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啊,房子…

作者:子雅    更新时间:2015-07-01 16:25:25

房子啊,房子…

这是个幽深的夜晚,一个年轻而苍白的生命殒殁于一座华美而典雅的豪宅里。

月光依然那么柔和温婉,那郁恨而孤寂的灵魂缓缓地从那冰冷的躯壳里飘逸出来,却又战战兢兢萎缩到阴涩无光的角落里。不是初为鬼魂而感生的颤栗,而是他突兀明晓这座豪宅不应该是他的归宿。他家应该是在离此地并不遥远的乔溪路上老式社区住宅里的一间狭窄小屋里。他,似乎死错了地方。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他似乎听到老母亲的呼唤。哦,是该回家了。天天搞装潢,这家富人的住宅虽说是金碧辉煌,但决不是他的家。我要回去了,这个年轻的灵魂飘飘荡荡,正欲逸出这座簇新而陌生的宅府。蓦然,两个极高极瘦的人僵直地杵立在他面前,一个戴着高高的黑筒帽,一个戴着高高的白筒帽,面无表情,目光空洞而幽远。

“你们要干什么?”年轻的灵魂惊恐地问道。那俩突兀拿出沉重的铁锁链套在了年轻灵魂的脖颈上。

这是古时候官差抓捕犯人用的铁链条嘛,那年轻的灵魂暗想道,在古装电视剧里常看见的,怎么会用在我的身上?他不由大声哭叫起来,“你们要做什麽?冤枉啊,我可没做过犯法犯罪的事情……”那俩古怪的官差哪容得这年轻灵魂的叫屈,早已拉着他飘飘荡荡消失在昏惨惨的月光里。

“达生,你该去看看,你弟弟的装潢队早该收工了。他又不是外地来的民工,要象那些外地人每晚就睡在装潢人家的新屋里。或许,他又是只顾着赶工时不晓得天夜已深了。”家住乔溪路老式住宅区的卫家兄弟,他们的老母亲已睡了一觉,起身走到后面房间发现她的小儿子卫海生还未回家便又开始唠叨起来。卫海生已是三十六岁的大龄青年,七十二岁的老母亲依然最放不下心的还是他这个排行老二的小儿子。

卫达生亦是个年近不惑而依然独身未婚的大龄青年,性情有些懒散。他原先在一家五金工具厂当司炉工,八四年社会上行一股下海经商之风,他辞职,也跟风混迹于社会新兴的商品市场。但几次做生意不但没赚上钱财却已背负万元债务,若不是被追债人打断了左腿,他或许已进了牢房,哪还有这份安逸能够整日猫在家里看电视,打电话,买福利彩票,买体育彩票。卫达生稳定的月收入就是街道每月补贴的失业救济金,或是社会基本生活保障金。虽说每月仅有那三百余元人民币,但青菜淡饭总是有的吃。

“老妈,你用不着为海生担心。我那老弟勤快能干,在哪里也是吃得开的。”卫达生半躺半靠地依坐在床上边翻动着手中的旧报纸边说道,“你知道吗,他在装潢队里是做监理的,整个装潢工程质量问题都要他把关,更主要的是海生什麽样的手艺都拿得出手,老板李思铸把海生当老祖宗一样敬着捧着呐。倘若没有海生为李老板他做着监理又做着木工和水电工的活,还会给他画装潢效果图,李老板他那个装潢队根本做不出上档次的装潢工程来。老妈你就放心,海生可能又被他那老板拉着去喝夜宵酒了。”

“海生就是跟老板去吃酒,你也要去把你弟弟拉回家。”老母亲有些不高兴地道,“海生现在装潢的那个人家你不是没去过,那里附近的酒家你也都去过,看你就是懒懒得一点人样也没有,就知道你的彩票。快去找你弟弟,若再不去,你以后不要想再在我这里要钱买啥彩票,我把你这些破报纸统统都烧掉。”

“好好,我去…”卫达生连忙收起手中的报纸,连同在床上一叠报刊等全收拢起放到自己床头靠里的枕边底下。

报上发布的种种开奖公告是万万不可丢失的,几年前的他都还留着,他需要留下这些资料作深入细致的研究。虽说摇奖有很大的随机性和偶然性,经过历年数据的对比和参照,或许能摸出其间的规律,无数次的参与和对照,总有拨云见天日大发横财的时候。看看,体育彩票的头等奖总值已突破一千万元,或许今年财运会照应到我卫达生一次也说不定。天下豪富,宁有种乎?报上不是说了吗,前两年香港一个捡垃圾罐的老头,偶尔性起买了一张六合彩,竟然中了一千五百万港币的大奖。谁能算得准,何人是会一辈子穷死的呢。

卫达生想着中奖发大财的美梦,一边要出去找弟弟卫海生。谁知刚走到门口被一堆茅扫帚拽住了裤管边,差点摔个大跟头。这些茅扫帚还是前几年做杂货生意遗留下来的。

“这个鬼地方。中大奖后第一桩事就是买一套独门独户的别墅式洋房,不对,要买三套。海生和他的女朋友郁其芬谈朋友也有七、八年了,不就是没有住宅迟迟不能结婚嘛,应该给他们弄一套结婚新房。佛祖在上,千万要保佑我们老卫家,今年让我卫达生能中一个大奖,不敢奢望头等奖的一千万元,那么五百万元的奖值也是好的,求佛祖菩萨保佑,千万千万。”卫达生一路走着,一路内心祈祷着。

他走出乔溪社区大门口,回首望望自家所在的住宅区。月光朦胧的辉照里,区域西南边耸立着品字型排列的二十四层高峨楼宇的建筑,亦颇壮观,像被众多拥戴者簇捧着一样;多层楼房阵阵排列,周边又有榆槐樟类的大树和绿茵花丛衬托着。乔溪新村以前亦算是个规划构筑不错的住宅区。但,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建筑,将一片简陋不规则的棚户茅房区拆除,在原址原地建起如此规模的住宅区,当时原住民是何等地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无论是住进高层的或多层的,虽说每人的住房面积仅有六平米左右,人们还是都在为自己能住进漂亮清爽的新房子而对党和政府感思颂德。

三十年过去了,这里的居民没有福气成为权贵或巨富的,祖孙三代就蜗居在建筑面积在五十平米左右的住房里,过着拥挤而争吵不断的市民生活是普遍现象。像卫达生和卫海生都是三十余岁的年龄,还独身未婚,并和母亲共同栖居在建筑面积五十二平米的二室户住房里,此状况在小区里亦不在少数。

或是一辈子做单身男人,否则谈婚论嫁首要主题仍是结婚新房。2010年应该是一个婚育年龄的高峰期,有独门独户的房子,哪怕是很小的一套间都可以做新婚夫妇的喜庆洞房。没有新巢,众多鸳鸯只能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社会上,这是普遍的民生难的现象。

买房子吧,谁买得起啊。市中心的房子,平民阶层想都不敢想。上海这座大都市能让众瞩欢雀的是交通,高架公路,地铁轨道四通八达。既然交通方便那就到郊区去买一套住房,你说有那么容易吗?就是在郊区外环线之外的三十里处,新建住宅区的房价亦已涨到建筑面积每平米一万二千余元人民币。倘若买一套最小的,建筑面积仅五十平米的住房也得付人民币六十万余元。如今的市民职工每月薪水大多在二千到三千之间,何年何月才能积攒到购房所需的钱。向银行贷款吧,每月还贷就能让新业主勒紧裤带,伸直脖颈去喝西北风。结婚生子,赡养妻儿,做梦去吧。

一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三十年变迁,在这里就是个瓶颈。房子啊,房子… ,多少人为之狂,多少人为之累。平常百姓买不起房子不能结婚;金领、白领的新贵青年买了房亦结了婚,但得做十几或二十几年的房奴,每月每年要按揭还贷嘛。

卫达生一路上边走边胡乱想着,他借着路灯的光瞧了瞧戴在手腕上的上海老牌子手表,已是下半夜一点三刻。这个海生,还是老脾气,做起事就不晓得喘口气,铁打的汉子也不能整日里不眠不歇的。

卫达生走出乔溪路拐上鲁班路朝西而去,他兄弟卫海生所在的装潢队如今就在离此地不远,丽园新苑一幢别墅型的建筑楼里施工。今夜是他第二次找上去把兄弟拽回家。

我卫达生实足的懒人一个。卫达生又开始胡乱想起来,没有工作,靠生活保障金混日子,买不起房子讨不起老婆,实在是不冤枉,是情理中的天意安排。可我的这个海生老弟可是个勤快老实的男人,人又够聪明,从十几岁就开始赚钱,给人剃头,到郊区承包菜地,又搞日用杂品作坊,如今又跟上装潢队做监理,做木匠,搞水电安装,做啥都像样。以往做事,有的赚得多,也有的赚得少,却没有亏过本,积赚钱财也有几十万。可是,去年老爸病重垂危,老弟一下子拿出十几万来给老头子治病,虽说人老救不过来,海达老弟的孝心谁不赞赏?凭海生的能耐和品性,看上他的姑娘也不下十多个。可是,他从不招揽人家女孩子,说什么,没有钱买不起房子怎能谈女朋友,一个男人能让老婆挤矮屋或借租在别人的房子里吗。

没有房子,海生就不谈女朋友。可是,在去年三月份,这个闷头闷脑的老弟突然与一个姑娘交往,达生也认得,这个叫郁其芬的姑娘比海生老弟还大上一岁,但她是海生中学时期的同学。他们俩是在地铁一号线的轻轨上相遇,还是人家姑娘先开口说话的,随后也是姑娘多次相约,海生也真的上心了。只要是郁其芬来的电话,他都兴冲冲地赶去接听,往日沉闷寡言的海生老弟脸上有了活气和灵气,路上碰上个邻居熟人也能笑吟吟地搭上几句话,邻居也都说海生变了,变得开朗好相处,不再是那个遇上熟人低头绕开走的闷罐头海生。想到这里,卫达生笑着摇摇头,这个海生老弟… 。遂而他又蹙拢起眉头。好像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郁其芬没有到我们家来了,也没有来过电话,海生他似乎也是闷闷的,没有谈起过郁其芬,难道郁其芬又出差了?她所在工作的旅行社生意很好,郁其芬带队去外省市出差也是常有的事。可是没有她的电话,往常出差在外,每天跟海生通电话是肯定的,每隔两天也必然会向老母亲问个好,怎么会没有她的电话?

“哥,达生哥――”似乎是海生的声音。卫达生蓦然伫立,四周环顾。这里正是丽园路和鲁班路的十字交叉路口,街面清冷而寂静,没有车辆,也不见行人,只有交通信号灯直瞪着一只黄色的大眼睛。忽而,他似乎看见在斜对面,他的老弟被两个瘦瘦高高的人拉拽着朝南而去。

“海生,是你吗?”卫达生忙朝那方向奔了几步,丽园路从北到南街面上空旷静谧没有人影。

是否看电视剧太多产生了幻觉,海生怎么会被上了铁链条,像苏三起解似的被人拉拽着?卫达生望望眼前月光、灯光和空寂无人的街道,不由地摇了摇头。这么晚了还不能上床睡觉,我迟早要患上神经恍惚的游离症。卫达生转身顺着丽园路朝北而行,再穿过一条横马路就是那处豪宅别墅型住宅楼群,海生所在的装潢队就在其中一座,已耗时半年,差不多竣工在望。

卫达生来到一幢住宅楼前。树木葱郁,花草繁茂,欧陆风格的小洋房掩映其间。但此刻,楼宇内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圆球型的标杆路灯散发着惨淡的白光。

看来海生今晚不在这里。他会去哪里呢?卫达生犹豫片刻,转身返回,一边掏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阿芬吧。对不起,深夜还给你打电话…”卫达生尽量把声音放得低一些,轻柔一些。“嗯,是的。我想问,今晚海生是否到过你那里。哦- 是吗?你如今在杭州,对对,海生不可能去找你的。对不起,……没事,海生怎么会有事,他可能已回家睡了,我这就赶回去。真是的,还不是老**着要我出来找他。好好,再见,再见。”

唉,这个海生老弟,会去哪里呢?不至于吧,偌大的人,他会丢失?不如把这个烦恼从脑门里挪开,我这个当大哥的也要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

卫达生深沉的睡眠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天色已是大亮。怎么?老母亲哭了,他一骨碌爬起身披上衣服冲到母亲的房间。装潢队的李老板和另两个装潢队伙计正哭丧着脸杵在老妈面前,老妈哭着叫着,“海生啊,我的儿啊……”

“海生怎么啦?”卫达生冲着李思铸叫道,“我那老弟怎么啦?”

“这个,达生。你也不要急。”李思铸结结巴巴地道,“事情已经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不对。”

卫达生一把揪住了装潢队老板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我的海生弟拼死拼活地为你卖命,你还敢欺侮他,是不是不想活啦。好好,我跟你来个同归于尽。”

俩伙计忙上来拉开卫达生。“达生哥,这事还真不能怪李大哥,谁会料想到海生哥会这么想不开呢…”

“海生呢?他到底怎么啦?”卫达生的语气缓和下来。

“海生他上吊死啦。”李思铸双手捶打自己的脑袋懊丧地蹲了下去。

卫达生心一震,冲出门去。李思铸和俩伙计追了出去。

在被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新豪宅客厅里,卫海生被一块白布遮盖着悄无声息地躺在簇新的红漆实木地板上。几个公安警察忙着勘察现场,照像机、摄像机不断地在拍摄,旁边还有一对衣着入时的青年男女,神情激动而怪异,与其说是惊恐还莫如说是沮丧,万分地沮丧。

听说卫达生是死者的哥哥,领头的警官过来询问,还未开言,那个阔少似的青年冲到达生面前叫道:“喂,你的弟弟是怎么回事?要死就死在自己家里,怎么在我这座新房子里上吊寻死。这不是存心害人嘛,以死相逼嘛。”

“什么东西?警官还未说话,你插啥嘴。”卫达生推开那青年,转而望向那警官,道:“我弟弟怎么会自杀?你们可要查清楚,是否被谋杀?凶手会是谁?”

“死因正待查验,你是死者的哥哥,请配合调查。来,我们这边谈……”

卫达生跟着警官来到旁边书房间。达生含着泪将弟弟海生生前种种情况一一述说。遂后,达生抹去眼泪,呜咽着道:“海生虽然沉闷,不爱说话,但也不是郁郁闷闷有啥伤心事的人。我不相信他会自杀,肯定不是自杀。”

“你看看,这张纸条上的字是否是你弟弟的笔迹。”警官递给卫达生一张半截页的纸片。“这是在死者衣袋里找到的。”

是海生的笔迹,这会是海生老弟的遗书?卫达生疑惑地望望警官。

“妈、哥:海生我没出息。每日里替人家搞装潢,一套套的新房都是那么漂亮,那么气派,有钱人就是幸福。我已经三十多岁,至今还没能攒够买新屋的钱,没有房子怎么能跟其芬结婚,让她幸福?我没脸再面对她,转告她去找有钱人吧。海生绝笔。五月六日夜晚。补上一句:今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达生哥,你要照顾好妈妈,弟弟在地下会保佑你们的。”

卫达生默默地朝警官望望,然后慢慢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厅里聚拢的人更多了。那个阔少似的青年人正跟装潢队长李思铸说着什么,看见卫达生出来,就赶过来叫道:“你们得赔偿,我这新房死过人是不能用了。霉头触到家了……”

卫达生猛地朝他脑袋打了一拳,随即拎起一把装潢使用的沉重踏脚长板凳朝悬在正中的水晶帘大吊灯砸去,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抓住。“娘希匹,就是你们的新房子害死了人,我还要你们赔偿性命呐。把这里都砸了,看你们怎么结婚闹新房。”

稍后片刻,卫达生被李思铸一帮装潢队的同伙拉出了楼宇,随后海生的尸体也被殡仪馆的车接走了。卫达生一下子坐在花圃的水泥沿边上,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李思铸等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来,抽支烟……”李思铸帮着卫达生点上烟,这才缓缓地告诉卫达生,那对青年男女正是这幢别墅的主人,业主董城兴是鼎盛集团董事长董大盛的儿子,这幢是董大盛送给儿子作结婚新房的。是他们这对准夫妇首先发现卫海生吊死在新房里,这才报警,联系上装潢队的李思铸他们。

“凭董城兴那小子,自己能住上这幢大房子吗?看他神气的。”李思铸道,“董城兴的老头子是上海房地产的大老板。听说过鼎盛集团公司吧,搞房地产的,资产上百个亿呐,董事长就是那小子的父亲,名叫董大盛。够牛的。”

“都是这帮搞房地产的,把房价抬得这么高,你们城里一般老百姓怎么买得起新房子,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啊。”装潢队的瓦泥工刘知远道,“可惜了,海生哥。还不如到我老家宿迁去买新房子,一套二十几万足够了。我们都知道,让海生哥拿出二十几万来,他还是有的,为啥要赔上自家的性命呐。”

“小刘――,你懂啥。”李思铸朝小伙子瞪了一眼。随后放低声安慰着卫达生道,“海生是个好人,好小伙子。聪明能干,待人诚实,自己没有新房却整日替别人装修新房子,谁受得了?我像笨猪似的,一点也没有瞧出他的心思。是我对不起海生,也对不起你们卫家。达生,你有什么难处就跟我们讲,我李思铸一定把你和你母亲当作自家人来看顾、照应。”

“老板,董家小子要求赔偿怎么办?”另一个装潢队小伙子道,“他们会不会把我们装潢的材料费和工钱全部赖掉不肯付?”

“他敢――”李思铸怒道,“董城兴那小子不肯付,我还不会去找他老头子董大盛要去。”

逾后数日,卫达生忙于海生的后事办理,又要照顾伤心过度而病倒住院的老母亲。幸亏有装潢队老板大力资助,诸事烦累,但还顺当。

李思铸把装潢队安排到新的装潢工程上去,自己与董家小子接触。一个要索取前期在丽园别墅装潢所花费的各种材料费和工时费;一个声称新房子被死者弄得晦气倒霉,不能再作结婚用房。再则,这幢别墅因恶死过人,已买不上原有的市场价格,业主要求装潢队予以经济赔偿。先前装潢所花费的一切费用以及用工费都要在理赔支付时再作考量。

李思铸曾去鼎盛集团找上董大盛,请他给个说法。鼎盛集团的董事长倒也不摆架,认真听着装潢队老板的叙说。董大盛思忖片刻才告诉李思铸,那套丽园别墅已经送给儿子董城兴作结婚用房,此事的处理权应该在董城兴,他作为父亲也不好多说什么,请李思铸老板还是再与犬子董城兴商量解决。然后董大盛很客气地向李思铸道别,遂应邀去参加又一座新型住宅楼群竣工的庆典剪彩活动。

“这桩事该怎么办,我们大家今天要好好想出个应付对策。”李思铸在他斜泥渡路的临时办公室望着一上午急急请来的几个人,焦灼地言道,“这个董家小子也真够狠的,算他有权有势又有财力,将我和达生都告上了法庭。妈的,都死人了,不想着给予一些安抚,却追着要赔偿,没有良心的东西。这事连媒体也惊动了,我那在打浦桥的办公室被电视台和晚报的记者们瞄上,整日追着要采访,真是烦透人了。”

在场的有卫达生和刚从杭州闻讯提前赶回上海的海生生前女友郁其芬。还有一位来者是李思铸不认识的,经郁其芬介绍,卫达生和李思铸信心倍增。来者是郁其芬请来的律师沈春以,是她嫡亲舅舅,在本地申诚律师事务所工作,五十余岁的人,处理过几宗有大影响的案例,也算是资深的大律师。

“海生的事我已听阿芬说了,真的让人震惊难过。”沈春以道,“达生要节哀,也要照顾好你母亲,多陪陪她老人家,但愿这七十余岁的老年人能挺过这段伤心的日子。”

卫达生连连称谢。沈春以又望着李思铸道:“李师傅不用担心,这种案例要讲法,也存在法外情的因素。媒体方面你只管实话实说。我认为这个案例影响面愈大愈广泛,对我们反而更为有利。海生的死,警方已确认是自杀,所以在法律上难以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但他自杀的起因却存在着深远的社会因素。”

“社会因素?”卫达生疑惑地望望李思铸,李思铸摇摇首,他也不明沈春以律师此话的意思。郁其芬用纸巾再次抹去时而涌出眼眶的泪水,轻轻地说道:“我知道舅舅的意思,海生是因为买不起结婚住房,在替别人装饰新房的时候触景伤情而一时想不开。他真傻,社会上买不起房子的人多得很,我们买不起房子可以先租房用呀。两人年纪都这么大了,先结婚再慢慢积蓄买房也是可以的,或向银行贷款买房。海生就是不听,一直说要买上属于自家的房子才能结婚。让他贷款吧,他说为买房而背负几十万的债务,以后没法过好日子。这事跟我争执过几次,他就是一根筋搭牢不转弯。谁曾想连命也搭上去了,这个傻子…,都是我不好,这么催着他办婚事的。”郁其芬说着又伤心地掩面抽泣,泪水擦也擦不干。

“阿芬,你也不要太伤心。海生知道你对他好。”卫达生轻轻地对郁其芬说道,“海生也曾想过先租房结婚,以后再买房。但细细一算,他又认为租房不划算,如今一般的两室一厅住房每月租金是两千元到两千五百元,再加上婚后还要养育孩子,靠你们俩合起来每月收入不足五千元,生活尚拮据,更不用想积蓄钱买房。倘若贷款买房子,以后每月还贷让婚后生活紧绷绷的一点也不潇洒,这也是海生不能接受的。”

“海生说得也有道理。”沈春以律师思量着道,“我说海生这种无房难以结婚的现象带有普遍性,所以说存在社会因素。你们想,像我和李老板这样年龄的人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正逢上适龄青年结婚生育的高峰期。如今,我们都是逾期知命之年,我们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也都到了结婚生育的年龄。像达生和海生都过了而立之年,超晚婚的大龄青年。上海人都在说上海男青年都要在三十四、五岁才结婚,其实这也是无奈之说。收入低,没有结婚用房才造成如此状况。你们看,我们原来三口之家住的房屋,构筑型式大都是建筑面积在五十平米左右的小型房宅,子女婚后难以与父母同栖一屋檐下,是空间不允许,也是当今习俗不能让适婚青年认可与父母同住的婚后生活。要结婚,必需要有供新婚夫妻栖居的房子。那么,房价太高,高得令人仰止,不敢奢望。这就有了矛盾,很大的矛盾。”

“是啊,去年2009年上半年2月份我表弟购买一套三室一厅建筑面积为八十九平米,花费了一百零五万元,还是多层的二手房,亦即是建筑面积每平米约为一万二千元,截至今天2010年的4月份,他那套房子建筑面积每平米已是一万八千元,约合一百六十二万元。仅一年时光,那套三室一厅的二手房已增涨五十七万元。如今老百姓谁还买得动房子?舅舅,你说是吧。”郁其芬道,“就是你和舅妈连同表弟阿希不吃不喝终劳一生也不能偿还房贷的债务,阿希向建行组合式贷款六十万元,连本带息要还八十万元,阿希能购得新房,完成婚嫁,但一生劳累要做房奴。”

“能向银行贷得到购房款的,还是要有力升的。”卫达生道,“像我和海生这样的人家要向银行申请贷款还未必能成功,银行放贷也要看贷款人的偿还能力。”

“是的,大龄青年想结婚买不起结婚用房已是普遍现象。”沈春以叹息道,“民生问题如果已形成普遍现象,就会动摇社会稳定的保障,动摇gcd政府执政的根基。”

“难道gcd和政府就没有办法了吗?”李思铸道,“那帮把持房地产经营的大老板们,像董大盛那样的地产王,他们是在跟政府较劲,把房价哄抬得那么高,就不顾普通老百姓的死活啦。譬如海生,他已积存二十余万钱,如果在前五年,他可以买到二室一厅的二手房吧。你们看,今天房价涨得让人看不懂,海生死得真冤枉。”李思铸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重重地叹息一声,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们中国的当政者应当警觉了。”沈春以严肃地道,“近年来全国的几座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广州、福建等都在涌动着房地产的价格风云,可以说这将是引发社会不稳,政局震荡的潜在因素。gcd政府为了民生而与操纵房地产经营的财阀们所进行的房地产价格之争是有着深刻内蕴的。”

“如今我们上海要开世博会,美国又跟我们中国大搞人民币汇率的争端。我看政府现在正忙着应付这些事,等缓过神来,房地产,也就是关乎老百姓住宅的民生大问题,政府也是会管的。”郁其芬道,“我相信gcd和政府,海生是不会白死的。”

“你是gcd员,你当然这么说。”卫达生不以为然地摇摇首,“其实,有的房地产老板背后就是gcd的高官做后盾,或者房地产老板本身就是一名gcd员。那些手中有权的政府高官从房地产大老板那里也捞到不少的好处。你们想,有哪些高官会为子女没有结婚用房而发愁的?他们用不着,有人会把新房子钥匙送到他们手上的。”

沈春以笑了笑道:“达生说的这些现象确实不能完全排除。不过,凭良心讲,gcd惩治腐败分子手段也是严厉的。这些年来,gcd执政为民,以民生为重是无可非议的。他们采取一系列措施,想让民众有房住,动迁时实施宽松的阳光政策,又推出经济适用房,廉租房,且不说实施中难免会出现腐败的弊端,也是用心良苦。执政党也看出住房问题关系到民生的实际生活质量,政府也想尽办法要让房价压下去,可是,新楼盘或二手房,房价依然被掌控房地产经营的财阀们硬撑着,直到现在,2010年的四月份,楼市高开高走,高价位震荡。急需用房的普通老百姓依然望楼哀叹,无力涉及。有的市民等不及了,倾终身积蓄,负一身债务,勉强买上了结婚用房,然而,今后的日子祖孙三辈人都得青菜淡饭,拮据一生。”

卫达生怒道:“像我这样当光棍的单身汉在上海滩多得很。我们要房子,要结婚,只要往街上一招呼必然会有很多人响应,会形成排山倒海的浪潮,冲激着政府向房地产商施压,拿出有力措施来。否则政府框架会被冲垮,社会大动荡,大家没有好日子过。我明天就捧上海生的骨灰盒上街游说去,看那些警察拿我怎么办。”

“达生哥,你不要乱来。”郁其芬叫道,“你会被抓起来的。”

沈春以连连摇手,道:“达生,我们要房子。但我们也是中国人,我们要爱国。如今世博会召开在即,那是举世瞩目的盛举。我们应当尽心尽力维护社会和谐的局面,不能让外国人看我们中国人的笑话。”

“对对,达生你冷静些,还是听沈先生的。”李思铸急忙忙地道,“我相信世博会之后,政府会想办法让房价降下来。现在郊区很多地方在加快建设经济房和廉租房,我估计再等上三、四年,房价一定会降。政府肯定也清楚,压不下房价,难以解决民生的根本问题,不平息民怨如何安抚民心。gcd的政权怎能稳固?党和政府会解决这些问题,就是那帮房地产大亨这样抬高房价,完全不顾老百姓的困难,他们的用意明摆着是在逼gcd的政府,当政的gcd真心要警惕了。”

“李师傅说得很对。”沈春以笑道,“这是一种橙色警报,倘若上升为红色警报,社会就会不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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