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难以割舍的心头爱(4)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1-07 20:34:31

这几天安乡长正在打算如何处理巧巧的事,因为初级社的事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就一日推一日地给耽搁了,忽然听说周巧巧要上吊,就着急地往乡里走,刚到大门口,就叫人截住后给说了个明白。

周巧巧在乡里住了一段时间,上级的政策听的也就多了些,互助组的时候她就没有参加进去,初级社的成立又以原来的互助组为主,连屁三这样的人碰见了都绕着她走,孩子也一天天地大了,她总不能还和从前没地的时候一样,躺在高粱秸的那边给孩子挣粮食,想来想去还是没法儿好好活,才寻死觅活地要上吊。

安乡长叫人把周巧巧叫到了办公室,一脸怒气地说:“还想死?你再死一个叫我看看,你知道你这是在干啥?你是在给党抹黑,你是在打我姓安的耳光!你知道毛主席领导咱打下这江山死了多少人?那么多的人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多少人拿性命换来个今天,人家的爹娘比你好受?旧社会满西山有没有恁家一棵圪针菶儿?你敢不敢去人家地里踩个脚踪儿?大片大片的地白给了你,你倒不能活了?那么多的军属、烈属我都没有照顾过来,我能先照顾你?打牛角口的炮楼子,机枪管子都打红了,血流成河吔,都是十八九的年轻人,你的每一块地里都有他们的血呀,你要死到gcd眼皮子底下?——你亏心不亏心?”

安乡长说完眼眶里就坑了泪,扭过身洗脸去了。周巧巧小声嘀咕着:“谁也没说gcd不好,俺就是觉着新社会了,这四邻八舍倒都不要俺了,还跟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活着不抵人,要入不了社,那不和被斗户儿一个样儿了?”

安乡长擦了把脸,也没有了先前那么大的火气,说:“这新中国要一步一步地建,幸福的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那生个孩子还要十月怀胎呢,入社的事儿不用你想,到时候儿不入恐怕都不行。今儿就回去,好好儿参加生产劳动,和男人实实诚诚地过日子儿,我可给你说,再不好好儿表现,你可真成被斗户儿了。”

安乡长亲自把周巧巧送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小宝正在烧火,蛤蟆正在做饭,屋子里蛤蟆已拆了那半截的高粱秸墙,墙那边的木板已叫蛤蟆给小宝钉小床用了,屋里屋外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蛤蟆见巧巧和安乡长进来,身子微微地弯弯着,抖抖着,一脸的惊惧和神伤,像从高高的鸟巢中跌落到地上的一只鸟雏——那是一股能穿透铁石心肠的力量。

周巧巧颤颤地叫了声“常顺儿……”就泣不成声了。

在有生的年月里,蛤蟆几乎第一次听到媳妇儿叫他的名字,双腿哆哆嗦嗦的一副想跪下的样子:“媳妇儿,打今儿以后,你叫干啥俺干啥,趴倒拉犁也行——只要俺能拉动……”

谁也没有想到,文弱书生白文昌也有怒不可遏的时候。

安乡长再一次交给他一项任务:筹划大坡地初级社成立大会。安乡长要求这次大会要有声有色,要声如太行山巅上滚滚不息之惊雷,色如太行山崖边迎风怒放之百花,以革命的热情去带动革命的事业。肖红艳被委派做文昌的助手,她兴致勃勃地跑来颠去,一身的快乐与昂扬,像一只春风里呢喃筑巢的新燕。

文昌帮着肖红艳批改完作业后,又开始商量开大会的事,雷月琴背着丑妮一直站在窗外往里看。丑妮四五岁的样子,趴在月琴的肩膀上迷糊儿着,冷风吹出的清鼻涕和着哈喇子,顺着月琴的肩膀一直往下流,接近胸脯的地方已冻成了一个小冰坨,月琴仍笑颜嘻嘻一副幸福无比的样子。

廷妮儿来接了几次丑妮,月琴背着孩子满院子跑,非要领走孩子的时候,月琴就大张着嘴去咬。廷妮儿从偏襟大袄里掏出手帕去给孩子擦了擦,又借了肖老师半盆水给月琴洗了洗脸,抹着泪说:“娘不舍儿呢!”然后扭过身子擤了擤鼻子,用手指戳了戳月琴的额头:“多俊的一个人儿!好好儿看着孩子,别给摔着了,慢慢儿走,看脚底下噢!——天黑记着回来吃饭——记住了?”月琴歪着头笑嘻嘻地把廷妮儿送了好远。

文昌想了好几个办法想把月琴哄走,她总是笑嘻嘻地不吭不动,因为怕把孩子冻着了,他就拿了几根粉笔递给月琴:“给,领着孩子回去写字儿画画儿。”月琴往后退几步,点着头比示着肖老师说:“别动别动,你可别打俺,你有那个琴,好好儿弹吧,你弹得再好,俺可是啥也不敢唱了!”文昌摆摆手,要他来屋里暖和一下,月琴摇摇头:“俺在外边儿听呢,你还真会弹琴,好听好听。”

文昌又回到屋里,关上门和肖老师继续说事。正说着,一个人呼地推门进来了,文昌抬头一看,是山杏。

山杏咚咚咚地跺了几下脚后,又在嘴上呵了呵双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个遍,凑到桌子前看了两眼文昌写的稿子后,就夸赞了一番肖老师的细皮嫩肉和杨柳细腰,说了一会儿就转到文昌身上来。那些话就像是天空中一只划着弧线飞行的鸟,忽扇着翅膀旋了几个圈儿,完成了完美的承转启合,却没有在天空中留下一丝的痕迹。

山杏拉着肖老师两个衣襟,斜着眼瞟了两眼文昌说:“也是哎,这有文化的人儿就是了不得,一肚的花花肠子翻江倒海,外边还就是能不露声色儿,没事人儿一样!不说吧,能把人给憋死;说了吧,人家满肚子墨水儿,马蜂窝儿一样的心眼儿早计算圆全了,总不给人留下个拿捏的把柄儿,卖了你还得帮着人家数钱儿呢。有心思的时候儿呢,见天儿地往人家家里跑,房子到手了,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就翻脸不认人了,一圪眨眼儿,房子就换成驴了。先还是以为,人又不能给人家拉犁扯耙,人家待见驴就换个驴,四条腿儿的驴比这两条腿儿的人金贵,也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强摘的苹果儿酸,强拧的瓜儿不甜。咳!癔症了半年才知道,人家碰见了个玲珑灯儿一样的天仙女儿!这顺眼的的东西儿,谁还不愿意多瞅几眼?就怕是再有个高枝儿,‘忒儿——’一下儿就又飞了……”

文昌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屋里后山杏才说完,他嘴唇抖抖地对山杏说:“你,你,你,你小黑妮儿,你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怨不得古人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这蛇口蝎尾蚰蜒腿,这青杏疙瘩儿,涩死人……”

不等文昌说完,山杏就扯下一脸的恼怒:“咋?还想拿恁家的驴再换回个人来?你咋不叫恁家先牵了驴去入社?背地里鼓捣人家做啥?这回俺就先看看,你咋有脸站到台子上,人五人六地山吹海吹!”

文昌一听才知道山杏恼的是,安乡长和他约好各自说服周大中和瘦三共同入社的事。他看看红着脸坐在床边低头不语的肖红艳,怒火腾地一下子从胸中蹿起,就像野猪拱了他家辛辛苦苦耕种的菜地:“天生周巧巧的徒弟!入不入社各人自由,又没有人强迫你,谁天天往恁家跑——哼!你就是到了俺家,那也得,屁股坐住头,棒槌膏上油,打不出屎来不算!嘿嘿,哼哼!——你个苦杏疙瘩儿黑煤炭儿!”说完,从桌子上拿起写的东西往腋窝下一夹,倒背着手,昂首挺胸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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