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小桃把手里的包袱塞了过来,说:“往正经地方儿操点儿心,月亮儿里头有个仙女儿还没有婆家呢,要有心思,啥时候儿托个神仙给说说,这会儿着紧也没用,看把脖筋给扭折了。给!看好俺包袱儿是正经,里边有东西儿呢,别连你也叫人给拐跑了!——俺去那边儿走走。”
小桃颤颤着的细腰一扭一荡,被狂风暴雨漫卷起来的柳条儿一般,老大看着那个扭扭摆摆远去的腰身,心里清楚那分明是一种不会说话的咒骂!他忽然有些激动,自然自语地说:“要有馍馍,谁吃窝头吔——哼!馍馍也是块干馍馍,牙口儿软的怕咬不动了……”
小桃方便回来后,四个马掌都钉完了,要算账的时候,陈铁匠端了碗水递给宝妮后,把手伸到小桃脸前:“四万!”(旧币一万相当于后来的一元)
老大说啥时候儿涨价了?大锤说:“给恁俩就涨价儿,翻倍,就是四万!”老大知道铁匠还在生小桃坐铁砧子的气,就说:“才刚刚儿对不住了,娘儿们家不知道,你大人大量!”
铁匠仍然不往回缩手:“不中,你说得轻巧,这火不烧谁屁股谁不疼,风凉话儿都好说,前年就有人坐了俺的砧子,闺女好生生的婆家就给退了,一直等到这时候儿,还叫俺等三年?你多掏个钱儿,这霉事儿就给破了。”
小桃捂着包袱儿说:“你给说个条件儿——要是不嫌靠西,俺给恁闺女找个婆家。”
铁匠说:“条件儿问闺女,不过说这话儿的人多了。俺信恁谁?要真找着了,啥时候儿来俺这儿,白给你钉掌儿。”
小桃一听,以为铁匠为了坐砧子的事在转着圈儿骂人,眼圈一红,说:“论辈分儿,你是做叔叔大爷的人了,咋这的说话儿?”宝妮也急了:“爹吔,天天叨叨那个,嫌俺扎你眼?俺就不娶!死了就填到火眼儿里头烧了。”说完,转过身来给小桃说:“还是两万,哪就有恁灵的神气儿!”临走的时候,小桃把给宝妮找婆家的事应承下来。
后半晌的时候,小桃办齐了货,和老大两个人开始往回走,大黑马的蹄声轻盈而清脆。
老大坐在车辕的左边,小桃坐在车辕的右边,太阳热辣辣地照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中一对鸽子忽高忽低地旋着飞,钉了铁箍的车轱辘碾轧着崎岖不平的黄土路,咣当咣当地响。
正是谷穗早弯头玉米要干缨的时节,高高低低的沟谷里山岭上,到处黑森森绿茵茵一片,蓬蓬勃勃的五谷在庄稼人的粗手中汗珠儿里,正展示着耀眼的兴旺,满目青翠的田野,正一步步地融入到成熟和收获里去。
在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其实也是所有的庄稼主儿都能略作小憩的时段,田野里很少见到劳作的人。小桃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绵绸长褂,细生生的腰随着大车的晃里晃荡来回地摇摇摆摆,颤颤悠悠如小狗拨磨的那截儿高粱秸皮。
老大不敢看小桃的一双眼——深邃寂寥如两颗冬夜里的寒星,莹莹的光能穿透人的胸膛,让人感到一种刺骨的绵绵幽怨和无尽的淡淡哀伤。
买被子面的时候,掌柜的给添了两盒香粉,香粉盒里还有一面小圆镜,小桃照着小镜子往脸上擦了一些,扭过头来说:“俺把宝妮给你说说咋样儿?”老大斜眼瞅了一下,一张浓艳若桃花的脸,正喜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对眸子仿佛在秋水中荡漾着。
老大说:“好生生的一个人,做作得快像个妖精了。”
小桃说:“甭打岔,俺看宝妮切马蹄子时候儿的狠劲儿,原本跟你就没有啥意思!——咳,停车,还看俺像妖精呢,叫俺下去,看妖精吃了你,以后就钓不成你的啥‘寒江雪’了。”老大的大手摸着大黑马的屁股,有一种丢了什么东西似的感觉。
车子刚过了窑头村,他多么希望车子上装满了烧饼和水,让大黑马拉着他们两个,在这满目青翠里一直走下去,走到头发变白,走到地老天荒。心里慢慢地想着,他的心又慢慢地舒展起来,渐渐地澄明透亮如一望无际的遥遥碧空。从小桃的双眼中,他感觉到了一种兴奋或温暖,那个在他的睡梦中模糊又遥远的激情澎湃,就在眼前的车辕上,而此时的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两个,微风中晃荡摇曳着的一朵花就在眼前,且为他一人拥有和独享。
老大眯着眼,正在品咂着那种幸福,小桃喊叫着:“停了,停了!俺想去那边儿。”老大知道她想方便,就“吁——”地一声停了车,小桃身子轻轻一歪,两只脚就着了地,然后急匆匆地钻入深深的青纱帐中。
老大也跳到另一边的地堰下撒了一泡尿,上来后正在装烟袋,就听到小桃在玉米地里的尖叫声,他急急地往里钻,以为她碰到了坏人。慌里慌张地钻倒地里边以后,小桃一手提着裤子,一下子跳到老大的身后,老大顺着小桃的手看去,原来是一对正背着“枣枣”的癞蛤蟆,老大说:“叫唤啥吔,吓死人了,又不咬你。”
小桃在他身后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说:“还见了一条长虫呢。”
往外走的时候,他看见她把长褂的后摆紧在了腰里,红彤彤的布腰带露了出来,老大往外逮的时候,看见了小桃后腰上羞羞答答的肉,他的小腹间就像响了一个炸雷,骤然间浑身膨胀起来,站在原地忽然不走了。
小桃猛地回过身,迷离的双眼像罩了一层山间的薄雾,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到老大的怀里,像一只等候多时的老猫猛然扑向一只老鼠,一会儿又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鼻子急促地哼哼着,双腿圈住了他的腰,一扭一扭地像爬到身上的织布虫儿。(织布虫儿:尺蠖。身体一弯一曲向前走,像女子织布。)
老大随着小桃的蠕动,身子像涨起巨浪的钱塘潮,他腾出一只手来就往她的腰间伸,小桃突然嘴里“呜——呜”地叫着,趴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身子打冷战似地颤了几颤后,就像红柿子一般软塌下来,她一边用手使劲地去掰他的手一边往下滑,嘴里喃喃着:“做不得,做不得,好哥哥,给俺留半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