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铁树开花的人度日如年的梦(6)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5-01-27 10:17:04

盖狗剩也从来没有打过针,他一想就害怕,虽然在医院待了一些日子,每当看见打针的人们解开裤带,他总是眼睛一闭扭头就走,听到那些打针的小孩声嘶力竭的吼喊就浑身不是滋味儿,尤其是万医生给赵老拐打了一次针后,他听说打针就颤抖不已。

那次赵老拐或许真的病了,万医生给开了药,针剂叫护士给打,小护士给老拐刚打完做皮试的针,他就杀猪一般地嚎叫,他猜想万医生是要借小护士的手,用一个特厉害的手段整治他,就一直嚷嚷不停,说日本太君杨老歪、国民大员皇协军、地下的鬼祟地上的神,他赵老拐啥没经过啥没见过,他半辈子风里飘、水里趟、雪里滚、火里穿,那也才拐了一条腿,打针的小护士,不过一个头顶上还顶着黄花儿的嫩北瓜,这哆哆嗦嗦的一针下去,重者要命轻者连那条腿也准给弄拐了,那就再没有人笑话傻二小蹲着尿尿了!这针,非万医生打不可。万医生正一瓶一瓶地给人配药,他就立在一边看,一边等。

赵老拐也许是心烦,一直盯着万医生不该看的地方看。

万医生手很快,左手拿着齐排排的三四个水针剂的小瓶子,右手拿着一个明晃晃的大镊子,白了老拐一眼后,大镊子在空中一闪,那几个小瓶子啪地一声都被斩了“首”,飞出去的碎玻璃啪地撞到墙角儿上,再哗啦啦地跌落到下面的垃圾箱里。老拐翻了一下眼,根本不在乎万医生那个愤怒无比的抗议动作,巴瞪着的眼睛似乎更毒更专注。

万医生把小瓶里的液体吸到针管儿里,再把玻璃针管儿竖起来,一推,细线一般的液体飞了老拐一脸。

“看啥?”

“看白大褂儿!”

万医生弯眉一挑:“能吃?”

老拐嘿嘿一笑:“能吃,还真能吃,再能耐的人不吃也不能活。”

万医生头微微一偏,胸脯一震,两个鼻孔扇出一股风,呼呼地响:“想吃?当我儿子吧!”

老拐又嘿嘿笑:“这可是你说的,就当你儿子,咱先吃哪个?”

万医生已装好了药,说:“还真给当儿?我也生不出这么大一个儿子!来,先打针,等俺儿子病好了,先去石碾街上叫两声娘再说!”

赵老拐是趴在床边打的,针管里的液体刚推到一半,赵老拐的吼叫声就比两个争宠的猫打架还要惨烈,针管里的液体还剩下一指高,他就咕噜一爬往外跑,万医生的手里就只剩了一根针管——针头叫老拐给夹在了屁股里。

赵老拐提个裤子,抱着院里的槐树一个劲儿地嚎:“老天爷,疼死俺,都说大夫杀人不使刀,姓万的娘儿们手太狠了,比李小旦杀猪宰羊还狠,她还叫俺当她小子,叫俺喊他娘咧,哎哟哟!哎哟哟!全国人民都来看,全世界人民都听见,俺赵老拐,今儿遭了姓万娘儿们的毒手咧!弄不好还死无对证吔……”

盖狗剩听见后就赶紧找人把老拐往屋里拽,老拐抱着槐树死不松手,狗剩试探着拨了几下夹在肉里的针头,竟也没有拔出来。

时间不长赵起升就来了,刚来时他有些怒不可遏,盖狗剩往外一站,像一堵墙。

过了好几天,老拐本来不拐的那一条腿还一歪一歪地瘸,有人看过,说他的歪屁股蛋子上有一个馒头大小的硬包。

或许正应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那句话,尽管盖狗剩对打针怕得要死,但万医生眉毛一挑俩眼一瞪,他就乖乖地褪下了裤子爬上了床,屁股蛋子痉挛不止,像两块硬邦邦的石头,万医生说:“爬好!”

盖狗剩把两只手往枕头下面一垫,把头埋到了枕头里,万医生又说:“哎哟哟,该早早儿看,早早儿一看不就不用打针了?药水也都抽到针管儿里了,白浪费了,早知道也不费那劲,这捏捏就好了,你忍着点儿,我给掐两下儿。”盖狗剩浑身一松,万医生就给连拧带掐,像蚂蚁在夹,一会儿又有点儿胀。

万医生忽然在他屁股上一拍:“起来,打完了!”狗剩往起一爬,万医生正斜着眼瞅着他笑,刚卸下的针头、针管儿正往盘子里面放。

后来就有人议论,盖狗剩原是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主儿,再后来就有人悄悄地给石小彩说,甭看你细白面一样长得俊生生,有的人天生胃口好还不挑食,粗粮细粮一齐儿吃,看紧了狗剩的那第三条腿!小彩扁担腰一颤:“他那点儿腰劲?大掌柜在俩肩膀头子上都还竖不正呢!”可回到家,石小彩就斜着眼,把盖狗剩一遍一遍地上上下下打量个够,眼光毒得像刀,能把每一处私密都给剥离净光。

前些天狗剩搬回公社上班了,安社长和梅书记给他进行了单独谈话,安社长的许多话尽管没有说得太明朗,但却针针见血,像把他脱光了之后拉到石碾街上遛了一遭。梅书记下手就更狠,好像又在他脱光的屁股上当众踢了两脚:“狗剩吔,要注意群众影响,注意党的形象,个人道德败坏事儿小,带坏社会风气事儿大!”

这天,盖狗剩从乡里回来天已擦黑,他和盖大全还住在一个院子里。进门的时候小彩倒坐在门槛上,正在给三儿子凤朝喂奶,狗剩想到屋里去,小彩的屁股动都没动,于是来到他爹的屋子里,顺手掂起个木墩子,靠着门板坐下了。

盖大全坐在靠北墙的一条破板凳上,狗剩进来后他咳了一声晃了晃身子,破板凳就吱吱扭扭地响。大全近些天身上不舒服,耷拉着眼皮,一串清鼻涕在花胡子上一颤,又无力地掉到地上,豁开半个口子的尖口鞋,露着肿胀得明晃晃的脚背,另一只脚的大拇指从尖口鞋中不管不顾地钻了出来,脚趾甲向上翻翻着。

狗剩就一阵心酸,他尽量找一些高兴的话题给爹说,忽然,自己的屋子里就传来二儿子建朝的哭声,大儿子援朝的挨打声和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日恁个祖奶奶的,成天给恁个祖爷爷生事儿!”小彩恶狠狠地骂,伤了祖宗却还要做祖宗。

狗剩只觉一股气直冲脑门儿,没等屁股离开木墩子,盖大全就开了腔:“狗剩!行行好吧,被屈是福!恁祖奶奶又听不见,恁祖爷爷谁又认不得,想叫恁爹多活几天,以后就憨畅点儿!恁爹都不吭的事儿,你就更不能说。”

盖狗剩从家里出来,沿尚官道向东,刚到石碾街口就停住了脚步,石碾街上一堆堆围坐着的乘凉的人,正在把搅合在一起的嬉笑怒骂当歌儿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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