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沈先生,你看,我们已被董城兴那小子告上法庭,后天就要到庭,我们该怎么应付?”李思铸有点发愁地说道,“我和达生文化程度都不高,听说那小子是同济大学毕业的,我们可能说不过他。”
沈春以笑笑,道:“这个案例有着特殊性,它有法外的情理,有社会的因素。法官会谨慎,媒体会借此大做文章,你们看着,告你们上法庭的是董城兴,他的父亲不会赞同儿子这么做,董大盛不会希望让此事广布天下,到时候当老子的会出来处理的。”
“董大盛会想平息这桩事吗?”李思铸迟疑着说道,转而拍拍卫达生的肩背,“如果事态发展正如沈先生所说的会闹到让董大老板来出场,我得要回我们装潢队在那座别墅里花费的材料费和工时费,你达生也向他们讨回海生冤死的性命价值。”
卫达生默然点首,心下却暗想,海生老弟是自杀,死在人家新房里确实也不应该,人家会那么好理会的吗?
“达生哥,后天法庭开庭我也去参加。”郁其芬道,“我要为海生的死讨个说法。虽然他是自杀的,但为什么这么勤奋善良的人会选择自杀,我要让那个搞房地产的大老板对此谈谈他的看法,如果他是gcd员,我要让他凭党性说话,他如果不是,就请他凭良心说话。”
霎时众人无语,感念世道的纷乱繁杂,又叹息芸芸众生诸多的不幸和烦恼。
开庭之日转瞬即至,董大盛没有任何动静。上午十点钟开庭,李思铸八点的钟点刚响过就来到卫达生的住所。卫家老母已出院回家,李思铸帮老人请了个护理工,这个安徽籍五十余岁的妇人护理工在医院里照应着卫家老母,老人出院回家,她也跟着过来,一应家务之事全靠着这个护理工打理。
卫达生随着李思铸出门。“唉,出乎我们的预料,那个董大老板还真沉得住气。”卫达生叹息一声道,“他没有找我们,李师傅,你也没上他那个大公司去探探声息?”
“这种时候只能让他上门,我们怎能去找他,像是要求着他似地。”李思铸深蹙双眉,闷头走了一会儿,忽止步道,“达生,会不会是沈律师太乐观了?那个董大盛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舆论媒体的影响。”
“也罢,上庭就上庭,我看法庭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卫达生道,“无论这场官司庭判结果怎样,我一定帮着你把你们的装潢工程款给要回来。否则,我把海生的骨灰盒就摆到董大盛的办公桌上去,索性大闹一场。”
在区法庭的候客室,他俩见到了沈春以和郁其芬。众人相互点头算是招呼,遂后默然无语在那里坐着,只听得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在走动。偶尔有人从门前走过,但没人走进来打破这般闷死人的寂静。
“铛,铛,铛…….”挂钟敲过了十下,依然没有人进来搭理他们,连那个董家小子董城兴也没有露面。
这是怎么回事?卫达生站起身走到门口朝两旁走廊望望,有人走动,却没人朝这里望上一眼。卫达生回转身望望沈春以,道:“沈律师,看来那原告要迟到了。”
沈春以朝他摇摇手,并示意他坐下,然后又继续闭目养神。
又逾时半个钟头,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稍微躬身,满脸带笑地朝众人点点首,“是李思铸先生和卫达生先生吧,让你们久等了,非常抱歉。”
“这位是沈春以先生,他是我们的律师。”李思铸忙站起身介绍道。
“哦,是申诚律师事务所的沈春以律师,久仰久仰。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的。”那男子笑道,“本人是董氏集团的常聘律师,姓李名实,请各位见谅。”
李实律师坐下后,就跟沈春以笑道:“沈律师,原告董城兴先生已将今日的诉讼撤回,不再告诉法庭,他父亲董大盛先生希望这场纠纷经双方协商解决。现在董家父子已在鼎盛宾馆等候诸位,并说要在那里同大家共进午餐,请诸位务必赏光。”
“好吧,我们就一同前往。”沈春以笑道,招呼大家一起跟着李实律师走。“我们这些人的用车你们也准备好了吧。”
“这是当然,接送车辆就在法院前门候着呐。”李实谦恭地笑道,非常殷勤地让着众位。
李思铸和卫达生互望一眼,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些。
鼎盛宾馆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二十八层的高楼建筑,亦属董氏集团的资产。卫达生和李思铸跟着沈春以和郁其芬踏进鼎盛宾馆,在一间会客厅受到董家父子极其殷诚地接待。在会客厅里,丽园别墅所发生的事应作如何处理,均由李实和沈春以俩律师代表双方当事人逐条逐句地商议谈判,并形成文件。随后双方当事人在文件上面签字认可,并当场请来公证处的办事人员对文件进行公证。
卫达生和李思铸对文件条款的内容很满意也很吃惊,尤其是卫达生,几次想出言拒绝董家的善意馈赠,都被沈春以拦截挡住。他如坠落在云端里,既惶恐又有些迷惘。
午餐时间,卫达生依然神志惶惑。此时此刻,我并没有在睡眠吧,但我肯定是在做梦。卫达生暗自捏了几下自己的大腿,有痛楚的感觉。他望着在宴席上谈笑风生的董家父子和沈春以、李思铸等人,只觉得脸上麻麻的,不知怎么应对频频过来的安抚的好言好语。坐在身旁的郁其芬不时地推推他,示意他振作起来,不要像傻了似地一个劲地傻笑而没有一句清晰的应酬话。
“哥——”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海生,卫达生循声向左侧望过去,卫海生,他的嫡亲弟弟正坐在郁其芬身旁侧头朝他笑着。
“海生…”卫达生叫道,“你也来喝一杯。”
“你做什么,这点酒你就醉啦。”郁其芬轻声责怪道,“来,达生哥。你把这杯茶喝了,会舒服些。”
“小卫师傅,你还好吗?要当心自己的身体。”董大盛老人道,投来关切的目光。遂后他吩咐服务员沏一杯醒酒茶来给这位小卫师傅端过去。
“不用,不用,我没有醉。谢谢董老先生。”卫达生笑着摇摇手道。此时他又看见了自己的老弟海生站在董老先生背后朝着他嘿嘿直笑,似乎在笑他出洋相,这么不会喝酒;又似乎在为他开心,能用上这么丰盛的午餐。卫达生傻傻地笑呵着,不知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董大盛让儿子董城兴以私人名义分别与卫达生和李思铸签订了协议文件。李思铸的装潢队继续承包董家丽园别墅的装潢工程直至全部竣工。材料费按原先的计算,工时费的价钱比原先装潢合同上定的价钱增加了一倍。并约定,如果李思铸愿意,他所率领的装潢队可以纳入董氏鼎盛集团建筑业长期用工的装潢队伍之中,可以长期承包新建楼盘标准房型装潢工程。李思铸满口答应,待他手中的装潢业务全部完工,肯定会到鼎盛集团报到,签订相关的新一轮装潢工程。
海生在丽园别墅上吊自杀,给董大盛震动极大。老人告诉达生等人,他有三个夜晚没有睡上安稳觉。老人思考了许久,也与儿子谈了许久,他对房地产的一些做法十分痛悔。昨天,鼎盛集团开了一天的董事会,对房地产业今后走向作了很大的调整。他们决定将原来要建筑的高档别墅型楼盘计划全部撤销,按照政府意图,关注民生住房问题,在鼎盛集团辖下的地域内全部建设适用平民百姓的普通住宅楼群。不惜成本追求高质量的原意不变;建一座工程,树一座丰碑的旨意不变;而房屋出售价格大幅度下调,尽量迎合普通居民的经济财力和消费需求。
董氏老人让儿子把那别墅的房地产权归还父亲。而董大盛把自己与妻子共同居住十几年的上好别墅转让给儿子,让董城兴做新婚用房。也就是说,董大盛和儿子对换了住房。老人说,海生死亡的阴影能时时给他这个做房地产生意的大老板敲敲警钟。更离奇的是董大盛老人将自己要住的丽园别墅,其房地产权的百分之五十赠送给卫达生和他的老母亲。
“小卫师傅,你和你的母亲就住底层,那里有五间卧室和一大客厅。我和老伴住二楼和三楼。所有权各自对半,法律文件我会帮你办好,你们在上面签名就成。”董大盛笑道,“我们俩老别处还有房子,丽园别墅不会住长久,小卫你也可以帮我照看一下楼上的房间,每月工资我会让财务上算拨给你,这也是你的一份工作,你也可以就近照顾你的老母亲。”
卫达生连同在场的其他人都很感动。郁其芬边流泪边朝达生笑道:“这样太好了,海生的死总算还值得。”
“你也过来住吧。”卫达生笑道,“那里的房间很多,我也会给海生留下两间永久性住房。”
斜阳夕下,卫达生走在乔溪路狭窄而清爽的街道旁,心头像融入了整整一个太阳,火烫,敞亮。
“哥—— 你很开心吗?”海生轻柔的声音又在他近旁响起。
卫达生嘎然而止,四下张望。血红的夕阳,匆匆而过的行人,哪里有海生老弟的身影。
“海生——”,卫达生内心在呼喊,“我可怜的老弟……”他苍然欲泪,抬起脸望向遥远的空际,云翳如丝,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