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金子走了。我找到了校长和阿訇,他们也说没有办法,他们也未能劝动他。我把五十条金子当着校长的面交给了阿訇,在我们中间,最值得信任的人是阿訇,劝人行善的宗教,在一切时间里教育了阿訇,阿訇成长起来了。我说,只有我们三个人才,有权处理这些金条,阿訇同意了。第二天早晨,这事传出去了,胡的儿子和女儿们都回到了父亲的身边,胡闭着眼,躺在了漂亮的地毯上,这是他两天没有进食了。谁也叫不醒他,女儿们已经哭不出声了,儿子们都埋怨着,嘴里什么话都有。夜,贪婪的出现在矿区的时候,胡的四个儿子也来了,我们见面的时候,他们都骂了起来,要我把金子交出来,我说在阿訇那里,校长也知道这件事。他们说,他们只认我,不去找阿訇。其实,他们怕,不敢找阿訇,他们父亲捐出去的东西,他们要回去,今后还有脸过日子吗?他们又骂了我几句,走了。而胡的那些女儿们,忠诚地围在给了她们生命的这个人的身边,用眼泪,用爱护卫着父亲最后的日子,但胡还是不睁眼,他深信,心中有爱,活着和死对他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不怕死,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开始,他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她一起飞进那个没有烦恼的世界,和仙女为伍,唱他们的凡歌。第四天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了,谁也说不动他,他的酒友好友,从前的性伴侣也都来了,他们说了许许多多,但胡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他不愿看这个人世了,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灯永远的从这个勇敢的男人的眼睛里灭了,周五是伟大的,这个时间千百年以来团结了我们,我们在寸草不生的地方看到了绿洲、河流,看到了万民抓住安拉的爱绳,在通向信仰的大道上艰难行走的虔诚。在忍受中成长不是我们的美德,而是我们的前定,我们能前进一小步,我们的信仰,就能在大地有可能的角落里,发现那些小花小草和小树,在希望和等待的过程中,再一次地发现我们自己,在通向死亡和永恒的大道上,我们看清了从前没有看清的东西,因为我们忍受了,看到了最后的结局,我们不是变成了鲜花,而是我们让更多的人们,看到了我们的本来面目。无论怎么样,胡笑到了最后,因为在最后的生命中,他和自己的心走在了一起。孤独的人死了孤独的人流泪,全矿区的男人都来送葬了,酒馆前千年榆树的叶子,也落了。叶子们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用看不见的泪水表达它们的哀思,那口老井下的外的亡灵也来了,它说这才是我的传人,在新的时代适应了新的人民,把金子晒在了我们的脸面。井下煤的气息飘来了,它们带来了死在井下的朋友们亡灵的问候,他的酒杯和许多空酒瓶唱着矿歌来了,它们齐齐地站在众男人的脚跟前,低着头,听着矿长的悼词,胡的那些性伴侣的鬼们也来了,它们来到胡的尸体前,哭着说,愿你的葬身之地是天堂。矿长在悼词中说:天堂是不存在的,活着的时候一切就是一切,胡是我们的光荣,他用双手温暖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家,我们的城市,这就是天堂。他是我们的一个财富,他活得清楚,死得清楚,在他的葬身之地,将会盛开美丽的小花,把他金子一样的心,留给我们,鲜花的种子会飞到一切有人的地方安家落户,传播他精神世界里的伟大。我们要永远记住,他热爱生活,热爱劳动,敬爱祖辈的精神美德,他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家族的从前,在我们的矿区里,有过这样的男人吗?不要奢望天堂,要铭记这个男人留给我们的行动的力量,遗言的力量,思想的力量……矿长不是在一切时候,而是在有的时候是伟大的。在盖棺论定的时候,矿长成熟了,他看到了信仰的力量,他学会了总结他人和自己,因为在这个悼词里,我嗅到了他精神的忏悔。胡离开了我们,矿长靠近了我们。真理和游戏在十字路口堵车的时候,矿长走过来了,靠近了真理的身边!他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伟大和可怕,从而认识了人的身后价值是何等的重要。胡只带走了几米白布,而把金子留给了我们。我的候鸟飞走了/今天是我最悲伤的日子/不要数落我/我的爱人/今天是我最伤心的日子。这是胡生前最爱唱的一首歌,他在家里唱,在他爱妻的灵魂里唱,在他热爱的,懂事的女人的心里唱,在他的小酒馆里唱,在千年榆树的阴凉下唱,唱给自己,也唱给我们,也唱给未来……
时间从火和火的空席里,从酒杯和酒瓶的距离里流走了,从羊的爱眼和屠夫们的利刀之间飞走了.而最好的时间留在了拜的墓前,留在了丁香花的花瓣里。在春天的时候,丁香花带出了拜在另一个世界里唱给我们的歌:那朵艳丽的花儿/是我的情人/她在等待我的到来/那些雪白的爱鸽/是我的朋友/我在等待情人的到来/在花前月下的夜晚/在二人世界的天堂/我多么希望和水一起喝掉你/你的世界是无边的乐园/鲜红的石榴是你心爱的伙伴/我期待着那些石榴/能在所有的日子里/飞进我的心田……发工资了,矿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市场,领工资的男人们都来了,他们带着自己的妻子来了,那些要账的买卖人也来了。我开始排队,我变成了1968年的酒,1969年的羊油和1970年的面粉。生活是艰难的,艰难的生活让人一天天地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冬天更加寒冷,更加丑陋。在那些年代,我经常到城市里去,找酒,找羊油,找面粉。手里有一点钱,可是买不到东西。在午夜的时候,走进这个没有睡眠的城市,没有声音的城市,在红旗大楼前排队,上千人已经在那里了,人们穿着皮大衣,自己生火,等待开门,买羊油和酒。商店开门的时候,首先发票,能发到谁就是谁,领不到票,就没有酒,一个人两瓶酒,那时候的酒为什么这么可爱呢?我有好几次没有领到票,在黑市买到酒后,回到矿山,准备过年。我不知道是谁开始兴起过年的,在艰难的日月,过年是吃人的老虎,为了过年,要买羊油,要找白面,这些东西都要偷偷地买,因为市场里,不准许私人买卖这几样伟大的食物。在付钱就能喝到酒的今天,过去的那些岁月,在我们的精神记忆里,都留下了什么样的悲哀和痛苦呢?狗日的酒,在那个年代玩弄了太多的男人。我领到工资后,自己留了一半,一半给了小羊羔一样老实的妻,和朋友们进城去了。我们进城是吃喝,好肉好酒是我的方向,我对野女人不感兴趣,我总认为那事千百年以来也就那么回事,一点新意也没有,也无法创意,也因而我对野女人的身体不感兴趣。朋友们玩女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如今在另一个天国里安息着的拜,我骄傲,我的思念就是我的幸福。我们来到了汉人街,电影院后面的那个市场是最热闹的,这里是穷人的天下,也是外地游民的天下,烤羊肉,烤全羊,最便宜的蔬抓饭,最便宜的酒都在这里。我们走进了一个简陋的酒馆,主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人,黄黄的眼睛,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们买了他一瓶酒,还有花生,我从外面要了十串烤羊肉,愉快地喝了起来。好多年过去了,我总在想这么两件事,一个是酒,好象我们的一生是酒的奴隶似的,好象我们有喝酒的任务似的,总是在一切时间里对酒不说不,象见了野女人就想脱裤子一样。酒在我们灵魂看不见的深处,像我们的第二个意识形态,左右着我们的时间和我们的情绪。另一个左右我们的东西是野女人,她们在一切的时间里是我们眼里的虫子,让我们走下自己的暖床,贪婪地放任自己的性,得到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满足没有眼睛和嘴的欲望。都是一样的女人,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在野女人的手里出丑呢?为什么我们在睡完那些女人后,她们是那样的可怜,那样的丑陋呢?她们穿短裤的那个形象,为什么一生让我们恶心呢?狗日的男人,甜言蜜语的男人。我的朋友们喝热了,他们又要了一瓶酒,开始谈女人,说今夜要住下来,去找他们的情妇。好象这也是一个任务。他们总是在喝多的时候去找他们的相好。我又想起了拜,拜也是这样的,说,醒酒的最好的东西是女人,和女人味十足的女人睡上一觉,酒气一下子就没有了。拜是天生的语言学家,只要他在,最精彩的黄色段子就能诞生,这也是他在圈子里有威信的一个原因。我的朋友们不高兴了,说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说我在想拜,我说拜的鬼变成了只有一个眼睛的仙女,他给我们捎来了话,她说,他在天国里很想念他的妻子,并且可怜她,他说自己已有了归宿,但他留在了人间的妻子,却和他的亡灵在一起,他说,要我们找一个好男人,把他的妻子嫁出去。朋友们听后,都高兴了,说拜还是拜,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拜的这个想法是对的,一个女人,应该永远生活在一个男人的手里,这样,女人的香气才不消失,女人的人气才能带来愉快和希望。我心事重重地喝酒想事的时候,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走进了酒馆,我很吃惊,在汉人街的这个市场,是没有女人要买的东西的,这里是男人的领地,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她长得很漂亮,给人的第一感觉不错,她抱着两岁左右的一个男孩,看了一眼黄眼睛的酒馆老板,问了一句,说,有奶粉吗?老板的脸一下子吊了下来:是你喝的奶粉还是孩子喝的奶粉?女人说,你有什么样的奶粉?老板说,我什么样的奶粉都没有,我只卖酒,你要吗?这时,女人大声地叫了一声,说,不好了,我的钱包丢在买馕的那个地方了!她转身把手里的孩子丢给了我,说了一句,大哥,你帮我看一会儿孩子,我马上回来。说着,她跑了出去。我抱着孩子,愣在了那里。这里,黄眼睛的老板看了我一眼,说,兄弟,我看那小**不像个会丢钱的小鸡,你出去看看,弄不好她不回来了。我把手里的孩子交给朋友,走出了酒馆。我左看右看,一步一回头,张望着来到了电影院前,那个女人鬼一样的消失了,我来到电影院右边的馕房前,问了师傅一句情况,他说没有看见,没有那么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来买过馕。我东张西望地回到了酒馆,朋友们说,人呢?我说,不见了,他们说,那好,把你的这个孩子抱上吧,说着把孩子交给了我。我哭笑不得,然而他们却高兴了,开始开我的玩笑。黄眼睛的老板突然来了一句,弄不好这孩子是你自己的娃娃。我的朋友们都笑了,他们出口就是脏话,说,维吾尔人的俗语说得好,公驴总是不认小毛驴,你小子原来是个伪君子呀,私生子都有了,还整天装高尚。我笑了,朋友看了孩子一眼,说,这孩子太像你了,看来你是在床上干的好事,要是在草地里,渠水边做爱的话,这孩子不会长得这么亮。黄眼老板说,把孩子抱过来,兄弟,我给你算上一卦。我走了过去,老板用难看的眼睛看了几眼我手里的孩子,于是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九个小石子儿,摆在了柜台上。黄眼老板开始摆弄那些小石头,他嘴里不停地念着什么,顿时变得很神秘,像一个巫师似地算了起来。我的朋友们了变得严肃起来了,他们一句话不说,都看着黄眼老板,想着自己的心事。我的一位嘴快的朋友说了一句,老板,我们把钱说好,你算来算去,如果我们喝半年酒的钱也不够付你算卦的钱,那我们还不如去放驴,老板没有说话。我的另一个朋友又说了一句,最好是先讲好价格再算卦,不然,我们从这里走不出去,对大家都不好。老板生气了,说,他不是职业的算卦人,他只是看着我可怜,才主动地给我自一卦。我制止了他们,现在的问题是,要找到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妈妈。老板开始算了,他把那些小小的亮石摆过来放过去,把九个小石子儿分放在了三个地方,在我前面的小石子是三个,他自己前面是四个,中间放了两个。分完后,他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那些石子儿在思考着什么。而后他说了一声,要我把店门关上,他要认真地思考。我的朋友们把门关上了,于是老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看到你前面的那三个石子儿了吧,这孩子的母亲是有三个奶头的女人!这是福,也是祸。情况不是太好,兄弟,天下的女人都是两个奶头,如果多了一个,那就麻烦了。我没有说话,我在想我的心事,可是朋友们打断了我的思路,他们说他们要唱歌,他们要用歌声把这个孩子变成一个可爱的王子。他们说你抱着孩子好好地坐一会儿,我给你们唱歌,孩子的母亲会回来的,说那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是去会他的情人去了,我们要理解这种事,这狗日的生活里,那个男人没偷过女人?那个女人又没有让男人骗过?大家都笑了。于是他们唱了起来:家乡的路弯弯曲曲有多长/在漫长而亲切的爱路上/一对爱鸟恩爱鸣唱/我从遥远的小路而来/那对爱鸟只为我歌唱/我的夜莺/在初开的鲜花丛中鸣唱/我在歌声中思念你的芳容/我的爱呀/我是你的玫瑰/是你梦里的一盏明灯/我从我的天国来到你的花园/我在你的花丛中寻找我的爱/不知你是否懂我的情我的爱/啊/爱人/我是你永远的歌声……在酒的帮助下,他们唱了好多歌,在歌声里和他们的情人会面,拥抱,做爱,唱自己的光荣和自己的幸福,唱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会哲学。因为拜的突然死去,直接地教会了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伟大的哲学,不,是可爱的贫民哲学。拜丢下了一切,原来最可爱的是生命,是活着的时候的一句话,一次男人一样的决定,一次给可爱的妻子和情人带回去的礼物,一次聪明的请客,一次宰羊喝酒吹牛的记忆,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拜的归宿虽然是浪漫的,在自家的丁香花瓣里唱着他的矿歌,但是他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在没有朋友的天堂里生活有什么意思呢?那里没有拜熟悉的人和事,在伟大的煤矿河岸,不能与多情的河水对唱,没有偷女人的神秘,不能在大桥酒馆里和朋友们讲矿里的故事……但是,这是命。此时此刻,我怀里的孩子的妈妈还是没有来,孩子漂亮,圆圆的眼,甜笑着,开始给我讲他出生到至今的生活,讲他母亲的故事,讲他的爸爸的故事,然而,我听不懂他的语言,他讲的是另一种全新的语言,是另一天国里千万年的前的声音。但是我仍不信黄眼老板的话,一个新的生命,绝不是恶的开始,而是新的希望的一个曙光。朋友们的酒喝完了,他们的歌也唱完了,他们留在角落里的音符,在可怜的回忆着它们光明灿烂的从前。我又回到了朋友们唱歌前的那个情绪上,穷人的财富是幻想,是自己的冬天自己结束,自己的花儿自己摘,自己的太阳自己看,我想,这个可怜的女人为什么要把她的心头肉扔给我走人呢?是因为我很像孩子的父亲?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谁呢?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一个浮荡的,像黄眼老板讲的搞不清孩子的爸爸是谁的女人?或是一个死了男人的走投无路的女人?急着要嫁另一个男人的女人?那为什么要丢弃这个可怜的孩子呢?当春艳消失,狗日的男人弃她而去的时候,在这个金子一样可爱的人世,还有从肚子里,从血液里,从眼睛里,从气里,从命里出生的,流出来的亲骨肉更伟大,更可爱,更靠得住的人吗?也可能她苦难深重,必须要丢弃自己的孩子?我们应该宽容她?不,这不是母亲的形象!母亲在死亡的过程中,在痛苦的呻吟中,把我们的生命带到了人间,我们得到了无限的爱,学会了右手做好事,左手做坏事,眼睛两面三刀的本能,这一切都是值得我们怀恋的,也因而母亲是伟大的,她只懂我们的爱和纯洁,不了解我们出卖灵魂的方法,也因而母亲是伟大的,是不能丢弃孩子的。有一个著名的维吾尔故事说,一位母亲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姑娘,那美人说,你必须要把你母亲的心给我取来,我才能嫁给你。母亲听了,高兴地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给了儿子,儿子高兴了,他跑着去见自己的情人,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时,母亲的心对他说,小心,儿子,没有摔坏吧?我们就是在这个故事的哺育下成长的人,母亲是伟大的,那么,这位母亲又是怎么回事呢?该怎么办?咒骂她?可怜她?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在我出生的那个矿山,有过许多男人,因为种种的不幸,他们在不同的时代来到了煤矿,也代表了煤矿,了不起的是,他们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播种苦难和悲剧。黑色的煤温暖了他们的良知,教育了他们的心灵,他们看到了山外的山,角落里的光明,这是祖辈留给我们的光荣,也是煤矿的光荣。在准备离开酒馆的时候,我想把手里的这个小王子留给黄眼的老板,但他不干。他说,家里的坏小子们够他养一百年,说还有他的妾的孩子们。他要我最好把孩子带走,如果孩子的母亲脑子正常,那一天良心发现能回来,她会去煤矿找我。我惊讶,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煤矿人?怎么算出来的?老板说,不是算出来的,是看出来的。到我这里化黑黑的脏钱,大都是把命拿在手里挖煤为生的人。听着他的话,我有了一个想法,于是我向他说,我们走了,请你不要向任何人谈起我们的住处,就算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们回到了矿山。我们走的好艰难,我抱着孩子想着我的心事,而朋友们却抱着千吨的酒味在向前走。熟悉的路,在等待着我们,熟悉的高高的白杨树,在等待着我们,熟悉的桥和河流在等待着我们,还有在我们的领地为我们歌唱的候鸟,还有等待我们的亲切的老婆。老婆们是这样的一群女人,在我们还没有出现在煤矿的时候,就能嗅到我们归来的气息;而妾们是另外一种人,是见到我们的时候才向我们笑的女人们。我抱着孩子回到了家,爱妻可怕地看着我,我笑了,没有说话,他从我手里接过了孩子,女人在见到小孩子的时候,有一种本能的爱,这是狗日的男人一生在情绪和性精神上注定要输给人精女人的一个前定。她用暖手擦了擦孩子的脸,笑了,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给她讲了情况,她听着,笑一笑,没有说话。我说,怎么办?妻说,你放心,只要是你的骨肉,我就养大这个孩子,我要让我的爱跟随你的不忠,在将来的日子里让你的精神得不到宁安,从你的丑陋里挤出男人应遵守的道,教育你的孩子们,告诉他们,男女之间的勾勾搭搭是要断送未来的。我笑了,妻看到我的自信,说,我是宽容的,只要你不怕巷子里的长老们骂你,你可以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接回家过日子。我说,在我的一生里,绝没有这样的爱好,如果你有这个爱心,在这方面想做好人好事,我也不反对把你的小妹妹带过来,当然,买嫁妆的钱我是会给的。妻不高兴了,说,男人的灵魂里都有一个虫子,这个虫子让任何一个好男人早晚要出事,这是男人的悲剧。我没有说话,我的妻,懂很多事,在矿里,她虽是家属,但她是那些女人们的业余矿长,在许多事情上,她都能给那些可怜的女人们出主意,替她们解决精神上的问题。几天后,那些工友们都知道了我抱一男孩子回家的事,我的朋友们拿这事取乐,编了一个很动听的故事,讲给了在桥头酒馆喝酒的男人们,他们讲给了女人们,妾们,情人们,于是整个矿山都知道了这个孩子的事。我的妻从她的一个好友的嘴里听到了这个故事,她满脸的不高兴,说,我都知道了,这是你和你在城里的野女人生下的孩子,是你最好的朋友告诉他老婆的,这孩子生下来四个月的时候,他母亲死了,于是他奶奶把他带到了两岁,开始的时候,说好每个月你负责孩子的生活费,后来你一文钱也不给了,于是人家把孩子丢给你了,我全知道了。我笑了,假话有的时候是非常漂亮的,比真话还有力量。妻子说,你已经把你在外面生的儿子接回来了,那我也应该像梳子的牙齿一样和你过平等的生活,我也要把我在城市寄养着的女儿接回来一起过。我笑了,我说你接回来吧,人多好吃饭,热闹。妻子没有笑,她信我,但是不愿听到这样的话在煤矿里流传。我说,这些都是朋友们为了好玩,好听而制造的一个小幽默,你不要上他们的当。妻子没有说话,她信我,但心里很是不高兴。日子从我的手心里流走了,日子从我的眼神里流走了,日子又从爱妻的眼神里飞走了。煤矿的工作是平静的,艰难的,苦闷的,危险的,早晨好好的男人,下到煤井里,弄不好掉块煤下来,命就没有了。也应而,我们继续过着今天有酒今天醉的生活,也因而,财富和我们无缘,也因而,我最看重的生活是今天的日子,因为我们的命在那些狗日的煤的手里。当城里人,用我们的煤,过他们的日子,讲他们的笑话,玩他们的欲望的时候,我们仍在不见天日的黑井里艰难地劳作。在那些煤里,我们不说有我们的血汗,为了活下去流血流汗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我们的前定,因为我们不是王子,不是天国的私生子,不是仙女的情人,我们是注定要在吃苦受累中走完一生的凡人,但我们要说的是,在那些煤里,有我们祖辈的命,有我们朋友的命,有他们还没有唱完的歌,有他们还没有笑完的人生,有他们对情人的一次许愿,有他们在花前月下要死去活来的爱情,这才是我们要说的话,那些年轻的生命,和那些煤在一起燃烧。我不怕别人怎么说我,妻是支持我的,我决定领养这个孩子,这是安拉给我的礼物,我要给他起一个名字,我要给他起我的好朋友拜的名字,用这个名字永远怀念他,时间会吞吃拜在我心中的秘密,当灯从我的眼里消失的时候,一切都会像好**的姿色那样消失,留下来的是拜的名字,拜的灵魂,在人世间完全消亡之前,他的名字会存留人间,我们的友谊会存留人间,因为我的鬼给我讲过,在今天的人间,一个男人最好的朋友是同学、病友、嫖友。我虽然不是他的嫖友,但在精神上我能理解他,他有他的活法,我有我的原则,我们不是井水不犯河水,而是我们相互理解,在他的活法里,有许多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拜的结果教育我,助我走向善良成熟成功。如果这样的善良和成熟有用的话,如果这种所谓的成功能说明我的价值的话。
妻子理解我,我给孩子改名叫拜。拜会长大,会到我朋友拜的墓前问候那些童话一样的丁香花,每年春天花期来临之时,小拜会给那些花香讲他的故事,把拜沉睡的记忆唤回人间,在暖人心房的春夜,在腼腆的星星下,唱我教他的矿歌,和他的情人幽会,唱他未尽的心曲。
丽,在异国的海滩,我近靠海岸的心,亲吻你的灵魂的时候,你能想像我在煤矿的生活吗?我一个月刮一次脸,头发很长,像千年前失恋的一个走狗,只有眼睛没有丢失希望,挖煤不止。如果你能在某一个早晨或是夜晚,能看到熊熊的烈火,那就是我,是我的血,是我受伤的心。我在大地行走,有人的地方有我的温暖,我用我受伤的语言交流,因为我还有希望,因为我信,因为安拉的信仰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