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殇
这是一个很清晰的梦境,逼真如同在现实中亲身经历,醒来后记忆犹新。但,这确实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站在一座大型宣传栏前,望着张贴在橱窗内的一张公示性告知书,其内容是表彰我为社区勤勉工作七年,取得良好绩效,决定给予特别酬劳金八万元人民币。
是八万元酬劳金吗?我盯着八万这个数字,心跳急剧加速。辛苦多年,搞社区工作事务繁杂,每天忙得昏头烂额,每月薪金700元。我辞职不干,临走还要发给八万元酬劳金,哪有这等好事?
我在一幢商务楼内做着勤杂工活儿,似乎是辞去社区工作后又找到的一份差事。粉刷着已是雪白平滑的墙壁,觉得很狼狈,因为穿在自己身上的白衬衣脏兮兮的,到处粘着粉浆。
走廊的一侧全是玻璃窗,窗外酷热的太阳光照在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楼群上,到处是光灿灿的。热浪已把玻璃灼得火烫火烫。
忽然,形体壮硕的姚士林出现在我面前。他曾在家具公司属下一个规模颇大的门市部当经理,原是我的顶头上司。私底下说过我是他的红粉知己,永远铭记在心的唯一的女人。此时的他还是那么年轻英俊,浑身散发出昂藏的男子气息。只是浑身汗湿,乌黑的头发紧扣着脑门,脸上湿漉漉的似乎冒着蒸汽。
我紧步快跑,跟在姚士林后面,来到市中心的大街上。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大门前,左侧一面墙上用水泥浇制的几个大字“上海市第六高级中学”,字型黯淡但立体感很强,透着阴沉而厚实的清晰视觉。
我们走进学校的大楼,在楼道的电梯口,遇上一位刚逾不惑之年的老邻居。她头上梳着时髦的发结,衣着也十分时尚,擦着伊丝丽牌口红的嘴唇,娇嫩欲滴。见着我,她兴奋而急促地告诉说,她是来这里应聘的,这家学校的校长已跟她谈过,今天是第二次前来,肯定会成功。我想跟她说什么,姚士林一把将我拉进电梯里,那位娇滴滴的老邻居没能进来。
电梯往上升,我低头望着自己身上,感觉非常沮丧。还是刚才做勤杂工粉刷墙壁时穿的衣服,脏兮兮,用手指还能在上面扣下粉泥巴来。
我和姚士林置身在一间教室里,另外还有两位书卷气很浓的人,其中一个似乎与姚士林很熟。互相招呼后,与姚士林热烈握手,互相拥抱的那位是校长,另一位是教务主任。
我抱歉连衣服都没换就来了,校长说道“没关系……。”然而没有朝我望上一眼。姚士林说明来意,那校长还是不朝我这望一眼,只是吩咐那位教务主任几句,教务主任应声离去。
等教务再次出现,教室里喧闹起来。一帮学生,像是刚跨入中学的初中生。他们追逐嬉闹,有的还跳到桌凳上,不知叫喊着什么。教务主任让两个学生在黑板上写字,一个写着一段文字,一个写着一组化学方程式,但都写得十分差劲,字体歪歪斜斜,英文字母也写得断断续续。
教务主任厉声骂他们,一个学生拔腿就跑,把教室门甩得震天响,另一个抬头望上,双眼翻白。
校长对姚士林说,学校准备招聘几位老师,要挑大樑的,争取让学校的升学率搞上去,提高学校在社会上的声誉。我想,本人年过五旬,知识上已老化,要做也只能担当班主任,让这帮学风不正的同学安静坐下来听课学习,这也是很重要的。
姚士林似乎在介绍我的办学能力,校长和教务主任也十分希望我能来他们学校上班。我想难道我真的愿意在这乱哄哄的学校里工作?
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回想一遍梦里的情景,十分清晰。这个梦怎么这么清楚,就跟真的一样。姚士林是我在家具公司工作时的同事,不通音讯,也没见面已有十年了,怎么突然在我的梦里出现。
事实上,我在上个月辞去社区工作,为的是照顾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一个八十余岁的老人,患有老年痴呆症,吃饭要人喂,大小便失禁需要时时清理,请全护理每月起码要付1200元。我在社区当社工分管社区分校,科学普及,搞精神文明创建,工作十分繁忙,月薪仅有900元。思忖许久,心想本人已五十有余,工作是做不完的,父亲却只有一个,还是回家自己照应老爸吧。
再次退休在家,我一边照顾老父亲,一边自己也在电脑里搞些文学创作,日子过得还是宁静。怎么忽而做了这么个梦,梦里的情景又那么清晰逼真,难道我又要出去再就业?不可能啊 ,父亲瘫痪在床,母亲也是年老多病,我去工作,俩老怎么办?不可能,我不会再出去工作的。梦醒后,我作如是想。
逾后几日,忙着家事,再搞电脑之事。这个梦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这天,上易初莲花大商场去购物。逛场子选购时,忽听得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极响,十分尖锐。在这大商场,众目睽睽之下,有谁这么大三八地乱叫。我忙转过身,那位乱叫的女人已冲到我面前,紧紧抓着我的双臂用力摇晃。
“哇,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会碰上你。”那女人叫着,忙把我购买的抽式纸巾包撕拉开来,抽出大把的纸往自己脸上抹擦。我看她还真需要那么多餐巾纸擦脸,那张被着实妝饰过的脸上汗珠象雨滴般滚落。她边擦边还在流汗,可惜餐巾纸质量太差,搓擦后的脸上粘着好几块残余的纸渣。
“哦,是你呀,张惠珍。我们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还是这样做啥事都是急匆匆的。”我笑道,见着原单位的老同事,是很愉快的。
“你晓得否?姚士林,那个跟你拍拖过的姚士林,上个礼拜去世了。他死啦—”张惠珍急急地道,她双眼泛红,十分紧张地盯着我。
我心头大震。怎么?姚士林死了?!他不过大我两岁,今年才五十六岁,怎么就死了?
“你没搞错把,他正式退休的年龄都不到,怎么就死了呢?”
“真的,一点也没错。姚士林确确实实是死了。”张惠珍道。她知道我和姚士林早年有过感情,所以言语间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我呆怔了,流泪了。张惠珍忙拉着我,俩人急急得离开了商场,来到街路一个转角僻静处。
原来,姚士林所管理的家具门市部因家具样式太简单陈旧,不能迎合当今市民的消费品味,生意清淡,五年前就倒闭了。姚士林随后到一家钢折椅厂担任副职生产厂长。上个礼拜在单位用午餐时,突发脑溢血,还没救到医院就在救护车里去世。他妻子因子宫疾病动过手术已不能生育,夫妻俩在福利院认养了一个小女孩,如今那小女孩也应该有十五、六岁了。
与张惠珍分开,我已无心购物。回到家中,躺到床上难过了好一阵。忽然,我想起前几夜所做的梦,心情愈发地悲痛。难道他归去的亡魂还在牵挂我吗?
时逾半个月,我忽接到一封信。是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寄来的公函,邀我前去面谈。我很诧异,从未有过联系的单位怎么会邀请我去?
我搞文学创作,闲暇时也喜欢收集工艺品,难道是知道我的爱好,向我推荐特异的工艺品?我决定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翌日,我应邀去工艺美术学校,教务处的一位先生引领我来到校长室。
见着那位校长,我惊得冒了一身冷汗。那校长的容貌形态酷似梦里所见的上海市第六高级中学校长。我急忙低头看看自身的穿着,黑底暗花纹的休闲衫配着同样黑底碎花纹的长裙,可算得上端庄雅致。还好,没有象梦里所见的那么狼狈相。
那校长姓李,竟与姚士林相识。李校长告诉我,他参加过姚士林的葬礼。但就在参加葬礼的前一个月,他从姚士林那里得知我很有写文学才能,认为我到工艺美术学校搞语文基础课教学会很胜任的。李校长念故人之情,便与我联系,询问我的意向。我以老父亲病患瘫痪的现状,婉言而辞谢。我和李校长共同思念姚士林的好处,感叹万分
走出学校大门,我忽转身仔细瞧着校门口的校牌名,“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没有错,很正常。但门牌号码却是6号。
又过几日,街道办事处忽然打电话过来,告诉说要追加我补贴费800元,以慰七年在社区辛苦劳作。
回想起前几日曾有过的那个很逼真的梦境,我心情又烦乱起来。梦与现实,是否真的有关联?人的躯体已消失,灵魂真的还在漂浮?或许进入他人的梦境述说离世的遗憾,或预示某一种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