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安澜    更新时间:2014-12-01 15:25:02

1

一轮残月照在午夜静谧的海上,海面泛起闪闪银光,迷离而闪烁。

晓风一个人在海边一路狂奔,泪水像汹涌的潮水无声地泛涌。粘湿的海风迎面吹拂就像母亲温柔的抚慰。让她的心渐渐地平息下来,脚下逐渐放慢了脚步,迎着风,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走……

焦灼的芬在海边发现浑身湿透的晓风时,已是凌晨两点了。初夏的海风中夹杂着丝丝凉意。海浪翻卷着滚滚向前,时而打湿她们的衣裙,时而滑过她们的脚面。芬拽过晓风的手臂,触及到肌肤的粘湿冰冷与脆弱。一路生拉硬扯回到宿舍,东方已近破晓。

这是一间并列四张单人床的小房间,小床一张紧挨着一张从墙根排起,中间没有一点缝隙。一色的粉红床单、被褥、枕头,陈设简单干净。只有晓风最墙根的角落放着一张半旧的写字桌,桌上放着一些书和一盏橘黄色台灯。如果需要写东西那么就只能把床当作凳子,就这样简陋的宿舍还是剧团最有份量的角,才能享受的待遇。

东海越剧团是东海之滨的县级市的越剧团,创建于八十年代初,在越乡的浙江还颇有盛誉。晓风在剧团已有四个年头了。从一开始的跑龙套到现时的名花旦,一路跌、爬、滚、打其中付出的心血和代价,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晓风从学生时代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天性孤僻、沉静,日记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也是她灵魂的出口。此刻,她翻开日记眼神空洞无助:

  10月11日              多云          

我,在我来不及反对我的出世以前,我已经存在了。这是我的悲哀还是我的幸运,这是个太复杂的问题。因为一条生命的诞生,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这必看我以后的生命中的色彩和个性而定。未来对我是一连串的问号,过去对我却是一连串的惊叹号。我可以概括地把惊叹号划出来,问题的部分且待“生命”去填充:

我在一个火红的年代里诞生,

父亲曾经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南下干部;

母亲是出生书香门第的小家碧玉;

他们的结合使我有两个大我许多的姐姐,

而我生就不是娇宠的小宝贝;

在我降生到这个世界的同时,

文革狂潮带给全家毁灭性的灾难;

已过不惑之年的父亲被打成右派,

于是,城里的家被抄,父亲关进了牛棚,

母亲带着我们姐妹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

于是,我阴霪的童年在乡村拉开了序幕;

在那火焚的岁月里一切都属疯狂,

于是,母亲忍辱负重在逆境中煎熬,

大姐用婚姻的代价挽救频临崩溃的家庭;

二姐的卓智才华被埋没;

所有的希望竟成绝望,

我更是多余的负担,

于是,从小我就很乖、很懂事;

上学后,我的天份开始引起老师的注意,

一张张奖状给学校赢得的荣誉让人刮目相看;

父亲的平反给破碎的家庭注入了一丝温暖;

我的书性聪慧开始让我看到生命的曙光;

天命不济二姐因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割腕自杀,

父亲积劳成疾也相继病逝;

原本支离破碎的家再一次陷入万劫不复;

于是,十七岁的我只能辍学,过早地挑起生活的重任;

与母相依为命默默承受命运的重击;

十八岁考入东海越剧团学艺,

籍此以摆脱家庭的贫困和心灵的贫乏;

于是,我拼命地学、钻、练、摸、爬、滚、打、消化,

开始懂得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成功;

二十岁时一封书信开启了我初恋的心扉,

于是,我又尝到了另一种爱的痛苦;

芬告戒我把“情”夹在日记中的必要,

把“爱”留在母亲身边的好处,

她不相信这世上男女之间的所谓“爱情”;

终于,我无法坚持,

失败了,

败在自己犯规的情字上,

于是,我已悄然送走了二十一个春夏了;

他能给我憧憬的明天吗?芬又会怎么样?

我是否有未来?......

晓风颓然地放下笔,干涸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芬比她大三岁,是个热情偏执的女孩。她是团里唯一当红最久的实力派小生,她扮相倜傥儒雅,高亢洪亮的徐派唱腔深得广大戏迷的喜爱,早在晓风未进剧团时已走红,现下与晓风委婉缠绵的王派唱腔,相得益彰!

晓风永远记得那个秋天的早晨,朝阳灿烂如霞,她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这个洒满童年孤寂的泪水,贫瘠又养育过她的乡村。独自一人走在常走的乡间小路上,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暗涌而渐渐潮湿了她的双眼。在那个年代,这是她能离开这个乡村的唯一途径。她是父母忍辱负重十八年,渴望重见光明的一线曙光!

 2

报到的那天,有十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挤在剧团的排练大厅里莺莺燕燕。唯独她独自坐在角落里,一边等着召唤一边看戏考。她一向看重自己,更看重这次机会。

进团后,她努力学戏,刻苦练功,跌到了爬起来继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推敲、揣摩,练就了一套扎实的基本功。把各路门派的花旦唱腔模仿得惟妙惟肖,从一个跑龙套的小角色渐渐挑起剧组的大梁……

芬注意晓风是她进团不久,在一次练功时受了伤。鹞子翻身是个难度比较大的动作,要求身体成45度角整体连续翻转360度。由于这些女孩子都已过发育年龄,韧带骨骼都已定型,所以这个动作对于她们这群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来说有一定的难度。为了更好地把握技巧与要领,晓风一遍一遍反复练。忽然一阵晕眩她摔了下来,头撞在了窗台上,粘稠温热的血液从她的头发里流了出来。当班的芬见状背起她直奔医院。晓风温暖的血液流过额头滑落在芬坚定的嘴角上,一股腥涩的味道在芬的唇间回荡,从此植入芬的生命。她开始怜爱起这个倔强、灵秀又沉默的小妹妹。

芬从团领导处申请晓风住进她的四人宿舍。在芬的帮助下,晓风的进步突飞猛进,伴随着她的是少女的彷徨与迷惘。

寒冷的冬夜,演出回来大家都冻得浑身冰冷,为了取暖通常都是两个人钻一个被窝。芬也睡进了晓风的被窝,两个冻僵的身体和衣搂在一起,晓风在芬的怀中就像儿时母亲温暖的怀抱,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个莫名的深夜,晓风从睡意朦胧中醒来,感觉芬灼热的手在一寸寸抚摸她光滑的身躯。她一阵战栗,震惊得无法动弹。黑暗中,芬开始吻她的额头、她的脸、她的脖子吸吮她每一寸孤独温软的肌肤;混沌中晓风听见自己彷徨的心跳和脆弱的血液在凝固……

芬拉过晓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俯耳低语,“我的心和你跳的一样快,我们本该是一体的。”晓风缓过神来,手迅速从芬海绵般柔软的胸脯上抽回。“不!不要!”晓风从心底沁出一丝惊恐而脆弱的呐喊,试图摆脱芬的拥抱,芬决然霸道地制止了她。

晓风白璧无瑕的胴体透着幽幽的清香,芬芳得像春天含苞欲放的花蕾。晓风萌动的春心曾多少次幻想着把她献给心中的白马王子。此刻,芬的举动令她震慑、恐惧却又无能为力。她无法抵御来自芬强大的“力量”,更无法抗拒命运转机的诱惑!

芬恣意忘情地吸吮她花苞般的乳房,犹如吸吮着她年轻的生命,让她片刻间灰飞烟灭,坠入深渊!黑暗中在芬的缠绵里,晓风绝望地瘫痪失去知觉。

晓风恍惚明白,命运对于她就像穿越荆棘的丛林,无处不在的陷阱限制和束缚她自由的出入,犹如宿命!

芬不喜欢男人,据说她是逃离父母订的婚约来到剧团的。此后就不曾回过家,没有人知道真正原因。只知道她性格暴戾、喜怒无常却生就一付天生的好嗓子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领悟力。这些优势使芬在剧团有着在牢不可破的地位。只要排演新戏唯一很快进入角色的也只有她。

芬对晓风的影响是巨大的。很快晓风在同伴中脱颖而出,从折子戏到与芬拍挡的全剧,无论扮相或唱腔都深得同行老师的赏识。

晓风挤入剧团主流几乎都是与芬拍挡同台演出。剧团在江浙一带巡回演出,在《红楼梦》、《孟丽君》、《追鱼》、《春香传》、《唐婉与陆游》等剧中,芬和晓风扮演的一对对如胶似漆的才子佳人,深受广大戏迷朋友的喜爱。

晓风长期阴郁的脸在成功的掌声开始解冻。对于芬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温情缠绵的呵护,她已能漠然自处,所有一切都由不得她选择。

时光在无声地悄然溜走,生活在排练、演出的忙碌中继续。晓风接受了支撑着这个成功的代价 ,也包括芬的喜怒无常。

她感觉到芬对她的迷恋是一头觅食的猎犬。在荒野中撕扯着一具温热而血肉模糊的尸体,贪婪而无措,兴奋而龌龊。在颓靡的芬芳中温情痴迷、沉沦。黑暗中,晓风脑海里闪过反感与厌恶,感觉到无可替代的绝望!

东海市是浙东地区的沿海半岛小城,无处不在的海滩是晓风独处的最好去处。躲开芬神情暧昧的眼神,避开同伴的窃窃私语。只有大海能给予她无限的包容与理解,洗净她心底的厌恶与污浊。

3

炎热的夏天,持续高温的午后热浪灼人。一场滂沱雷雨刚过,闷热的空气里透着一丝雨后的清爽。晓风没有午睡,独自来到海边的沙滩透透气。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咸涩的热浪。突兀,一道绚丽的彩虹挂在风轻云淡的海天一色之间,光晕环绕之际,海面刹时出现一艘炫目无比的硕大帆船缓缓驶于彩云间。船上似有一簇翩翩起舞的仙女,曼妙轻盈!如此辉煌壮观的海市蜃楼持续了三分钟后逐渐褪色。晓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做梦也没见到过的美丽画卷,犹如幻觉。而渔夫雀跃的孩子告诉她,她们共同目睹了如此美妙的奇观。真实的美丽脆弱得经不起一丝的怀疑与推敲,犹如夏琰字字珠玑的呼唤!

夏琰刚劲洒脱的字迹映入晓风的眼帘,他温情激荡的话语使她砰然心动,他对理想的追求和人生的哲理令她折服。她感觉到自己冰冷的血液开始升温。

晓风和芬不一样,她渴望得到异性的爱,渴望在正常的男女情爱中拯救自己的灵魂。她在心底里排斥芬“男人都是骗子”的理论。她相信并崇尚爱情的纯粹。

晓风开始和这个素昧平生的军人回信,频繁的书信像雪片般地往返于南京、东海两地。牵引着两颗彼此燃烧的心。

晓风极力捕捉着生命中的这次感动。即使它只有昙花一现的美丽,她也希望它真实的盛放过。犹如海市蜃楼的记忆将永远在她心底打上烙印。

在不断的书信交往中晓风得知夏琰是杭州某军区的营长,比晓风年长四岁,现在南京某军官学校深造。酷爱戏剧、文学,适逢东海越剧团在南京演出时,夏琰观摩了晓风演的《孟丽君》,他为她饰演的孟丽君的形象、唱腔深深叹服。于是他便开始写信给她,谈论戏剧、人生、哲学、文学等话题。晓风为他不俗的谈吐所吸引,他被她的精湛表演而折服。拉开了现代才子佳人的爱情序幕!情丝缱绻,夏琰在信中表示,“希望我和你能手挽着手走向热情的彼岸”!

他们很快在飞絮般冰冷的纸上开始热恋,初恋的晓风经历着前所未有心猿意马的美好时光!

好景不长,芬无意识中打开晓风抽屉时,发现并翻阅了夏琰写给晓风的信件。从此,两人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争执、对抗、恐惧、绝望的灾难之中……

芬说,“你别傻了!男人是最不靠谱的东西。难道你晓风肤浅到了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骗走你的感情,你的心?”

“靠不靠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这种感觉。”晓风说。

“他负担不起你的过去和未来,就算现在也会顷刻间就覆灭。”芬生气地说。

“哪怕只是片刻,我要的是这种感觉的本身和过程,最起码他让我感觉到自己是正常的。”晓风固执地坚持。

“难道我们不正常吗?”芬吼叫着反问她。被晓风的话刺痛得暴怒起来的芬开始撕扯她的头发,打她耳光。“你清醒一点吧!他知道了我们的事,你说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有必要的话……”

“你在威胁我!”晓风瘫坐在海滩上。终于她明白自己无力摆脱芬的桎梏。干涸的眼睛里满是无助和绝望!

芬看到软弱下来的晓风开始妥协,同时也发觉她眼中陌生的决然与痛苦。芬跪在沙滩上,把冰凉的晓风揽在怀里,带着哀求的口吻柔声说,“为什么你不试着来爱我呢?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无聊的男人身上?只有我才能给你真正的全心的爱!”

“不!我要不起你的爱!”晓风战栗了一下,挣脱她怀抱像避瘟神似地在沙滩上一路狂奔。清凉的海风温柔地抚慰着她满脸灼灼生火的指痕。没有泪水,只有满心的悔恨与羞愧。湛蓝的海水已无法洗净她心头的屈辱、污秽。

晓风恢复了以前的沉默,而且更加阴郁。心头刚点燃的希望之火,被芬的滔天浊水全数淹灭!

夏琰还是有规律地三天一封信,一如既往的执着、热烈、诚恳。每一封信都是深情的呼唤,唤醒她苦难的热情,温暖她冰封的心房。她情不自禁地又开始回信,只是少了以前的热烈与激荡,有意识地与他拉开距离。敏锐的夏琰马上察觉到了她这些微妙变化,字里行间开始追问、探究缘由。她不知可否!

夏琰决定来东海看晓风。她没有办法阻止他。他们书信来往一年多了,其实,在晓风的内心里多么渴望能见到夏琰,哪怕就一眼,也了却了她心中的宿愿。随着交往的不断深入晓风清楚他们不会有结果,正如芬说的那样,她感觉自己配不上夏琰。但她仍然决定见他,给自己的初恋一个交代,给这份遗憾却仍然美丽的感情划上一个无憾的句号!

最软弱的女子也有触及灵魂深处最悲壮的时刻。只是她很难给予它持久的温度。

4

夏琰从南京乘轮船到达东海。安顿好自己已是午后了。传达室的老黄头从排练房把晓风叫了出去。夏琰不是晓风想象中的彪悍高大的军人形象,他是个身材修长面容很英俊的男人。一套藏青色西服,外着深绿色呢制军用大衣,正气、挺拔!白净的肌肤透着一股隐约的书卷气。他是晓风神往的白马王子。

他们握手寒暄,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默契自然。晓风带他去自己常去的海滩散步。他们谈得很投机,初次见面却给彼此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夏琰的确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有江南才子的风流儒雅,更具军人的豪爽朴实。

晓风沉静中透着聪慧、温柔,美丽中有深藏不露的才气,稳重、内敛是夏琰一直心仪的梦中情人。

他们共进晚餐后,他看完了晓风的演出后径自回下榻的宾馆休息。

卸妆后,芬把她拉到海边,从盘问、讽刺、奚落到痛斥,无所不用其极。妒忌使她失去了理智。

自从上次争执后,晓风一直躲着她,很少说话,这是芬最难忍受的。

晓风沉默,不想再向她解释什么,她漠然地接受着芬的撕打和不堪入耳的辱骂。

“噗嗵”晓风终于跪下来哀求芬,“放过我吧!让我自由地呼吸,我快窒息了。”晓风的心理彻底崩溃!对着芬不停地叩头,“苍天呵大海!我到底作的什么孽!”声音一时哽咽,泪水犹如汹涌起伏的潮水泛滥成灾!

芬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一时恐慌无措。芬疼惜地跪下来不住地抽打自己耳光,“都是我的错,风,不要这样!我只是不想你受伤害。你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两个被极度痛苦折磨着的人相拥而泣,冰释前嫌。

第二天,双眼红肿的晓风称病告假没有去见夏琰。他来了三次没有见到人,就托老黄头带张纸条给晓风。

风:

你病了吗?三次来访未晤,怅望西风而茫然!你是个需要照顾和疼惜的孩子。好好保重!

因告假三天不能延误,我已买好了明天上午十点的船票回南京。晚上7:00时我再来,望幸赐一晤。

喜逢佳偶情漫,

约今生情无憾!

坐卧不宁的夏琰草上

                      1985.3.14.

晓风看罢留言条,潸然泪下。曾经渴求热力的生命,却承受期待的折磨。独自冥想 ,矛盾痛苦的她决定晚上见夏琰作个了断。她面对镜中憔悴而依然清丽可人的自己,浮出涩楚的苦笑。可惜年轻的生命,心灵之洲却是一片荒漠。

早春的夜风依然有着刺骨的凛冽呼啸着。晓风准时来到剧团门口,夏琰早已等在那里了。

“风,怎么了?”他迎上前急切地问。

“没什么,有点头疼,感冒了”。她掩饰着内心的空虚。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了,就近走走吧。我还要回排练房配戏的,明天可能没时间送你了,下午有演出。”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一反常态?”

“没什么!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晓风鼓作勇气。

“告诉我,是我什么地方不够好吗?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改的!”

“不!你很优秀!太完美了!而你的完美像一面镜子反映出我的匮乏与庸俗,你让我自惭形秽。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情海路!”

“风,求你了,不要这样!今生非你莫属,让我们好好相爱吧!”夏琰激动地握住她冰冷的手,眼底满是湿润的期求。

晓风坚固的堡垒在夏琰激荡的热情中开始瓦解。他们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海边,一弯残月清辉洒落,冷冷地照在朦朦的海上,正如晓风残缺的灵魂委婉、苍凉!

夏琰怜爱地把她搂进自己的大衣里,“风,我会用一生的生命来疼爱你,呵护你,照顾你,相信我好吗?”晓风感动地抬起头,看到他眼底的疼痛与温情。

“我该回去了。她们在等我排练新戏。”

“好吧!我明天上午来接你?”

“不!那样影响不好,我会来,我会直接去码头的。再见!”

“那就一言为定。”他温柔地凝视晓风,“风,吻你可否?”她怔了一下默默地闭上眼睛,夏琰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别!

转瞬间,晓风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们彼此是那么地深深相爱!这份感觉的本身和过程让她满足。其实,她要的就这些。只想给彼此留下一份无憾的美好的回忆!她也只给得起这么多。太多的无奈、隐痛、恐惧困扰着她,绑架着她。

回到宿舍,在芬不断的追问下,晓风说,“他明天上午回南京。我已经告诉他我们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他哭了。但我还是答应去送他,好聚好散!”

“不!你不能去送他,你不该再给他任何的幻想。”芬断然说。

“可我已经答应去送他了,难道还要我食言。”她一脸的茫然与不甘。

“别傻了,长痛不如短痛。”芬温和地劝说着。

晓风一夜辗转反侧,忐忑不安,一种莫名心痛的感觉一直缠绕着她。她知道不该去送他,但她无法拒绝他那双慑魄又真挚的眼睛。更无法割舍这份刻骨铭心的爱。遇到他,今生在劫难逃!

5

夏琰走的那些天,晓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趟过来的。终日里恍恍惚惚,在矛盾与痛苦中煎熬,在希望与破灭中徘徊。她明白自己已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送行的食言、失约成了无法释怀的心结。

终于,夏琰来信了。他没有责怪她食言没有去送行。他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让她宽慰。

夏琰的信仍然一封封如期而至,成了她生命的最大安慰。她忍着心的锥痛坚持没有回信。她想让黑暗中烟火般美丽的爱情,刹那变成永恒。持续一个月后,夏琰忽然相隔十多天才来了一封措词激烈、积怨责难的信,字里行间有太多暧昧的疑问。她知道一定事出有因,她拿着信问芬,“是不是你写过信给他?”

“是!是我告诉他你心有所属,让他不要再写信给你了。”芬承认。

“你这样对他伤害很大,我不是没有回信么!”晓风辩白。

“难道让他无休止缠着你?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想和他分手?”芬又开始斥责她。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晓风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自我,徘徊之余没有写信给夏琰解释什么。她只是艰难痛苦地承受着这份心力交瘁的深情。

两个月后,夏琰从军官学校毕业,自愿报名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随部队去了前线。临行前,他又给晓风来了一封信。希望自己能通过战火的洗礼,重获新生,重塑自我。建功立业后回来娶她。言辞恳切,有太多的相思爱恋却不乏抱怨负气的情绪。

这封信像平静的湖水里丢了一颗石子,在晓风的心里荡起阵阵涟漪。她想写信给他,但不知该说些什么,思念、眷恋、负疚、担心太多复杂矛盾的心理无法释怀。爱之深,痛之切,她不知如何重拾这份情感?

她的爱和思念穿透夜幕,跨越时空早已身系远方的他。此刻,她的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晓风合起日记,收回思绪。双手合十,唯有默默地祈祷与祝福!

时光荏苒,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夏琰杳无音讯。晓风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但始终没有寄出去,也不知道寄往何方?她沉浸在无尽的思念、牵挂和悔恨之中。痛恨自己的懦弱,挂怀夏琰的安危。

一天,午睡刚醒,剧团领导郑重其事地把她叫到会议室。李主任正在和两位军人谈话。他们见晓风进来,立即起身行军礼,一位年轻军人自我介绍:“我们是夏琰的战友,营长让我把这个亲手交给您。这位是我们团政委,专程来看您的。”

晓风看着他们一脸的凝重,困惑地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用红布包着一本黑色日记本和几封未曾寄出的信,信封上还有斑斑血迹。晓风一阵抽搐疑惑地问,“这是干什么?夏琰为什么不亲自来?他答应过我来看我的,他在哪里?”

晓风收搜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心头掠过不祥之兆。从心底沁出一股凛冽的寒气渗透全身。稍顷,团政委温和地说,“夏琰很爱你!这是他的战地日记和写给你的信……”

“他光荣为国捐躯了……南京军区授予夏琰一等功臣!”

晓风愣愣地看着他们渐渐潮湿的眼睛,声音缥缈间越来越远,眼前恍惚,脑子一片空白。

晓风醒来已在医院的病床上,芬守在她的旁边。枕边放着那个牛皮纸信封。晓风直勾勾地盯着它,干涸的眼睛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晓风一遍遍仔细阅读了夏琰留给她的信和日记。检阅着现代战争历历在目的残酷。似乎亲历硝烟弥漫的战场,目睹他倒下去鲜血淋漓的场景。她又一次无与伦比地痛彻肺腑。

任何东西与战争相比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夏琰是崇高的、可爱可敬的、甚至是伟大的。晓风为自己的懦弱自私而不耻。一时的任性竟成终身抱憾,要用一生的追悔来救赎。

一切都太迟了,为什么不给她机会表白补偿。命运如此残酷,生命的无常留下太多遗憾,她对夏琰深深的爱与眷恋却无法让他带进天堂。她的心被自责一块块地撕扯下来。难道是上苍在责怪她不知道惜福?晓风再也无法拾遗往昔的平静,梦魇缠身。

晓风看到夏琰从一艘光华四射的舰艇上,坠入茫茫大海。四周静寂无人,海浪汹涌地吞噬着他。他奋力拼搏,一簇洁白的浪花将他整个人托起,他驾着白云缓缓而来。笑吟吟地说,“风!我回来了!”他向她伸出手。忽然,狂风骤起,白云消逝,海浪奔涌着把他吞噬、淹没。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无法摆脱自己的心魔。靠记忆和幻影延续着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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