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2

作者:子雅    更新时间:2015-07-01 16:29:51

“你歌韵极美,歌词却过于颓丧。”林琳对刚坐到她身旁的唐诚轻声地道,目光漫不经心地追随着下一个登上歌坛的业余歌手。

唐诚没有作声,内心颇有失落感。他轻勾一下食指招来侍者,要了两杯咖啡,然后将一杯咖啡轻轻推到她面前,依然没有作声。

大厅中央的舞池里开始响起摇滚乐的旋律,渐渐地更多的人加入狂舞的行列。舞厅正中上方悬挂着的球形大彩灯旋转出五光六色的彩练,情侣在舞、舞迷在舞、忘年的老绅士也在舞。胖的、瘦的、老的、少的、丑的、俊的,扭着、跳着,重重叠叠,又叠叠重重。

“我们也下去跳一圈如何?”唐诚看到林琳面前的咖啡一点也没有动过,便轻声地问。

“你不感到这一切都太无聊了么。”林琳冷冰冰地道,蓦然起身,转而绕过舞池朝大门走去。

街上,唐诚赶上了她。俩人并肩默默而行。

清冷的街面,两旁建筑群在夜幕里变得浑浑噩噩,唯有路灯发着变色的白光,使行人的面容都显得那么苍白僵冷。

“你怎么啦?”他问。

“没什么。”

“你不高兴,我心里也不舒服。”

她摇摇头,带着难言的苦涩笑笑,道:“我总以为自己够洒脱大度,今晚才发现自己很自私。”

“为什么?”他平静地问,平静得有点异乎寻常。

她紧抿着嘴,沉闷一会,猝然道:“我恨,我嫉妒。因为大家都这么快活,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而我将要失去这一切。”

说罢,她仰面大笑。突然,一股寒风袭来,她的笑化成一声哽咽。他将温暖的手臂拢住了她纤细的腰围。他们沉默着,走着,来到旷阔的五叉路口,交通标示灯不紧不慢地眨着黄黄的眼珠。林琳望望始终沉默不语的唐诚,略微诧异地问:“你还不回家去吗?”

唐诚似乎突然从遥远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哦,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坐夜宵回家。”说着他更紧地围搂着她,穿过路上人行道拐弯走上向西的街道。

空荡荡的街上,行人稀少。他们默默地走着,她感觉到腰间那手臂的热量,更感觉到身边这年轻男子旺盛的生命气息。她欲挣脱开去,身上却感到柔弱无力。她想,如果不是他相送,或许是真的走不到家了。

到了,古老楼房前院的铁门关闭着。他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帮她开了门,她却在门前石栏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林琳轻柔地说,“今晚我是很愉快的---。”

“是吗?”他很认真地注视着她,“能让你愉快,我很高兴。”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象牙般润洁的脸庞上那双黑宝石似的晶眸闪着柔和的光泽。他的心紧缩了一下,她完全具有超群拔俗的高贵神韵,微笑是那么美,既是忧郁的凝思也是那么美。他感到有股激情在胸间鼓胀,使他想拥抱她,搂住她,他强力抑制住冲动,以至感到浑身痛苦不堪。

“为什么?”他那么平静地问,平静中已含有明显的冷意。

“什么为什么?”她蹙拢了秀眉。

“为什么在欢乐的氛围里,你总是那么格格不入。”

“你已看出这点?”她微笑道,“因为我恨,为什么地球不炸裂开来,让地球和地球上的一切都变成宇宙垃圾。”

“这又何苦呢?”他道,少女眼眸内凄凉的哀伤让他心怵。

唐诚还想问什么,林琳已起身走进大铁门,随即关闭铁门。门外的他怏怏离去,门内的她已泪流满面。

瓢泼大雨,她在雨中疾奔。四周黯沉沉的,只听得雨声和风声,她焦灼、悚惧、深感孤独。忽然前面昏黄的光亮处有一人伫立,她忙奔上前,只见那人在雨中背对她而立,任凭着风和雨的浇淋,周边黑压压的散落着许多低矮的单独而筑的青砖小屋。她环视周围环境,凄风惨雨,让人什么惶惶不安。那人转过身,摸去满面的雨水,温柔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是你?唐诚。”她惊异地望望他,又望望四周。“我迷路了,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和你相聚的地方。”他说着开怀大笑,拉着她就地转了一圈,笑道,“你看,这里是多么美啊。”

蓦地,周围是阳光明媚,草木葱郁,他们站在长满红、黄鲜花的花圃里,旁边是清澈见底的碧绿池塘。她开心地笑着、跳着,空中还传来欢快的琴声。“美,真的很美。”她快乐地放声大叫道。

“你跟我来。”唐诚高兴地拉着她开始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他们似乎在山崖上跑,刹时他们已来到山崖边缘,他们还继续跑。

“危险!”她拉住他大叫道。

他笑道:“不要紧,我们可以飞。”

果然,他们跨出崖沿,飞了起来。迎着风在清朗的天际里飞翔,感觉特别的爽,俩人高兴地又唱又叫起来。忽然,乌云聚合,天色大暗。一道闪电,雷声在耳边炸响,雨盖头盖脑地浇淋过来。“哦,我撑不住了。”唐诚哀伤地叫道,他滑手离开了她,在风雨中急剧掉下去。“不不,唐诚---。”她哭叫着,自己也急剧地往下坠落----。

“啊,唐诚。”她哭叫着想追到他,心胆俱碎。

林琳突而惊醒坐起,浑身是汗。卧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从窗外透洒进来的月光,让人感觉到夜间的清冷。原来是一场梦。多么奇特的梦,她暗自惊疑。

逾后数日,她心绪不宁,梦里的情景时时在脑海里闪现。她知道不该去想他,不能去接近他,他的存在已在她内心激起强烈的感受。她惊恐惶惑,这难道就是爱的情感?不,不能这样下去,行将枯萎的花朵何必再沐浴清晨的朝露。必须遏制住这种不可能有好结果的感情,林琳奋力地告诫自己,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谈着、开着幽默的玩笑,神情间总有着一缕淡淡的忧伤,正是这种幽默与忧伤兼而有之的神情让她深深着迷。

她想自己是爱上他了,相信他也爱上她,但心坎上没有过一点欢乐。爱情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迷惘;是那么炽热,又是那么让人心寒。怎么办?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应该有着爱与被爱的权利。还有什么比在情感上纠缠更磨损人的心力,与其默默痛苦,不如共同沉没下去,让爱的情感将我们萦系到最后一天。

傍晚,他们并肩依傍在江边玉白石砌就的坝栏前远眺着江面。

林琳身穿白羊毛编织成的连衣套裙,亭亭玉立。晚霞映红了她的脸庞,樱唇微抿,眉眼儿含笑,浑身透溢出一种难以言喻魅力。唐诚侧首注视着她,心里产生强烈异常的感觉,以至浑身微微颤动。

“你冷吗?”她回眸问道,关切的眼神更是撩人。

他摇摇头,目光转向远处。天哪,她太美了,望着她简直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痛苦。他紧抿着嘴唇,强忍住感情的冲动,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有啥举动,还是让静寂和沉默与我们同在。

“你不舒服了?”她又一次将目光投在他神情有点怪异的面庞上。

他微笑着朝她摇摇首,目光里颇有一种俗缘难续的颓废感。我得离开她,远远地离开,一辈子也不要见到她。他内心呼喊着,伟岸的身躯却依然迎着赤红的晚霞默默不动。

她悄然一笑,将身子伏在防洪墙的坝栏上,晶眸里闪烁着更加欢悦的神采。他竭力回避隐衷的憨态使她心动,她暗中提醒自己要谨慎从事,羞怯是他的本性,往日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潇洒、爽朗一定消耗他不少的精力,她斜瞥了他一眼,内心直想笑。

林琳强忍着笑,取下自己披戴的米黄色长围巾掂着双脚披挂到唐诚脖领上,轻柔地道:“可能是冷了,你围上它挡挡寒气也是好的。”

他摸摸长围巾,感触是温暖柔和的。他笑笑,心底里却又翻起阵阵酸痛。抬头碰上她的目光,不由有点慌乱。林琳终于忍不住大笑,唐诚也跟着笑,俩人之间的气氛又欢快自然起来。林琳笑道:“你在情感上不够爽,或许有什么顾忌。在我看来,爱情已被文人诗客神化了。其实,爱神丘比特,一个背后带有双翼小男孩携着金弓银箭飞来飞去,颇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她转身望着西边渐渐在消褪的晚霞,微微一笑道:“倘若象顽童用橡皮弹弓打碎人家玻璃窗似的,他也玩耍起来,那么打碎的就不是什么玻璃窗,而是一颗年青火热的心。”

他诧异地望望她,紧紧蹙拢了眉头,有点不安起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

“我也不知道。”她黯然一笑道,“只是有时想,人啊若对爱情抱恨,又何必埋怨,要晓得爱神也有出错的时候。”

他沉默不语,脸色苍白,转而又变得通红通红。许久才缓缓地言道:“你以为爱情真的是天使吗?不,它是地狱里的魔火,就在这魔火的光照里,有人死亡,有人褪废,有人失去理智,有人冷若冰霜。你,活着,笑着,那么优雅地弹着钢琴,祘是幸运的。你尽可以朝天地喊,流逝吧,虚渺的岁月;尽可以不再忧愁,因为时间已带走了一切。但是,一个懦弱的生命会在一块地方暗暗叹息。我知道是什么把老人额上的皱纹烙得最深,是看着每个亲人从生命碑册上抹掉;我晓得是什么将年青火热的心碾得粉碎,是爱情的希望最后全部抿灭。”爱情的话题引起他如此的悲愤和痛苦是她意料不到的。但她明白面前这个男儿心灵深处有着极大的隐痛,而爱情的失败是形成这个隐痛的原因,他曾有过一次失败的爱情是肯定的。她黯然神伤,想自己年轻的生命已是短促的,希冀领略最后一点爱的欢悦也是那么凄凉。她为自己的命运悲哀,也为他的遭际悲哀,因为她知道他与她的交往同样是毫无希望的。

“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难过。”她真诚地望着唐诚道。

“不,不用道歉。”唐诚背转过身去,“再说消亡的生命不是几声道歉所能挽回的。”

“什么?”林琳脸色变得苍白,白得没有一点血气,“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转过身来,轻率地摊摊双手笑道,“死的,让他去死;活的,让他活着。愿意为爱情苦恼的,让他苦恼一辈子;获得爱情甜果的,让他快活一辈子。这是上帝的旨意,命运的安排。你说,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话语,他的神态,象利剑直刺她的心窝。他是在嘲笑她的病疾吗?她紧抿一下樱唇,强忍住欲滴的眼泪,抬起鬼一样苍白的面容,笑笑道:“是啊,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又能怎样?”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头,低首望着她,富有情意的脸庞变成了恶魔般的狰狞。时间似乎凝固了。她倔强地仰着脸瞪视着他,暗暗祈祷自己克制住,千万不要让眼泪流下来,被眼前这个奇特的男子奚落了去。

傻姑娘,痴姑娘。他是爱你的吗?瞧,他是多么地爱你啊---。她突而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狂,那么疯,泪水却象瀑布似地涌流下来。她转身欲奔,被他猛地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搂着。

“放开我,放开我---。”她哭着,摧打他的胸膛。然而他搂抱得更紧了。她料想他会更无礼地狂吻她,欺负她,但没有,他只是紧紧地搂抱。

她哭着,闹着累了,疲倦地依偎在他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迎遇上他忧戚的目光。她挣脱他的怀抱,他仍在凝视着她,丝毫没有想离她而去的迹象。他从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匆匆写下几行字,然后撕下来递给她,“明天无论何时,你到这个地方来,我等着你。”

“我不去。”

“你应该来。”他不容置疑地道,“你知道,我如果恨你一辈子,却爱你几辈子。来吧,到那里你会明白我是多么爱你。”

3、魂兮归来

香花桥街一幢石库门式的旧楼宇,林琳小心翼翼地登上狭窄昏暗的梯道来到顶楼,在一小房间门前停步。可能是这里,她叩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声音。稍微用力又敲了敲门,仍然没有回音。一推,门开了,原来门是虚掩着的。

这是一间装有老虎窗的顶层阁楼,简单的家具摆放得很整齐得当。蓦地,她浑身一震。靠右边侧墙的一张桌上摆着香烛和供品,正中用黑纱围着的两个像框并排端放,像框里的一男一女正是唐诚和她林琳,昨日她送给他的那条米黄色羊毛长围巾虔诚地摆在供品的最上端。她惊愕地后退一步,四下打量,“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目光回到分明作为遗像的那两幅放大的照片像上,她想哭,却笑了起来。终于她转身冲出门去,不顾左邻右舍投来诧异的目光,急急地奔下楼去,冲到阳光普照的街面上,双腿一软,瘫了下来。稍后,在行人的帮助下,她坐上了计程车。

回到家,她躺在卧室里,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终于知道我的生命只有十一个月,以同生死来表示爱的深度?也太古怪。他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不可能是远在大西北某个基地工作的父母双亲,他们甚至不知道患有绝症的女儿身边还有一个他。是奶奶吗?也不象,奶奶年岁虽说已过了古稀之年,但性格刚强,为人又十分谨慎,不会用孙女儿的病痛来换取他人的怜悯。不管怎样,他是知道了。

我死了,又会怎么样?她暗忖道,太阳照样升起,大人们照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同学们上课下课,踢球跳舞。一切都是无所谓的。用笑脸迎接死亡,我似乎做不到,但我不会让眼泪伴随着走进坟墓,临死我也要保持恬静美丽的容貌。我不要他陪同我去死,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回到土里,回到出生前的虚无世界,不需要陪葬。但,他若能陪伴我走完这短短十一个月的生命路程,就象落日前的晚霞,虽然短暂,却也很美。

傍晚,练琴房。他来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然后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他常坐的位置,钢琴旁。

“我向你道歉。”他轻轻地说。

她抬头注意地望望他,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到一点柔情或怜悯,看到的却是空寂,旷漠和难以拂去的哀怨。

“不用道歉。”她蹙拢了眉头,冷冷地道,“其实你应该明白,死神与爱神应该是没有缘分的。”

他没有动静,脸色阴沉得骇人。

她调试琴键,音色还纯。她端坐,正欲弹琴,他的手按住了琴键。她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张愤怒的面孔,整个脸庞象鬼一样地扭曲着,两眼象要喷出火焰似地紧盯着她,沉重的喘息犹如受伤野兽的呻吟。

“你要作啥?”她惊恐地瞪视着他。

他瞪着她,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你这个女人,你知道我是多么恨你---。”

恐惧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甜柔的微笑,她笑道:“是吗?那对我倒是个安慰。”

“你?”他更怒了。刹那间,这个男儿强忍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道:“你---你就这般铁石心肠?”

看着这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抱头涕泣,林琳心痛欲裂。想安抚他,纤手伸出,未碰到他的肩膀又缩了回来。还有什么比行将死亡的人听到亲友送哀的悲哭更沮丧。她望着他,默默无语,任由着泪水从自己眼角流落下来。

待他平静了些,她才柔声劝道:“想开些,唐诚。死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早晚而已。死的,让她死去;活的,让他活下去。这是上帝的旨意,命运的安排。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倒看开了,你怎么会如此看不开?”

“你是看开了,难道你心底深处没有一点点歉意?”

她有点诧异,随之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是的,我有过歉疚的感觉。我曾努力过,尽量遏制感情的发展。我知道我不配,我没有这个权利---。但是,我最终无法控制势态的急遽发展。可你---,可你为什么要来?几个月在这窗外徘徊,为什么要闯入这幢楼阁,进入我的练琴房,说着、笑着,久久不愿离去---。既然你知道了这一切,又为什么该遏止的不遏止,还让我看那两幅并肩端坐的遗像。”

“因为我爱你。”他叫道,激动而痛苦地晃动着双手,“我自己也没料到会爱得那么深,那么狂,以至于终日痛苦难以自拔。”

“爱的情谊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又何必痛苦呢?”她爱怜地笑道,自己都为自己有如此豁达的气度而自豪。

“可是,我对不起死者。”他痛苦地摇摇头,“天呐,那是一颗多么年青又多么善良的心,生命的脉搏却如此短促。”

“死的就让她死去,何必为之痛苦而不可终日。”她的语调格外地强硬起来,“对死者来讲,静静的无梦的安息未尚不是一种幸福,起码那里没有生的烦恼和死的恐惧。”

“那么活着的呢?”他紧盯着她的眼眸,“他们唱着、笑着,鉴赏着高雅的艺术,品尝着可口的美味佳肴。没有灵魂上的愧疚,不受良心的谴责?”

“是的,为什么不呢?”她十分迷人地笑道。

“见你的鬼去吧,冷美人。”他猛地朝琴盖板一击掌,站起转身就走。在门口,他抓住门柄,蓦地转身道,“你知道吗?有时我真想掐死你,或让你打死我。”说罢,将门砰然关上。

他们再次见面是在三天后的下午,西斜的日头闪着很散漫的薄光。林琳刚走出校门就看见了唐诚,他带来了两张庆祝元旦的文艺晚会门票。

他们从天蟾舞台出来已是星辰高悬的午夜。他们默默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晚会的音乐还在脑际里萦绕。渐渐地他们恢复了在清幽寂静的街上行走的感觉,皎洁的月光照在街面,照着他和她沉思的脸庞。

人的感情是奇怪的,就象一团神秘的火焰,时而熔热得灼人;时而如冰块上的日光反照,眩目又寒冷。她曾想保留自己一颗孤独的心不受干扰,爱的情感已在侵蚀它。生命已是充满了绝望,这毫无希望的感情似乎更让人心痛。断绝它,一定要断绝它。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林琳想着仰脸望望星辰依稀的黑黑天空,又望望四周商业区域,虽说夜间已寂寥,仍能让人感觉到白日的繁华。她黑亮的晶眸泛起了一层泪花,薄如云翳的生命极易消散,一旦生成的爱情却那么不容易拂去抛掉。

他们走上立交桥,展目环顾四周高楼大厦及几处依然闪烁的霓虹灯,林琳缓缓开言道:“你知道吗?我父母亲是在同一单位工作,在大西北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他们很爱我,很想回家来一直陪伴我,但是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坚持在我身边看着我,我就立即死给他们看。我知道他们很难过,但我就喜欢独自一人,自由又不用看旁人怪样的表情。所以我想跟你说,唐诚,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分手吧。”

“不,已是夜晚,我送你回家。”他边下台阶边扶着她。

“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她忧郁地笑笑,“我想我们之间已隔着一个死神,爱是没有希望的。我们分手吧,为了你,也是为了我,我们永远也不要再相聚。”

他楞怔着,一股寒意卷袭心头。许久才紧紧拽住她的胳膊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我爱你胜过一切。”

“我知道你的心,但是我心意已决,我们必须永远分手了。”她极平静地道。远处的灯火也仿佛远避到云雾深处去了。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抑制不住对你的爱。”他的心胸贮满了泪水,窒息得透不过气来。他回眸望望她那张玉雕般润洁秀丽的面容,一阵阵心酸。谁见了这绝俗的容颜能不动心?死去的为了她而沉醉,活着的又为了她而心碎。如今,她又轻率地将他人赠奉的情感抛给了孤独,爱得那么狂,在她这里却没有价值。真是的,谁肯忍受这偏执的冷傲,却在黑暗角落里舔着心裂的伤痕。

他想到这里,不由地苦笑一下,微叹道:“也罢,我曾想我所爱的是最值得珍惜的,看来不过是自己又一场幻觉。再说,这也没什么可悲哀的,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我的爱怎能比得上逝者的钟情?他尚怀着那么多残破的希望,我又何必追悔曾有过的情感?”

她眼眸里泛着泪光,却默然无言。

我也曾想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让他的情谊伴随着我。但,眼看着鲜艳的生命逐渐凋零,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对他这样重感情的人来说,时间只能冷却感情却移不动爱情,而爱情会因爱物的消亡显得更神圣,这神圣感或许会在他心目中变成一种义务,这义务带给他的将是永久的孤独。离开他吧,让我安心地回去,毫无遗憾地在那虚无缥缈的世界里静静安息。唉,看他那满腔的怨气,如何能让他离去呢?

他们默默地走着,她忧郁的神情使他心痛,又让他疑惑。这阴郁凄凉的目光究竟遮掩了她怎样的一颗心灵?没有别具心裁的邪意,也没有势利虚荣的俗气。有的是悲凄和忧伤。他的心活跃起来,身上又有了柔柔的温馨。他象火一样炽热的大手伸过去握住她一只纤细柔软的手,她欲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

“何必折磨自己?大胆地爱下去,你与我永不分离。”他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极其轻柔地说。

她狠劲地摇摇头,“不,你也知道我会死,会很快地被埋到地底下去。”

“不,哪能呐?”他笑道,“我会用最好的方式呵护你,我可不愿意看见我所爱的心上人和泥土一样烂掉。”

她感到要哭,不然的话,沉闷的心腔要爆裂开来。但她强忍着,将满腔的哀怨化成了狂烈的愤怒直喷出来。“滚开,我死就死,用不着你管,你也没有管我的权利。今后你不要再来纠缠我。”说着,她转身加快了脚步。

他追上前一把抓住她,脑海里急速翻滚,各种阴影伴随着怨恨匆匆闪过。“好吧,分手就分手。我可以一辈子也不来找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头也不回地问。

“去看一个人。”

“什么人?”

“到那里你就知道了。”他声音有些哽咽了,“你一定要去,到那里你就会明白爱情是怎样一种惨烈的情谊。”

她有些惊恐,“你---?不会乱来吧。”

“不,不会。至少我不是会为爱情的失败而作出牺牲的人,但有人会痴情一片至死不渝。”他极其冷静地说,冷静中明显地含蕴着艾怨与愤恨。

正是这奇特的冷静使她心底震动。以往的交往她感受到他那炽热的爱情,但有时也会感触一股时有时无的冷意。她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答应他明天一定去。

当夜,她上床拉过被褥正欲入睡,忽见唐诚站立在床前,一副湿淋淋寒颤的模相。她大惊,这么晚了,他还在这里----。她一下坐起,正欲询问,但他又不见了。她连忙打开电灯,卧室里光灿灿的哪有唐诚的影儿。她咳的一声,流下泪来,心忖道:说要离开他,怎么总想着,满脑子闪动着他的身影。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