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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飞的大雪,仿佛天上的星星全都一朵朵开败了,落下来。秋水紧紧地挽着身旁的男人,迈着细碎而轻快的脚步向巷口奔去。出了巷口转弯,上那座石桥的时候,隐约听到一声绝望的呼唤,随后仍是万籁俱静。廖玉青一愣,脸色发青,急急几步奔过了桥。秋水放开他独自停在桥上,张开双臂深吸了口气,抓起桥栏上的积雪搓拍在面颊上。见廖玉青在桥下焦急地看着她,才闪着眼睛笑了笑一溜小跑了下去。
过了桥就是城里有名的观前街,街两边的铺子还都没开门,偶有一二个裹着破棉衣的乞儿蜷缩在铺子的门角。再往前就是观玄庙,赶早市的农民已经三三两两地挑着新鲜蔬菜往这边走。庙前的场院里拦地盘的草绳、砖头大半埋在了雪里,只有拆了蓬的杂货摊空支着几根细竹竿。
秋水今天心情特别好,真希望现在天已经亮了。天亮了,街场便会热闹起来,五颜六色的小首饰、花朵儿;喷香的烧饼豆浆。秋水在陆家的时候最愿意跟王妈来观玄庙赶早市,她的衣衫鲜亮在集市里很是触目,常有轻薄后生从她身边蹭过去吹一声脆亮的口哨。秋水就脸红红地一步一步,款摆得更像个大家少奶奶了。
秋水并不是个甘于贫穷的女人。自小不知道父亲是谁,六岁的时候母亲就跟着一个北方汉子跑了,她跟着外婆有一顿没一顿地讨口。又挨了两年,外婆老得走不动了,招呼来隔壁的李妈,老泪涟涟地求李妈把秋水送进个好人家,有口饱饭吃自己也就安心闭眼了。
李妈把秋水送进了陆府,老太太看她生得干净伶俐便收下了,还赏了李妈四十文铜子。李妈用十个铜子买了领草席和纸钱葬了秋水的外婆,另三十个便落入了腰包。秋水后来知道了先是恨恨的,时间长了,见得人经得事多了,终于渐渐觉着李妈不算个坏人。等秋水老了以后,再想起李妈竟认定她是个难得的好人了。
秋水在陆家长到十五岁时,出落的花红柳绿,玉一样的小人儿。老太爷赞她聪慧,有时也让她去书房里伺候。那一年的秋天,金黄色的杏叶儿落了满地,秋水正在院子里扫落叶。前院东侧是老太爷的书房,老太爷陆元洪正在窗前的长案上画画,见了院里的小丫环秋水绿袄绿裤衬了满地的黄叶煞是好看,便信笔画了下来。最后用笔尖染了丹红点上她的唇时,他心里便有丝怪异的感觉掠过。他颓然地跌坐在红木太师椅里,目光越过秋水、杏树和院子,木呆呆地盯在东厢房紧闭的木门上,似乎清晰地听到了陆夫人喃喃的念经声。
陆老太太王氏比陆元洪大三岁。两家是世交,陆元洪中状元前就订下了这门亲,二十二岁那年娶进门。陆家一向人丁单薄,三代单传。王氏过门五年肚子仍不见音讯便觉得压力越来越大,想为丈夫迎个姨奶奶。偏陆元洪与她感情甚笃,且陆状元是城里有名的新派人物,风光潇洒并不为身后之事烦恼,此事便就搁下了。不过他常常住在京城很少回乡,听说在城里是有个人的。这在当时很正常,王氏并无异议,只是一个劲地盼着为陆家续香火。
过了两年王氏终于生了个女儿,三岁时却发天花死了,从此陆夫人伤心绝望,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年年初一、十五地去城外的大佛寺烧香敬佛。就在她三十六岁那年老天开眼,让她有了儿子陆敬天,以后她便吃斋念佛,长年打坐诵经以感念上天的恩德,祈求菩萨能保佑自小体弱多病的儿子。可她对陆元洪却明显地疏淡了,虽然并不拒绝尽一个女人的义务。只是淡淡的全不如从前的火热妖娆。想来这也许是信佛的缘故吧。
我的祖爷爷陆元洪却是个精力极为充沛的人,六十刚出头的他身材依旧笔直精瘦,生下儿子后的二十八年里陆元洪没有正式娶二房三房,但一定不是没有女人,只是近四五年却不太外出了。长年居住在姑苏老家,读读诗文,画几笔闲墨,对女人的心似乎淡了许多。毕竟是作祖父的人了,柳巷戏院都从他的生活中褪尽。
“老爷,少奶奶吩咐给您熬的人参莲子羹。”
不知什么时候,秋水已站在了陆元洪的身后,手里端着描金的红漆托盘,盘里一只兰花瓷盖碗。
“放下吧。”陆元洪微微皱了皱眉道。
秋水裸着两节滚圆红润的小臂把托盘放到长案的一端。“哎,老爷,这画的是谁呀!”
陆元洪一慌伸手把画纸一卷,又觉得不妥重新括平了,抬头看着秋水。
“秋水你该叫秋叶才好。”
“可秋叶都落了呀!”秋水不解地看看老爷又看了眼院中扫成一堆的叶子。
“落了是因为熟了,落了才美啊!”陆元洪盯着秋水热气腾腾沁着细细汗珠的小脸,伸过手去碰了碰。“你看,这画上的是你呢。”
“老爷会画我?哎,我没这么漂亮吧?”小丫头秋水活泼地笑着,伸长了脖子俯过身去看画。一股淡淡的馨香夹着丝清甜的奶味钻进陆元洪的鼻孔,陆元洪浑身紧缩着的肌骨都在这缕气息中咔咔嚓嚓地伸展开,血液像春融的冰河哗哗地流动旋转起来。他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秋水那柔软纤细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