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绿叶的柔静苏敏敏的经(2)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2-18 10:27:22

那天,王老水应该是又赚了谁几个小钱,他坐在大门外的那张三条腿的凳子上,无比欢跃地摇荡着那个高高翘起来的二郎腿,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喜气洋洋地高擎着一张大饼,几乎每咬上一口都要笑上一阵说上一阵:“嗯,还真是,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这开——天——辟——地!嗯,也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傻二小许是饿极了?但多半是有着其他的蹊跷,因为除了大脑混沌面貌腌臜之外,对所有的身外之物,他向来都是一个十足的谦谦君子。不想傻二小一把夺过来王老水手里的半张饼后,就迅速地揣进那个脏兮兮的怀里了。

王老水不知使了些什么手段,傻二小弯着腰抱着那半张大饼,杀猪一般地“嗷——嗷”叫了半天也没有松手,王老水累得蹲到一边喘粗气的工夫儿,傻二小猛地蹿到他脸前说:“吃够了!吃够了!你还想吃!哇哇哇哇……呸呸呸!省下这一口儿,你还能等三天,吃了这一口儿,今儿三更,那就得拴铁链!东洲的石牛刀光光,西天的铁马钩镰枪,哟哟哟——啊呸——忙死俺!忙死俺……”

傻二小吃了那半张饼后,也就过了三天,王老水就正时正点地往那边报到去了。

至此人们忽然明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早已是圣人都参透了的事,人生在世哪个不是先造死后造生!阎王叫你三更去,谁敢等你到五更!命里三升就三升,不用搭黑起五更——给你一斗也背不动。人们又想起算卦先生说傻二小“有地不种,没翅儿能飞”的话,“有地不种”自不用讲,“没翅儿能飞”似乎更有了明证,在河滩上问傻二小话的那个人后来说:“咋不是!那天他叫一群小鬼儿撵着打,一路吼喊着,脚尖儿都不着地,真跟飞一样!”

后来人们就又发现,村子里谁家有即将离世的人,傻二小能一连几天在那一带转悠,死者的亲属第一声哭叫刚落音,傻二小就踏进了门槛。

后来他甚至还到附近的村庄去,人们就说:“傻二小该是升官儿了,管的地方儿大了,管的人也多了。”

土地改革之后,王家的花园就格外寂寥起来,王家的西院给四户贫农分着住了,通向花院的门后来也叫堵了个严严实实,垒门的时候还从静峦寺里请了一块大青砖,请阴阳先生在上面刻画了镇邪的符。

西院的北房分给了韩狗子。如果不是新社会的到来,狗子这一辈子就没有过眉开眼笑的时候,尽管爹娘早早地给他娶了妻,但他的女人在给他生了五闺女五爱后,又连接着生了三个千金,因为穷苦的家境看不见有个翻身的时候,下边的三个生下来就早早地送了出去。

从父辈起,狗子一家都靠租种别人家的田地过活,因为家里吃饭的多做活的少,超常的辛苦也换不来一家人汤水稀饭的温饱,所以除了农忙之外,他就掐头的蚂蚱一般赶紧找零活打短工,挣几斤柴米贴补锅灶。当年给王炳中家的米店帮工时因枪走火见了红伤,王维贵给的那一斗米的补养,曾着实地令狗子一家念叨了好多年。

狗子一家自从住进王家的宅子,小日子眼看着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不仅灶里不愁柴罐里不愁盐,而且还能时不时地吃上一顿小米捞饭。更令一家人惊愕不已且兴奋不已的是,住进王家的宅子不久,他的女人就噗里噗通给生出个大胖小子来!直到儿子长到七八岁,两口子还常常在背地里偷偷感叹,王家大宅里仅剩的一点脉气叫自己给赶上了。

一日,狗子的儿子说死说活非要到花园里的大槐树上掏麻衣鹊窝,狗子拗不过,就上到了槐树上去。他往窝里刚一伸手,没有抓住小麻衣鹊却碰到了一个马蜂窝,被惊扰了的马蜂围着他乱蜇,手一松,就从树上摔了下来,除了头肿得像个大榼栳之外,浑身并无半点儿伤痕,却躺在炕上摸着儿子流了两眼泪后就静悄悄地去了。

他的女人哭得死去活来。有一天,狗子的女人还躺在炕上生气,她的儿子突然说:“娘,娘,快起来,俺爹回来了。”女人猛地从炕上坐起来问:“在哪儿?在哪儿?”儿子说:“那不是——拉着个俊娘儿们的手往做饭屋儿走了。”

女人前前后后找了个遍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就觉得一根一根的头发往起竖,回到屋里后,没好气地打了儿子两巴掌:“再瞎说,拧烂你嘴!”孩子呜哇一声哭了起来,做饭屋里的锅盖就“咣——咣”地开始敲锅,女人又去看,还是什么也没见,回到屋里后,长条凳就咔嗒一声自己倒在地上,孩子瑟索着说:“娘,别打了,俺爹生气了,把板凳给踢翻了。”

那个晚上,一个院子里本来住着四家人,谁也不敢一个人再到黑洞洞的茅房去解手。

女人害怕那边的男人叫别的女人给勾了去,自己以后到了那边还得重嫁人,要争不过,阎王爷就派俩小鬼把人锯开来一人一半。第二天她就匆匆忙忙地找人画了符,粘在男人的墓丘上。谁知当天晚上,一个院子里的四家都听见外边有一个女人声声哭诉:“恁俩人原不是一对儿,何必生拉硬扯胡捏古。”第二天不到天黑,四家人商量一下,就七手八脚堵上了通向花园的门。

一年一年地过去,花园里总是出些稀奇古怪的事。半夜里犁花井上传来辘轳的绞水声——其实井上的木辘轳早叫人给当柴烧了。绞完水还有女人的洗衣声、捶布声和泼水声,过几天还有叮叮咣当唱戏的锣鼓声,满院子的驴骡咕咚咕咚地整夜跑,不仅能听见响声,还能看见满院的驴骡蹄子印儿!

最近一段日子更是厉害,傻二小白天围着花园欢蹦乱跳地转,夜晚花园里就有个说不清的东西整夜地哭,后来那个东西干脆坐到和烧锅酒坊挨着的房上哭,哭声凄惨无比,有时像猫头鹰在叫,有时像猫搬家,也有人说像苗香香。

人们请了好多手段高明的阴阳先生看,花园里的东西却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三个、四个,后来就有人说,那些东西半夜里到梨花井里洗个痛快后,把夜校里的板凳桌子齐整整地摆到房子上去。

人们终于无法忍受了,他们找到了刚改称呼不久的安社长——大坡地乡改称大坡地公社了。

安社长嘿嘿一笑:“啥牛鬼蛇神敢在党的红旗下招摇撞骗!起升,你去把这事儿办了,要办好,要对党负责又对群众负责,这是组织考验你的关键时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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