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出战之时,他还一心想着本愿寺的和尚、北陆的武者、浅井家及武田氏都是自己的盟友。
没想到如今竟然必须舍弃自己的本城,落得比秋虫更加悲惨的命运。
忠心耿耿的山崎吉家、诧美越后都不在了。
鳄渊、神波、山内、壁田、夭田、增井、田尻、西岛等人都是闻名于三段崎的勇士重臣,然而如今也都相继阵亡,径赴幽冥去了。
满头白发的筑山清左卫门俯伏在地,颤声说道:
“事到如今,我想最好将少君、夫人及太夫人一起请来参加这个会议。”
“什么?你要我将整个家族召来?”
“是的。虽说是军事会议,但其实却是臣等与殿下诀别的时刻啊!”
义景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极不愿意让母亲、妻子看到他悲惨的模样。但是筑山清左卫门说得没错,现实是最残酷的,因此他必须让母亲和妻子对当前的形势有所了解,然后才能出城。
“这么说来,城内所剩的人数是少之又少了?”
“是的,即使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计算在内,总数大概也不超过三百人吧!殿下打算带多少人走呢?你说吧!其余的人则由我清左卫门率领,拼死与敌军一战。”
“什么?加上小侍卫们也只有三百人?”
“正是!所以我才说这是诀别的会议啊!现在请殿下赶快将夫人和少君请出来,一起参加会议吧!”
义景直瞪着烛台上的火焰,突然开口了:
“好吧!去请他们过来!”
他对高桥甚三郎说道。
“清左!难道你要我有自尽的心理准备?”
“不,事情不至于坏到这等地步!不过,一旦出了城,就随时可能发生危险,所以你我君臣此番一别,可能就永远再也无法相见了。”
“我却不这么认为。别忘了,我们在亥山城有式部大辅(景镜)以及平泉寺的和尚们,而且信长还有一个弱点呢!”
“话虽如此,但是以我们现有的兵力却不足以攻打敌人的弱点啊!”
“这倒未必!别忘了,信长的背后还有伺机而起的浅井父子呢!而且,一旦甲斐的武田信玄得知信长已经深入越前,一定会立即从木曾攻向岐阜;更何况西边还有本愿寺的公方先生呢!如果我现在潜出城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信长退兵之后再回来,不就得了?所以,在这段时期,你要好好地留守啊!”
筑山清左卫门仍然平伏在地,并未抬起头来。
(这种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会发生吗?)
他不仅对义景的看法感到怀疑,而且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依赖这种不切实际的希望而行动的时刻。
就在这时,义景那年迈六十的母亲领头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义景那出身公家的妻子,而她手中牵着的正是那年仅八岁、生性活泼好动的爱王丸。
“老夫人!少夫人!”
首先说话的人,是鸟井兵库头:“我们的仇敌织田军已经兵临城下,因此臣等和殿下一致认为,你们先出城比较安全。”
“什么?难道你是要我们出城作战?”满头白发的老夫人颤巍巍地问道。
“不,不是打仗。只是请你们到亥山的东云寺避乱,暂且在那边待一阵子。”
“到东云寺去?”
“是的。如今与织田军一战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因此希望你们在这场战事尚未结束之前,能暂且忍耐着待在那里。”
听到这里,清左卫门不禁朝他望了一眼。
(这样怎能让他们有所觉悟呢?)
然而,鸟井兵库头却以眼示意,表示一切有他,要清左卫门放心。这也意味着……
万一情势已经无可挽回,他会亲手……他很悠闲地拿起放在膝上的扇子,轻轻地敲打着左手。
“那么,我们准备出发吧!”老夫人这么说道。
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义景;然而义景却故意掉转头去,避开了她们的注视:
“这只是权宜之计啊!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共饮一杯作为告别吧!甚三郎,快去备酒。”
“是!”
这时庭外突然响起秋虫的叫声,使得屋内的每一个人的心中更增添了几许惆怅。
“再见了!鸟井兵库头、?桥先生!请你们好好保护主公和少主,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他们的身边啊!”
“遵命!”
“这个城就交给我这行将入木的老人吧!我会坚持到底,直到我闭上双眼。”
老人站在义景面前,仰头干了杯中的酒,然后紧闭着双眼,朝他行了个礼。
(恐怕这也是朝仓家的最后一杯酒吧?)
想到这里,老人的胸口感到一阵灼痛。
此时此刻还不知道这个事实的,大概只有义景、他的母亲、夫人及少主四人而已。
“哎,这种喝法,还真别有一番滋味呢!”
“好吧!请你将酒杯传给老夫人吧!”
“哦,不要太多。母亲大人,既然这是离别酒,那么请你也喝一杯吧!”
“老夫人,清左卫门留在城内打仗,会不会发生意外呢?这和一般的酒似乎不太一样啊?”
“噢,是的。我也给你一杯吧!孙子,怎么样?清左先生,我和孙子们都希望能早日回到这里,所以这一切就有劳你了!”
“是的!这个……我一定会……”
站在一旁的鸟井兵库头早已掩面而泣。
事到如今,只有主家这一家族还在做着繁华的美梦。
当所有的人都喝过酒后,兵库头率先站了起来,而义景也紧跟其后很快地立起身来。
(这段时间里,织田军正一步步逼近一乘谷哪!)
“主公!马和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赶快启程吧!”
这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当织田军来到这座避难的城下时,意外地发现城内没有半点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