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侧畔千帆今世前缘(6)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1-15 19:46:27

天快黑的时候大车才过了窑头村,女人到底是女人,雪梅一边和姐姐说话,“猫猫儿眼”却不时地瞟几眼老大的后背。快进村的时候红梅问老大:“媳妇儿有眉目没有?”老大说:“还能没有眉目?有吔!”“哪儿人?”“谁知道,反正靠丈母娘给养着咧!”雪梅好像听懂了意思,偷偷抿了嘴儿在笑。

老大一直把红梅姐儿俩送到她家大门口,临进门的时候“猫猫儿眼”又扭回头,好像是看大黑马,又好像是看魏老大。回到家里,老大呆头呆脑地在黑屋子里坐了一阵,到前院李小旦家寻了一碗剩饭,喝了,又到红梅家的那条街上转了两圈儿,他猜想“猫猫儿眼”一定会出来看一看,但是没有。

这天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终于想起了静峦寺师父给的那块黄布,抖抖地从炮弹壳里拿出来,一直看到天明。

雪梅在姐姐家住了一些时日,后来又偷偷地看了老大两次,雪梅没有太大的意见,红梅就张罗着撮合,老拐知道后是一百个不赞成,他不能容忍小姨子嫁给过去给他家做长工的魏老大!真那样,他就和老大做了条串⑤!他赵老拐和魏老大平起平坐,岂不辱没了门庭!

这天老拐专门买了两个菜,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老拐的意思是乘机说说老大的事。趁红梅出去的空闲,老拐就给雪梅说了老大和嫂嫂小桃影影绰绰的一些事。雪梅说:“俄看老大不像那样的人!”

老拐说,老大蒲扇一般的大手和大脚,是天生的穷命鬼。手小才攥元宝呢!——雪梅说大手大脚好做活。

老拐说,老大屁好大吔,只要使不死,不管人前人后,都敢拼了全力地放,是个没脸没羞的下三滥。——雪梅说那是吃得不舒贴弄坏了肚子。

老拐说,老大的脾气大,比驴还犟,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将来真成了两口子,恐怕要受屈。——雪梅说大老爷儿们没个脾气还能做啥!

老拐说,老大穷得当当响,米粒儿都要数着数儿吃,跟了他,饿不死也得叫你蜕一层皮。

雪梅感到姐夫的话不对味儿,淡淡地说:“穷没根富没苗唻,有屋舍,有双手,只要人勤快,再凄惶的日子也好过唻!”

老拐着急地一连闷了两小碗酒,忽然提高了嗓门儿还要说什么,雪梅就有些急了:“姐夫作甚个唻唻?”她扑闪扑闪地翻了翻“猫猫儿眼”,扭身出去了。

姐儿俩又回来坐下时,赵老拐就有些晕了,红梅夺下他喝酒的小碗说:“净说些咸不咸淡不淡的屁话!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俺看老大人不赖,那头儿要是没意见,就订了。”说完扭头看看雪梅,雪梅低着头说:“兀的哩!”(当然行啦)

张雪梅到魏老大家去了一趟,李小旦和蔡改改夫妻措手不及给忙了个热火朝天,改改麻麻利利地给饧了面,她要拿出看家的绝活,叫山西的女人看一看太行山女人的手艺。

小旦给整了咸黄豆,五香花生米,韭菜鸡蛋,醋氽红薯粉,小葱豆腐五个菜,准备好后就到后边叫老大和雪梅,进门一看,老大叼着大铜烟袋正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屋子里尘土飞扬的不能进人。改改给老大挤挤眼,老大朝屋里努努嘴,凑到改改身边说:“嫌俺脏咧,在里边儿给扫呢,这回可丢人丢大了,旮里旮旯儿的东西儿,俺动都没动过!真丢了大人了——都丢到山西了。”

正说着,雪梅从屋里走出来,头上包着个羊肚手巾,外面裹着老大一件白布衫,一脸的灰尘,像戏里化了妆的三花脸,雪梅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说:“闲着磨(没)事做,扫扫屋舍,磨的个女子不行嘞!”

改改在柿木案板上擀开面剂,当灶火上的大锅咕咚咚地开始翻滚后,她把擀开的面剂拿刀咔咔咔地剁成了宽窄均匀的长条儿,抓住一把子一抻一扯一折又一折,然后食指一挑,向前一送,撑在手里的面条儿在空中画个美丽的圆弧后,向前一跃就落到了锅里。锅里的面沉下去翻个滚儿又浮起来,翻滚了几次后,改改拿了个大碗,用筷子在锅里一旋,就把面条儿半根不剩一股脑儿挑到碗里,一根根的面不粘不断,薄厚均匀透光闪亮,然后浇上臊子。

雪梅在一边两手搭在胸前笑眯眯地看,改改一脸自豪地问她:“恁那边儿咋个吃法?”

雪梅连连点头表示对改改的赞扬:“俺那儿,莜面多呢,做莜面栲栳栳,莜面鱼鱼,猫耳朵窝窝,莜面菜囤囤!”

改改就给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大说:“老大,日后可记得叫咱尝尝恁家的莜面菜囤囤,舍得不舍得?”老大拿手抓挠着后脑勺儿,嘿嘿地笑。

赵老拐知道后,感觉浑身上下奇痒难忍一般的不舒坦。在他看来,虽然到了新社会,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人,但像魏老大那样茅草毗一样的东西,除了牛羊碰巧的时候啃上几口,大凡喘气的生灵,没有几个能看得见他的存在,渺小无用如一片随风飘摇的干草叶,他就不配给他赵老拐作连襟儿!再说,他也更不配和雪梅那样一个白白净净的“猫猫儿眼”女人睡到一个土炕上去!只有领着孩子、瘸着腿子还养着公婆的歪嘴寡妇跟了他,那才真真正正地恰如其分而物有所值。

好长一段日子以来,老拐都是看着红梅的眉眼高低说话做事,红梅曾把他比做一个又臭又脏的茅罐——尽管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离不了。令他永远如鲠在喉的是,那个茅罐系子也是永远捏在张红梅的手里,她想用的时候就随手提溜了来,用完以后就一脚蹬了去。他也曾试图甩脱那只手,一次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尤其是儿子起升一天天长大以后,他更是无还手之力只有招架之功了。

一次,怒不可遏的老拐把红梅不小心给推了一个跟头,额头上磕了一个大紫包,红梅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儿子起升就一边拉他娘一边怒目而视着他:“爹!你到底想咋?俺娘可够苦了,再动手儿就不行!”这还不算,红梅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吭不动,老拐一直赔了好几天好话:“谁给个拐子一样!你就当叫驴踢了一蹄子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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