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呼吸(二)

作者:甜莲子    更新时间:2015-05-14 09:59:56

(二)

正值沪上春末夏初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湿热黏稠的空气里发酵着烦躁和迷乱,还隐隐地藏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份的欲望,正如此刻站在弄堂口的夏小雨的心情。

夕阳透过茂密的法国梧桐树叶,光影斑驳地落在夏小雨姣美稚嫩的圆脸上,身上的一袭素色长裙也抹上了淡淡的金粉色。短帽袖裸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麻花般不停的扭搅在前胸。及膝的百褶裙摆好似朵朵洁白如玉的百合花瓣,热热的微风拂过,或隐或现出一双匀称性感的小腿,它们忽左忽右地移动重心,透露着主人等待中的焦灼和不安。远远地望去,夏小雨在落日的余晖里,浑身上下流转的都是少女处子的光彩,只是她自己不知道也不关心罢了。

小雨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最喜欢穿素色连衣裙了,白色的、鹅黄的、苹果绿的、雪青色的,淡淡的像一帘幽梦,伸手一抓却又飞走了似的。那个时候的小雨是多么幸福的小姑娘啊,爸爸疼、妈妈爱,蜜糖罐里躺着过的日子,小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有一天,小雨班上一个叫菲菲的漂亮女孩穿了一身新颖别致的连衣裙来上课,小雨看得目不转睛,一整天都围着菲菲转,放学回家前两个小姑娘达成了协议 。第二天,菲菲信守承诺,把洗地干干净净的连衣裙叠得整整齐齐地拿了过来,借给小雨带回家,让小雨妈妈照着样子为小雨做一条。

妈妈为小雨仔仔细细地量尺寸,不仅做了小雨最中意的白雪公主泡泡袖,妈妈还特地为小雨在裙摆上宽宽地镶上了一整圈曲曲折折的浅绿的蕾丝花边。小雨穿上刚做好的裙子试着转圈的时候,蕾丝花边即刻在她的身下铺化作一望无垠的田田荷叶,像舞台上的舞蹈演员跳荷花舞用的道具似的。小雨格格地笑起来,转着圈子停不下来了,身下的翠绿荷叶仿佛蔓延到了天边。。。妈妈一边忙碌地整理针线,一边慈爱地嗔怪小雨疯疯癫癫。

那是妈妈留给小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最温暖最美好的一个画面吧,后来妈妈卧病在床多年,小雨刚升入初中不久,妈妈就病逝了。小雨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阴冷彻骨的清晨。快过年了,冰冷潮湿的空气里,大街小巷都是欢乐热闹的节前气氛,到处是匆匆忙忙赶着买年货的身影,可是这样满世界的繁华和喜乐又和小雨有什么相干!小雨一个人呜呜地流着无穷无尽的眼泪去附近的几个亲戚家报丧,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家。一路上走得踉踉跄跄,半道里飘起了冬雨,淅淅沥沥的,间或伴着雪纸片砸落在小雨的脸上,和着火热的泪一起,不咸不淡地滑进嘴里,咽下去,冰凉冰凉的沁入心田。耳边悠悠地传来街面店铺收音机飘来一句莫名其妙的“人生本是一场戏啊”,凄婉忧伤的低吟,用的是呕心沥血的唱法,猛地一刀戳进小雨的心里肺里,生疼生疼。

当小雨眼睁睁地看着来运尸的两个工人把妈妈随随便便地搁置到一个灰色半旧的担架上抬出了门,小雨一下子觉得自己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她只顾小心翼翼地跟着妈妈走出家门。爸爸递给小雨一个印花小碗,小雨认得那是妈妈生病的日子里爸爸喂妈妈喝药用的。爸爸说:小雨,把碗打碎了,从碎片上跳过去。小雨也不像往常那样凡事都要刨根问底地探个究竟,兀自不声不响地照着做了。完全是像做梦一样的呀,小雨自己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躯壳还是自己的魂灵在跟着妈妈行走,她只知道妈妈还没有走远,她要守着妈妈。

小雨跟着运尸工人绕过了大半个小菜场、经过了烟纸店和酱坊。她看到有路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说着“小姑娘真作孽啊”“ 有爹没娘的孩子,有的苦日子过了”。。。她不要这些廉价的同情,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狠狠地跺脚,捂住耳朵快步走。直到妈妈被抬上运尸车,车门重重地关上,一刹那间无名的恐惧袭来,小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朦胧间一双温暖有力的臂弯稳稳地抱住了自己,还好小雨还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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