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竹梅无忌俏语撩人,画笔神绝才华惊鸿。

作者:子雅    更新时间:2015-06-29 17:06:23

二 

竹梅无忌俏语撩人,

画笔神绝才华惊鸿。

 

繁华的东方商都香港,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店家玻璃橱窗内商品琳琅满目,十分诱人。一路上,闪闪发光的霓虹灯,以及硕大惊人花花俏俏的广告牌随处可见。苏玄瑛瞪着乌黑晶亮的眼睛,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和挤撞着各种车辆的街道,双手紧紧拽住父亲的褂襟。苏仲斋抱着玄瑛坐上车后直奔罗弻庄湘的寓所。

罗弼庄湘系西班牙人,是个周游世界济慈布道的牧师。这位年愈半百的朋友是苏仲斋在新加坡经商时相识的,他身材魁伟,举止沉稳,为人豪迈有情义,苏仲斋与他相处十分投洽。苏仲斋足以用于贸易交往的英吉利语言,还是承蒙这位牧师孜孜不倦地教习。如今,庄湘牧师在香港皇姬书院落脚,担任英语课程教师,其寓所便在皇姬书院附近的一条巷道内。

苏仲斋父子赶到罗弼寓所已是春阳西斜。进了院门,玄瑛抬头四望,但见花影低垂,院落深沉。甬道尽头正厅室的两扇雕花长门合拢着,四周寂然无声。

佣人引着苏氏父子推门进入正厅,奉上香茗。未及上口,便见庄湘牧师急步从内室赶了出来。苏仲斋与庄湘牧师握手嘘寒道暖,互叙离别之情。坐定后,苏仲斋说明来意,吩咐苏玄瑛上前叩拜先生。牧师扶起玄瑛,细细端详一番,心甚悦之,当即应允辅习任教之请,吩咐佣人端上果品甜点让小客人啖用。

“仲斋兄,小公子家教渊源,中文已有根底,习欧文想必无甚艰难。”庄湘牧师微微笑道,“但即日进皇娘书院就读也有难处。一来其年稚赢弱恐不堪功课繁重,二来英吉利语言尚未入门,授课未必能听懂。仲斋兄,以我之意,莫若暂屈小公子栖居敝寓,先教习其英法语言,过上半载数月,有了欧文语言的根基再让其进入皇姬书院系统攻读欧文词语,你看如何?”

苏仲斋频频颔首,拱手谢道:“深感庄湘君厚意相待,铭骨不忘。我儿得遇庄湘贤师,亦是前生造化,幸甚。日后犬子在此全凭庄湘君教诲,我经商四海亦宽怀无牵羁矣。”

苏玄瑛依傍其父而坐,双目怔怔望着庄湘牧师若喜若忧。牧师见之更喜,暗忖此儿初次见面便款款善解人意,足见是个乖觉敏慧之人。他哪里知道小客人此刻神意贯注全在于牧师身后一幅油墨画幅上。那是一幅米开朗基罗名画《被缚的奴隶》的复制品。画面上那位意大利画家倾心绘就了一位被绑着的奴隶,健美的青年人紧绷着浑身的肌体力图争脱反绑着两手。

主客叙谈正酣,忽然雕花大门旋动,一个女孩蹦跳着进来。她年龄与小玄瑛相仿,雪白纯洁的脸庞上一双晶眸闪闪发亮,恍若天上的星星。

“这是我的小女儿,名叫雪鸿。”庄湘牧师笑道,遂朝女孩招招手。“鸿儿,快过来见过你的苏伯伯和这位苏家小哥哥”。

雪鸿朝苏仲斋弯腰行礼,还未直身便掩口嗤笑,娇媚纤丽象清泉旁的一株百合花儿。她欲朝玄瑛行礼,忽指着小客人咯咯而笑。“呀,多傻……”

苏仲斋这才发现儿子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呆愣愣的,晶眸儿动也不动。“三郎,你怎么啦?哪里不舒坦?”

牧师忙近前来与之搭脉,少顷笑而摇首。“小公子脉象安然无恙,仲斋兄毋须焦躁。” 牧师蹲下身细细观察玄瑛,拿起他的手轻轻按摩道:“三郎,三郎,你在想什么?告诉为师好么?”

苏玄瑛依然目光直视,在旁的小雪鸿忽将一块小酥糖塞进小客人嘴里,拍着小手笑道:“吃口小香糖,叫声好妈妈。谁要欺负你,妈妈来帮忙。”

“鸿儿,休要胡闹。”牧师笑嗔道。

苏玄瑛咽下甜点,转目凝视其父,神色依然惘怔。复又朝前望,忽低头扑到苏仲斋怀里,颤栗着叫道:“爸,我们快回家吧。”

“三郎,庄湘先生要教你念书,你日后便栖居此地,何必悚惧?”苏仲斋劝慰道,他环顾四周,厅里温暖敞亮,斜阳透过花玻璃将五颜六色的花瓣撒在了碧滢滢的地砖上,十分美妙,庄湘父女温柔和蔼,十分可亲。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怪异使玄瑛如此乍惊乍惧的。遂抱起儿子蔼然问道:“三郎,你看见什么啦,怕什么呢?”

苏玄瑛惊恐地瞪起一双眼,搂着父亲的脖子在其耳边低低地说道:“爸,他是坏人么?绑住他,他还会逃走吗?”

苏仲斋茫然不解,微蹩眉宇道:“你说什么?三郎。他是谁啊?”

苏玄瑛把手朝对面墙上一指,正是那幅《被缚的奴隶》,苏仲斋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儿子被那张西洋画唬住了,不由摇首苦笑。牧师大笑连连指点着玄瑛道“这孩子,这孩子……”复弯腰咳嗽不止。

雪鸿手指刮着脸腮,嘻笑着羞着小客人。苏玄瑛浑然不觉,依然盯着父亲,一脸郑重地等着父亲的回答。

苏仲斋告知儿子那画的来路和画面意思,然后向庄湘牧师笑道:“三郎亦嗜好绘事。画的都是清风竹影,溪石花鸟等祥和宁谧的画儿,故而乍见这种异域绘画惊怪作色,让牧师先生见笑了。”

罗弼庄湘十分惊喜,笑道:“老身素喜你邦华夏文明,尤其书画诗文令人爱不释手。三郎若有兴趣作画,敝寓内笔墨纸张一应画具有的是,尽可由他取用练笔。”

苏玄瑛按父亲意思再次上前叩谢庄湘先生。然后掩身于父亲后侧,频频窥探墙上的西洋画不一而足。

从此,苏玄瑛栖身于牧师寓所,每日汲取着人世间的智慧之果。犹如雏鹤窥遥天,欲越百尺峰巅而从脚底做起。真可谓:翰墨作成无暇时,怀抱古今难吟诗。欲窥云乐绘彩图,涉足欧文子叹迟。

古人有言道:“善摄生者无死地”。此话转化在苏玄瑛从师就学之事上,便可谓“善择师者无庸才”。苏仲斋从商数十载,阅世颇深,堪晓其间奥秘。他知道庄湘牧师的能为,也知道玄瑛资质非凡,为了造就玄瑛而托良师执教,亦是为父的用心良苦。苏玄瑛从师庄湘牧师习英法两国文字。其虽年幼,但慧悟颖异,英语单词辄过目不忘,稍吟半刻便能琅琅上口。才逾二个月,苏玄瑛便能用英、法两国语言同雪鸿作简单对话,写信给父亲苏仲斋亦全部使用欧文。庄湘牧师默察久时,十分惊叹此儿的资质。暗忖游历半个世界如此清逸聪敏的稚童实属罕见。由此更潜心教习,欲倾终身之才学造塑其优而善的品行素质。

春花秋月,酷暑寒冬,悠悠岁月,不知不觉地悄然而逝。

这年的暑期刚过,庄湘牧师便保荐苏玄瑛以十一岁稚龄破格进入皇姬书馆治习英法词文。从此,苏玄瑛每日从书馆回寓所辄闭门作画若干时辰。晚膳后与雪鸿同案习读英法文字。昼夜更替,时光流逝,玄瑛于欧文日益熟捻,时常进庄湘牧师书房窃取英文或法文原版的书籍阅读。有嘎住处便捧书求教牧师,庄湘牧师则让女儿雪鸿助其练音。渐渐的,玄瑛沉迷于西欧文学,尤喜读拜伦诗句。阅之而诵读如醉如痴。闲暇又潜心研摹西欧绘画手法和风格,揣摩其内在涵义,如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拉菲尔的《西斯廷圣母》以及荷兰伦勃朗的《戴金盔的男人》,均观摩久之。庄湘牧师喜欢西班牙哥维的作品,曾让苏玄瑛将其画《法国士兵枪杀西班牙起义者》摹拟下来,竟然摹得十分酷似。牧师辄嘱咐苏玄瑛勿弃根本而求枝叶,应掘发自身萧疏俊逸,线条细腻婉丽的风格。由此,苏玄瑛绘画技艺日益精湛,常有独辟蹊径的惊人之作出现。庄湘欣喜万分,常称颂于友人之前道:“我执教数十载桃李无数,如三郎此等才具者寥若晨星。有此学生终然即刻罢教歇业,独处于荒郊野陌之地亦无憾矣。”

一天,时已深秋。万树枯寥,唯有红枫映日。一位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朋友前来造访庄湘牧师。献罢香茗,牧师引苏玄瑛拜见客人。客人举目察望苏玄瑛,自颅及踵,沉吟少顷漫言道:“此儿便是先生时常提及的神童吗?少年稚嫩竟有过人才能,非亲眼目睹难以信服呵。”

庄湘牧师颔首笑道:“过往友人见三郎均疑其名不符实。若非我亲自教习,知其底细,乍望弱年谁也不会相信三郎才学是怎样地丰厚扎实。此儿从我学英吉利文不过半载已能用英语会话,并阅读原版英法文书籍。麦克,你不妨当面考考三郎便知底细。”

麦克欣然应允,望见苏玄瑛身旁的茶几上恰好有一本书,便指向道:“这是什么书?你常读的么?”

苏玄瑛点了点头,将书捧给客人。麦克翻开一看,是英文版的拜伦诗集。“好,小三郎。你就这里取一段读给我们听听。”

苏玄瑛接过诗集,随手翻到一页,打开着递到客人手中,随而后退一步,仰脸背诵起来:

“You sun that sets upon the sea,

We follow in his flight;

Farewell awhile to him and thee,

My native land-Good Night.

……”

音切词清,信口诵成,竟十分稔熟的一般。客人翘起大拇指叫道:“凡林各得。小三郎,那么这段诗如译成你们汉文是怎么念的呢?”

苏玄瑛刚欲开口,被旁边的雪鸿拉了一下。“麦克大叔,我来念好吗?”小姑娘歪着头嬉笑着望着客人道,“你不用考三郎兄弟,拜伦的诗句他早就译成汉文了。我听都听得熟透了,不信我背给你听听。”

不待客人回话,雪鸿背着双手仰首闭眸念诵起来:“落日照远海,游之行随之;须臾与尔别,故国从此辞……”

麦克连连摇首笑道:“真不可思议,诗文翻译极为不易,何况拜伦诗句凄怆瑰丽很是难懂。两个娃娃竟有如此好情道。”遂拉着小玄瑛殷殷询问家世父母景况。谈起父亲孩子满脸流溢着欢蔼的神情,道及母亲便垂首默然不语。客人诧异,叹谓牧师曰:“三郎上品,何深患忧于稚年?其弱草扶风,还望先生护理。天赐佳质,倘若弃于荒敝,岂不太可惜?”

庄湘牧师深深颔首。主客谈叙间,雪鸿悄拉玄瑛衣襟,小嘴儿朝门外一呶。玄瑛会意。俩人牵手悄然退于门侧,忽地启门溜了出去。

已是落叶飘零,秋风萧瑟的时节。天空是冷瑟瑟,阴沉沉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桠投下了条条块块的光斑。鸟儿不知何处去了,墙边竹丛和地上草儿都泛起了枯黄的衰色,唯有几株菊花孤寂而萎顿地垂着花盘儿沐浴在淡淡的秋阳里。雪鸿快步爬上了水池旁的假山上,回首挥动着手儿叫道:“三郎,快呀,你快上来,这上面可好看啦。”

苏玄瑛默默无言地朝她望了一眼,目光又转向水池。此时四周寂寥无人,小小的花圃内颇有几分冷萧幽邃,凄神寒骨的气氛。几枝残荷散落在池面上,水池内倒映着澄兰的天空,高淡的空际里飘浮着慢慢翻卷的云团。

“三郎,你怎么还不上来?”雪鸿在假山上的六角花亭内朝他叫道。见小伙伴仍无动静,雪鸿快速跑下来,拉着他便往假山上跑。

进了花亭,登高远眺,苏玄瑛惊喜地欢叫起来:“哦,是好看,真好看!”

这花亭筑在假山突出一角的巨岩上,上下都是空空儿的。不远处便望见浩渺的大海。近岸桅杆林立,海鸥翱翔其间。苏玄瑛闭目瞑坐,稍许,心静空明,身心与天地间万物融化一起,沉缅于纯净而祥和的舒畅,脑际间呈现一幅幅景致,随心意而幻变着种种画面。

“三郎,你看那儿。”雪鸿指着一旁欢声叫道。

苏玄瑛募然睁目放眼,右边不远处是条由西向东奔流不息的江河。江水沿凝,白帆点点,几只白鹭展着翼翅浮在水面上,对岸翠岗红枫漫空映辉,别有一番精致。

“不,是让你看那儿。”雪鸿拉了拉玄瑛,朝较近处的江岸指着。那里一排汉子赤脚裸背地弯躬着腰牵拉着缆绳,绳的另一端系在一条大木船上。看着吃水深度,船是很重很重的。这景状苏玄瑛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扑在亭栏前聚神瞩注,竟又有些怔楞起来。

“小姐,少爷,快下来,前厅老爷有事相唤。”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佣沿径道寻巡至池旁,抬首朝假山亭子呼唤,见花亭内那两孩童并不理会,便提袍拾级而登,至亭内大惊,忙将扑在亭栏上的男孩抱了下来,道:“少爷,勿爬上去。万一栏裂摔落下去你小命顷刻休矣。”

那佣者姓程名思罗,人称阿罗。他身材魁壮,是广东人,在罗弼庄湘府上当差已两年。可能见苏玄瑛亦是从广东来的,念故乡情结,特别善视这罗府小客人。可苏玄瑛不喜欢他。每遇上他总是横眉翘嘴,不予理睬。雪鸿察之问其故,苏玄瑛不悦道:“我们广东人来帮你们外邦人做事也罢了,可他为何见着先生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怪,我就不喜欢看他。”  

阿罗来唤,苏玄瑛恋着景致不愿去,雪鸿更不愿去,她仰首对阿罗叫道:“是不是我阿爸又要三郎去作画了?他不去。你去告诉我阿爸,就说是雪鸿不让三郎去的。走吧,我们在这里还有事呢。”

两个娃娃煞有其事的模样使阿罗差点笑出声来。阿罗欲笑不笑,向苏玄瑛道:“少爷,快前去吧,你先生正有功课向你问话呢。”

苏玄瑛知其打诳语,愈加不悦,转身扑到亭栏上去望纤夫们拉纤的壮景,阿罗忙上前将苏玄瑛抱起便径直下山。苏玄瑛双腿乱蹬哪里挣得脱,雪鸿追在后面挥着双拳娇咤着要阿罗放下三郎,这样一直闹到前厅门口阿罗才放下苏玄瑛,复竖食指于唇前嘘示两个娃娃噤声勿喧哗。

原来庄湘牧师向美国客人麦克提到苏玄瑛的绘画,说芝加哥有名的书画收藏家罗伯特先生来香港也曾取了苏玄瑛几幅水墨画去西欧,在法国巴黎的画市上竟获得名家赏识,标价不亚于德国名画家缪勒的铜版画,在绘画艺术界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麦克这才将在美国闻说东方小画家的神话与眼前罗寓小客人联想在一起,当即不顾常礼,连连催促牧师让那位小学生作画一幅相赠,亦不枉了这番东行奇遇。

那广东籍的阿罗牵着俩孩子走进厅室,苏玄瑛犹自嘟着嘴儿满脸不高兴。雪鸿扑到他父亲怀里娇嗔着不要让三郎画画。“阿爸,客人来你陪着就行啦,干吗总要拉着三郎画画。我不愿意嘛。三郎,你也不喜欢是不是啊?”

苏玄瑛瞥了庄湘一眼,点了点头便垂目不语。麦克急得直朝庄湘牧师打手势,意欲请牧师快劝劝他的小学生。

庄湘牧师笑着摇摇首,点点女儿的小鼻尖笑道:“你呀尽胡闹,不让三郎画画是不是想让他一日至晚尽陪你嬉耍啊。好好坐着,休要蛮缠。绘画是三郎嗜好,你难道不想让三郎的画幅挂到世界艺术长廊上享誉四海么?”

遂命阿罗备纸幅和画具于侧房的长案几上。麦克大喜亲自随阿罗去操办绘画用具。须臾,画具备齐,庄湘牧师起身牵着苏玄瑛的手,边走边道:“三郎,你们汉书古有明训,‘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今你年稚多磨多练,日后方能成就明炫万里的众瞩之俊才。如今你可能会窃下私怨为师啰唣,日后便会明白为师一番苦心。三郎,听为师的话。好好为麦克先生作一幅画吧,勿让客人失望。”

苏玄瑛默然点首,雪鸿悄拉苏玄瑛后襟,暗忖他勿作画。庄湘牧师瞪了女儿一眼,雪鸿嘴儿一撇,转身跑开去,“砰”的一声将厅室花玻璃门甩得震天介响。

庄湘牧师微微摇首一笑,牵着苏玄瑛走进偏房。长案上摊着一张硕大的画纸,一应作画器具全放置妥当。麦克殷切地引小画师到案桌前,帮他拿这取那的忙碌。苏玄瑛手握长毫管笔,嘟囔着艾怨画幅太大。麦克忙笑着解释画幅大,作画有气派,让人观赏方便。庄湘摇首窃笑其美国朋友贪婪之意,但亦欲想考究玄瑛的绘画功夫,故而随任麦克哄诈着小画师,惟微笑不语。

苏玄瑛心中不悦,又不忍拂尊师之意,故而慢慢提笔。先在大幅纸的东南角慢吞吞地画一只小小的船,后在西北角慢吞吞地画一个小小的人。麦克看得莫名其妙,庄湘牧师亦诧异,暗暗担忧玄瑛勿要童心大发故意胡闹,便道:“三郎,麦克先生素来爱慕东方文化,他既然诚心诚意前来请画,你需潜心画好,勿要冷了客人一片赤诚之心。”

苏玄瑛抬头望了牧师一眼,也不言语,继续在纸幅西北角画着小人儿。麦克大急,搓着手来回走动不知如何哄劝小画师才好。那个广东籍的阿罗看得不过意,朝美国客人招招手,待其过来便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麦克甚喜,复疑惑地扑闪着眼帘,道:“你说的法子能行吗?”

阿罗肯定地点点头。麦克这才笑嘻嘻走到苏玄瑛身旁道:“三郎,你好好用心给麦克我作画,我嘛就买好多好多的香酥糖给你吃。”

小画师猛地抬头,惊喜地瞪着美国客人道:“当真,你不诳我?”

“当然,我这就让人给你去买。”麦克喜极大叫道,立即摸出一锭大银交给阿罗,“快,你快给我搬一箱特香特甜的香酥糖来。”

“好咧。”阿罗欣然应道,转身跑了出去。不多时阿罗果然抱着一纸箱的香酥糖进来,苏玄瑛已画了一溜串的小人儿。

“吃糖,你先吃几包香酥糖。”麦克连忙剥开几包酥糖塞到小画师的手里。

苏玄瑛也不客气,一包连着一包地吃,连吃了五包才朝阿罗叫道:“快去教雪鸿姐来吃糖,你快去呀。”

阿罗应声奔出,待他雪鸿进来,小画师已经在吃第十包了。见着雪鸿,玄瑛忙捧了一堆酥糖放到她手上连连叫着:“快吃,快吃,好香好甜的哟。”

雪鸿嘟着嘴儿笑道:“你这傻瓜,你以为麦克大叔的糖是好吃的么?他是在拿糖换你的好画呐。”

“哦, 那画嘛我也快替他画好了,你尽管吃糖。”苏玄瑛漫不经心地朝案桌上那张大白纸儿摆了摆脑袋道,又开始剥开一包香酥糖。

雪鸿朝画面一看,不由弯腰捧腹大笑,手中酥糖包儿全撒落在地。麦克看着那些小人儿,脸面酡红,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刚伸手欲将纸幅换掉,小画师却扑到画幅上面连连叫道:“勿取走,勿取走,我还没画完呐。”

麦克求援似地望望庄湘牧师。牧师笑着摇摇首,示意麦克松手让苏玄瑛继续画下去。麦克这才后退一步,索然扫兴地观其作画。只见小画师在那一串小人儿后边又画了二个小人,然后不慌不忙地画了一条纤绳将东南角的小船和西北角的一溜烟小人儿斜向连对起来,而后又漫不经意地涂上几笔竟已完成了一幅画。画面上,远山红枫漫空,日光映照;近水烟波浩渺,帆影点点。尤为精妙的是纤绳中间断开,一排纤夫募然跌扑姿态各异,情状十分怪谲有趣。

麦克上下打量着小画师,惊怔不知何所言。庄湘牧师举着画幅连称“妙,绝妙”,大笑着连连指点着苏玄瑛道:“三郎,三郎。你小小年纪从何想起作如此画儿。鬼才,真是个小鬼才。”

麦克猛地抱起小画师,在他粉嫩的脸上狠狠地亲了几下,叫道:“哦哦,真难以置信,世上竟造就这么个小精灵鬼儿。牧师先生,我想仅凭这个,基督耶稣会大大赐福于你的。”

兴奋的美国客人将苏玄瑛抱着举着连转了三个圈才放下。忽然想起什么,重新摊平画幅,道:“我的小画师,再请你给赐个画名吧。”

玄瑛似乎不喜欢客人狂热相,他摸摸还有些晕陶陶的脑袋,踌躇不前。雪鸿笑着推玄瑛上前,将笔塞在他手里。苏玄瑛翘嘴凝思,忽干脆蛇行龙步地题名“牵丝板藤图”。庄湘牧师愈加喜悦,极赞题名与画面十分贴意。麦克更是眉开眼笑,拿着画卷儿右放不是,左放也不是,随后干脆双手捧着,直至辞别出罗寓门户,那幅画儿始终未脱手瞬时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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