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桃花溪洗濯的温柔(5)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1-22 21:42:51

和他在一个木桌上吃饭的是一个大个子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大三粗浓眉大眼,轰隆隆的声音像坐在水缸里说话,瓮声瓮气的像敲着一面大锣。那人要了两大碗稀粥,面前一个大木瓢里盛了多半瓢乌黑透亮的酱菜,姜片、黄瓜、蒜瓣、萝卜、黄豆、花生的一大堆。

那人的大厚嘴唇吞下两口酱菜后,就吸溜两下灌下两大口稀粥,呼噜噜的声响之后,脖子中间的大疙瘩上下一滚,好像能听到稀粥美美地落入胃中的“咕——咚”声,然后用一长一短两根筷子,从木瓢中夹一团酱菜送入口中,嘎吱嘎吱的脆响,叫任何一个人都会坚信,木瓢里的东西是人世上最可口的美味。

当他的第二碗米粥只剩小半碗的时候,就开始大嘴大嘴地吃瓢里的菜,喝上一小口饭就吸溜两下气再叭叽两下嘴,头上的汗珠子顺着两鬓汇集到尖尖的大下巴上,嘀嘀嗒嗒地往下落。

赵起升吃完第三个包子以后就一直瞅着那个人看,眼光跟着人家的筷子从瓢里到嘴里,再从嘴里到瓢里,当那人脸上的汗有几滴滴到碗里时,起升就咳了两声,那人抬起头,他以为起升要吃他的酱菜,就递过来筷子,见起升不接,就说:“咋?嫌脏?”说着又夹了一口送进嘴里,一边专门儿嘎吱嘎吱地使劲嚼一边说:“尝尝,怕比你那包子味道儿还好呢!”

赵起升接过来尝了一口后,拿筷子指了指那个碗,那人伸出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往地上一甩,说:“你个小豆芽儿,哪儿有那些个穷讲究,自己脸上掉下来的东西儿有啥脏!”说完就咕咚一声把剩下的汤全灌了下去。起升又嚼了一口菜慢慢地咽下去,倒也脆生生的可口,但听到对方喊他小豆芽儿,心里就有几分的不愉快,嗤嗤地笑着说:“汗就是尿吔,就是出来的地方儿不一样罢咧。”

那个人等起升又吃了两口菜后呵呵地笑着:“你知道啥是个干净?俺给你说嘞,眼不见为净,只要吃不出来臭味儿,那没看见的东西儿就都净,你就知道你吃下去的酱菜里头,俺的大臭脚没有去里头踩过?”

当剩下的两个包子一个人吃掉一个后,两个人就熟悉起来。那人姓孙,山东人,常年四季往湡水城送酱菜,湡水城里的酱菜铺,几乎每家都有他的货。起升管他叫老孙。

老孙听说起升要买牲口,就说离他家三十里有个三不管的曹家集,那里有满地的驴骡,驴皮都整车整车地往外拉,愿意去看看,可搭他一趟便车。

曹家集的驴骡不少,但总不至于遍地都是,那里离湡水城近二百里的路,老孙愿意叫起升跟了他走,主要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遥遥路途上一个人的孤寂和落寞。

曹家集位于冀鲁两省的交界处,是一片开阔的低洼地,大运河曲曲折折地从中间穿过。两省的交界历代以运河为界,由于地势的原因,每过一二十年,遇到雨水大的年份,四周的雨水也汇入运河滚滚而来,滚漕的河水一段时间在村东走,一段时间又从村西流,曹家集也就自然地一段时间归西边管,一段时间归东边管。因该村水患多,历朝历代的官府总是推过来踢过去,曹家集就像一面脚打的锣。它风风雨雨地延续到今天,是缘于它那特殊的地里位置——水面阔大能停靠运河里来往的船,滚来滚去的河水又形成肥沃的良田,那些不愿意倾刻毙命的饥饿人群,就在这里安顿下来,操着不同的语音和习惯,在这里栽桑种树生儿育女。

曹家集响当当的特产是万福来的炭火叫汤驴肉,经过或到过曹家集的人,没有吃过或带回过叫汤驴肉,比坐船的人未曾看到水还要糟糕。

离曹家集二里多地,村东运河的高岸上有一处大宅院,青砖蓝瓦的二层楼建筑飞檐翘角,在绿树环抱碧水缠绕之中相映成趣,传说是一国民党的军官所盖。

军官共有四房夫人,平日里公务家务往来穿梭,闲时和四个女人共处一院,一个个妖艳如花飘逸若云的女人,陪军官柳林待晓凤楼达旦,绿林交映之处确实是一个人羡人妒的去处。

胶东大战时不知究竟为何,军官突然在自己的办公室中死于乱枪之下。四个太太一夜之间在各自房间里吊死了三个,剩下一个收拾了金银细软之后,将宅院白菜价卖给了永泰胶庄后,随娘家人半真半假哭啼啼地去了。

永泰胶庄买下那座楼后,连续住了几帮人,结果都毛骨悚然地走了。

第一次住的是胶庄的掌柜。一天,掌柜夫人到茅房方便,刚进门就见一个美貌女子衣冠整齐地蹲在那里,开始吓了一跳,看那女人一直喜笑盈盈地半蹲着就是不解裤子,掌柜夫人就说:“不解裤子蹲在那里做啥?正经个占着茅坑儿不拉屎!”

那女人摇着扇子扇过一缕香风,圆睁杏眼说:“你个贱东西,脱裤子屙尿算啥本事?女人娇贵不就是一个屁股?摆弄好屁股啥都有了,裤腰能随便解?动不动就解裤腰,不解裤腰能屙尿才叫本事!看我,这大个庄院就是我给屙出来的——你个贱货!”

掌柜夫人癔癔症症地一想,这大雪纷飞的天气,那女人拿把扇子做啥?敢是碰到了鬼?正要张嘴喊,却被那女人冲上来揪住脖领子,左右开弓给打了个七窍昏聩。

掌柜的发现之后,夫人已嘴歪眼斜地躺在墙角儿里,手里拿着把扇子,满屋子臭气冲天却看不见屎尿,抬回去一看,满裤裆的污秽像多少天没有解过大小便。当天,掌柜的就搬走了。

第二次,永泰胶庄在这里新开了一间门店,掌柜的原计划借来来往往的人脉镇一镇邪气。不长时间,买了永泰胶的顾客就有人找上门来,气冲冲地把永泰胶放到柜台上大骂不止,账房打开一看,一盒盒的胶都变成了牲口吃的谷草,还加了几粒黑豆!

开始时账房以为是雇来的伙计做了手脚,就拿竹板一个个轮流抽打审问。这个伙计歪着嘴说:“你那胶都是有钱的烧躁人才吃的东西,也就解了个心病,俺吃那东西干啥?”

那个伙计抱着头说:“这批胶熬的时候儿,三瞎子给扣进去半瓶子尿,老板娘的洗衣水涮的驴皮,白给俺俺也不吃。”

又一个伙计斜着眼说:“起先的时候,俺倒偷吃过几块儿,疑疑惑惑的也不顶啥用,还不抵俺狗蛋娘叫两声儿来得快,后来,那些黄鼻涕一样脓叽叽的东西儿,俺真没有吃过!”

账房把竹板背到身后,把一个个黄瘦的脸,摘下眼镜仔仔细细瞅了一遍,然后在每个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说:“那是大补的东西儿!一个个贱身子穷命,原物儿吃进去还得原物儿屙出来,滚,滚,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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