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男人和女人的三件宝(8)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2-06 10:43:40

十天半月的光景,老歪就招供了所有的事,但和活着的人关联的所有坏事,却只有他自己。

往湡水押解老歪前,他被五花大绑着,又来了一趟叫汤驴肉店,社里安排人问他要叫汤驴肉煮制的秘方,老歪说:“啥秘方儿?再好的秘方儿,一锅里头禁不住放一块儿臭肉!黄鼠狼最臭的肉在屁股上,煮以前不割下来扔了,一锅肉就臭得没法儿吃了,驴肉有俩地方儿,一个是尾巴骨的根儿,要割下来扔了……”

当他看见万福来三个字被改了以后,就说:“不说了,不说了!成了土匪就没人念想叫汤驴肉的香了!”仰着脖子叫驴一般吼吼了几声后,又说,要割下来扔掉的另一个地方儿,伙计里头有人知道。

临上车走的时候他悄悄跟老杜说,要真有个过得去的人,就把敏敏托给他,她算是个好娘儿们,还有一套“敏敏经”,叫那个人好好儿念,念好了就不白活一回。

敏敏拿了条热气腾腾的湿毛巾出来,先在老歪眼前站住了,眯着眼歪着头瞅了他好一会儿,细脖子上的筋一根根地轮番跳跃了一阵后,忽然抽出手甩了他几个耳光。

老歪呵呵地笑着,动也没动。后来敏敏就拿那条热毛巾给他仔仔细细地擦了脸,还涂了点儿高原羚的油脂,端来两碗烧酒,给老歪喝了一碗后,自己也喝了一碗,把两只碗摔碎后回到了屋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赵起升在炉子上坐上第三壶水后,老杜说:“睡吧,敏敏有事儿,今儿回不来,赶明儿听她的‘敏敏经’吧。”老杜钻进被窝后,又伸出头来说:“‘敏敏经’是老歪告给俺说的。”

第二天苏敏敏也没有回来,半后晌,起升叫人领着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里,在一个独门小院内,他见到了苏敏敏。

正像赵起升猜想的,敏敏和老杜一样,像个教师爷。不同的是,那个住处很干净,起升被攥着的手从敏敏处一股股腾涌而来的暖意,叫他更舍命地去爱这个长脖子女人。

苏敏敏说,其实,一个舒贴的人一辈子要靠三件宝。男人和女人的宝不一样。

女人一辈子从生到死走过来,第一件宝是水一般伶俐透彻的心性;第二件宝是花一般怡人俊俏的面容;第三件宝是玉一般尘渍不染的清白。

缺了心性这件宝的女人,也就是一块没有放盐的肉,就是有人吃,咬不了几口也就腻了;缺了容貌这件宝的女人,那就是一条没有船桨的船,要不走不远,要不靠不了岸——其才可敬,其貌可憎,没有几个骨贱皮酸的男人愿意拿布蒙住眼,去听她说汉书、念唐诗;缺了清白这件宝的女人,就成了一块叫人舔过咬过的叫汤驴肉,除了有瞒天过海之术,要不,就是再香,除了自己吃,给了谁都不值钱——不给还好,给了人,就只能叫人膈应。

男人一辈子从生到死也靠三件宝走过来,第一件宝是能担当、会筹措的秉性;第二件宝是养妻儿、撑脸面的钱财;第三件宝就是女人了。女人就像男人奔波纵横的腿,再要强的男人也不能没有个支撑,没腿不能走,瘸腿走不远。太多了也没用,累赘!搞得太多了就总有玩不转的时候,能要人命!

缺了能担当、会筹措这件宝的男人,也就是一个废物,要把身上多长出来的那块肉割了,连祖坟也埋不进去;缺了钱财这件宝的男人,就是只过街的老鼠丧家的狗,人前不能抬头、人后不敢翘尾,时间久了,再举案齐眉的女人也会失去耐心,戴顶绿帽子不叫蒙羞叫遮丑。穷男人领着个穷家,一辈子摇摇晃晃,啥时候儿都经不起磕碰!缺了女人这件宝的男人,走也走不了多远,有的就摔倒不如自倒,干脆躺下来就不走了。

前两件宝太粗太大的男人,总想把女人这第三件宝也搞大搞多,不管是哪个人,只要还能喘匀实那口气儿,那个死不悔改的念想,就像水缸跟前的葱——根干叶枯心不死!那个不死的心就是六月天里的野草,见云就鲜艳、遇雨就疯长。

不论男人和女人,三件宝要匀实搭配才好、也才走得稳。

女人心性这件宝太粗太大,面容这件宝太细太小,十有八九是个倔女人,好听话是心性高、真屈才,难听话是疯婆娘、别理她。

女人面容这件宝太粗太大,心性那件宝太细太小,看也不看就知道是个坏女人,好听话叫风流,难听话叫破鞋,丈夫的名字叫乌龟。

女人的心性和面容这两件宝都粗都大,清白这件宝过细过小,这种女人不算太少也不会太多,一笑一颦都能翻手为雨覆手为云,好听话叫乱世佳人,难听话就叫贱女人。傻男人碰见了总傻唧唧地给人说走了桃花运。

女人的心性这件宝太细太小或干脆没有,另两件宝不论,不用问那是脏女人,好听话叫沦落风尘,难听话叫窑姐窑妹……

心性、面容、清白三件宝都粗壮的女人不多,比白头小虫儿(麻雀)还难找——那是极品!要真等得上那样一个人,祖宗八辈儿都吃斋念佛的有幸子孙,那也得站号儿排队!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能担当、会筹措这件宝要真粗壮,钱财和女人这两件宝也细小不到哪里去,前两件宝要都粗都大了,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总把女人这件宝搞得比蚰蜒的腿都多!男人都贱也都臭,贱得分文不值、臭得翻肠倒胃,不知道腿要太多了就不好走路,也走不快,腿太多总要磕磕绊绊,不摘掉几个吧,闹心;摘掉几个吧,总要血淋淋地伤筋动骨!

世界上的好多事都混沌,傻女人傻起来糟糕透顶,火坑也敢跳;贱男人贱起来臭不可闻,刀山都敢闯。混沌的世界混沌的人,哪个清楚了就成了神仙——神仙不好当,好多人修炼了一生一世,有几个修成了正果?

有人遇事儿总爱说不管你二和三,咋咋就行或就不行,万不要理这种人,那准是个疯子。二和三都一样紧要。

敏敏说着说着就突然哭了,长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跳跃着。起升搂着敏敏,忙不迭声地问到底咋了,哽咽了好一会儿后,敏敏说,俺这一辈子,清白这件宝算给白扔了,神仙也没本事给找回来了,也不叫你给找,你要真能给你说的一样,这辈子就靠你扶着俺走,只要你不撒手,俺一条腿跪着、趴着,给你当一辈子驴骡都行!

起升真想拿敏敏那把德制的小匕首割了胸膛给她看,他的心,此时比炉中的火烧得还旺。

对赵起升来说,“敏敏经”纯属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想,她是被杨老歪吓怕了,故而才想出那么些稀里古怪的东西来,什么宝不宝腿不腿的,敏敏就是一匹颇具灵性的汗血宝马!带着他过草原、越河流、跨高山,把他的威武和雄壮说给天,说给地,又证明给神灵。如果真的没有了宝和腿,敏敏就是一只小船,那也能静静地摇碎他赵起升一身波光粼粼的筋骨。

这一夜他和她睡得都很香。

第二天,赵起升去叫汤驴肉店时,满院子黑压压的人,宰杀驴骡的大台子上站着一个人,枯树枝一般细长的个子骨瘦如柴,自肩膀到手臂,一根根暴露着的青筋像一条条僵死的蚯蚓,高颧骨尖下巴,前突的大嘴和前伸的牙,有点儿像北京的古猿,侧歪的头好像累了,斜靠在肩膀上,他是店里的伙计,人送外号“树圪叉”。

“树圪叉”在台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人群就有些骚动,当人们呼地一下闪开了一条道后,一个低矮的短脖胖子就叫两个年轻人倒架着胳膊送上了台去。胖子打肿一般忽颤颤的大脸,中间有一道沟沟的肥下巴在腮帮子上坠着,再努力也抬不起来的大眼泡,鼻子和嘴显得有点儿小,受惊一般陷了进去。

胖子呼哧呼哧地喘了一会儿气,大肚子一鼓一鼓地说:“老少爷儿们!——唉,这天理良心,这万福来——杨老歪,他在的时候儿就数对‘树圪叉’好,不信一个个问问,‘树圪叉’弄下来的驴蛋,都偷偷儿送给杨老歪吃了,杨老歪配药面儿的方子能给俺?谁要知道不说,就叫他二掌柜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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