狱。可怜的小希母女,死得太冤枉了---。”

“薛红锋已经死了,死得也很惨,是被电触死的。”

“好,好,小希、大嫂。你们听听,你们的仇人已经死了,是被雷电击毙的。你们的大仇已报,安息吧。”

徐家老人激动得有点站立不稳,薛宝昌忙扶住了他。薛宝昌没有告诉老人,薛红锋是他的祖父;也没有告诉老人,他的父亲薛继红也遭到了报应。他只是想着自己应该被淹死在太平桥的人造湖里,不应该让人救了起来。太平湖里的水是那么清澈干净,日晖港的河浜水是那么黑黝黝的臭气熏天。哦,可怜的小希,清纯温柔的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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