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毛主席给了咱房和地(2)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0-24 19:57:21

柳柳听了以后简直哭笑不得,她先把又肥又大的棉裤卷起来,又白又细的一条腿让周围的女人们啧啧称叹,马上有人想象着柳柳的丈夫,一定是个虎背熊腰怜香惜玉的俊男人。

紧接着有人问柳柳,究竟是吃了啥好东西,长了恁白恁细的肉?柳柳说是从小喝了松花江的水长大的。于是就有人说,原来松花江是个养美人儿的地方,怪不得日本人抢来夺去地占了好些年。最后柳柳站在讲台上讲了绑腿的用途:长时间急行军小腿减少胀痛;防止小爬虫钻进裤管叮咬;遇到高山或深沟可做绳索;战友负伤绑上树枝可做担架;俘虏了敌兵可做捆绑的工具;战利品多了可以打包背回。

听罢柳柳的解说,妇女们一个个哑口无言羞愧难当。柳柳让大家说说感想,一个平日里就快人快语的女人站了出来,两只手牵在一起捧在胸前,一本正经地干咳了两声以后,说:“今儿俺在柳柳的训导下,俺弄准了,弄准了——”

台下一片哄笑。“弄准了啥才叫裙儿,啥叫落后娘儿们,落后娘儿们就是,就是——就是闲着没事儿做,整天就知道忙来了做活儿,闲来了找伴儿,不忙不闲撵鸡子上垛儿……”

台下笑得前仰后合一片。柳柳用那根从皂角树上砍下的细棍子啪啪地敲打着桌子,一边叫着安静,一边悄悄地对那个说话的女人说:“好!好!有胆量站出来讲话就好,想好了,想好了再说,把话往正经点儿上敲。”

讲话的女人手捂着嘴,扭着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阵,又说:“一辈子光琢磨开开门儿咋看老阳儿,关住门儿咋哄老汉儿①,那就叫落后娘儿们!打今儿以后,俺就是要跟柳柳一样,撵着毛主席,解放全中国!”话说完刚坐下,就“吱——喳”一声叫了起来,她报告说屁三要沾她的便宜,拿个凉鸡爪子伸到她后边的裤腰里了。

柳柳拿起那根木棍儿猛地敲在桌子上,叫屁三站了起来。屁三弯着腰歪着脖子摇晃着脑袋,说:“她老爷爷是东北的,俺老奶奶老爷爷也是东北的,俺想看看她喝了咱大坡地的水,到底长了一身啥皮肉儿?”

柳柳一声不吭,三步两步走到屁三跟前,伸开胳膊一夹,就把他夹在了胳肢窝下,屁三双腿在半空中胡乱地踢蹬着,嘴里不住地呜呜乱叫唤,柳柳把他夹到门口后,扑通一声扔到了雪地里,嘭地关上门,拍着两只手说:“俺那疙瘩儿就没见过你这号银(人)!”

魏老大也参加了夜校,他那句“毛主席给了咱房和地,咱咋能忘了毛主席”的话,没过大年初二就叫苏区长给汇报到了县里。

在夜校里,令魏老大欢天喜地的是他学会了《翻身乐》这首歌,在他看来,《翻身乐》才是他透心透骨的最深刻的表达:

东北风呀,刮呀刮呀!刮晴了天,人民哪,翻身哪,大家伙儿过新年,哎嗨,过的是翻身年。哎嗨哎嗨哎哎哎嗨,太阳出来,亮呀亮呀亮堂堂呀,人民呀翻身呀,毛主席领导咱,哎嗨,大家掌了权,哎嗨哎嗨哎哎嗨呀;太阳出来,亮呀亮呀亮堂堂呀,人民哪翻身哪,大家伙儿有力量,哎嗨,全靠gcd,哎嗨哎嗨哎哎嗨呀!

在有的人看来,魏老大除了犁地耩地放大屁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出奇的地方来,上了夜校之后,他的天才最终被柳柳发现,低沉、浑厚略带沙哑的嗓音如滚滚而来的滚天雷,《翻身乐》的曲调经老大一唱,就像瘦三煎入锅中的贯尝,一样的做法却是别样的味道,漫天诱人的香气那真叫一个绝!

柳柳开始叫老大单独表演唱的时候,他痛苦不堪的表情,远胜过旧社会小坡地那个骑木驴的俏女人的难受劲儿。柳柳把他叫到门外,柔声细语地说了一会儿,又比比画画地教了一会儿,他再站到台上时,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节拍,2/4的节拍被老大龙飞凤舞地渲泄个淋漓尽致。他泪流满面地唱着,越唱越激昂,越唱越高亢,台下的人到后来也和了老大,一齐激情澎湃地高歌,歌声似滚滚不息的空中的云,飞越天边遁入到太空去。

魏老大在夜校里学会的第二首歌是《解放区的天》,那是一首喜气洋洋韵味十足的歌。

大坡地一带从正月十四到十六统称为元宵节,是当地百姓在一年已尽一年又始之时的又一个狂欢节日。在这个节日里,庄稼主儿把旧的感伤和新的祈愿一同绑缚了,统统抛与那柏灵的篝火,托付给耀眼的花灯,凝结在震天的炮仗中。

魏老大偷偷地从货郎担那里买了两条二指宽的绿绸条儿,怀揣了那支他认为奇妙无比的《解放区的天》,从正月十四的晚上开始,远远地躲在赵老拐大门口墙角的暗影里等小桃,在望穿秋水和怅然若失之间翻滚辗转了两天两夜。

正月十六的晚上,是元宵节的结束之日,两条闪亮的绿丝绦已被老大的黑手指涂染得变了颜色,四周喧天的锣鼓敲得正响,一溜溜红彤彤的花灯,把庄稼人的喜庆播撒在每一条街间巷道中。

李小桃挎了竹篮来到村口,为她那不知尸埋何处的娘舅烧送零用的钱和换季的衣裳,粗壮如昔的独根辫在脊背上左摆右跳着,像一曲飘摇的山歌,能击倒天地间所有的灿烂。

李小桃撅着屁股在火堆前毕恭毕敬地磕着响头,火堆熄灭之后,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村子里激昂的锣鼓声处炫耀着冲天的光亮,小桃磕头时,那个似曾相识的亲昵部位,在老大的心中已燃起熊熊烈火一片,他鼓起唱歌时的勇气和激情,从后边将小桃抱入怀中,小桃叫一声“吓死我吔”之后,就软塌塌地倒入他的胸前。

直到此时魏老大才领悟到,在赵老拐家熬过的那些受尽凌辱的日子里,原来是怀里的这个软塌塌的东西,在不断地给他补充蓬勃的力量和不尽的朝气。

小桃泪水涟涟地扭过头来,嘴里喃喃着:“哥吔,你整死俺算咧,心都叫你掏去了,咋活吔……”

魏老大的心里忽然像响了一个炸雷,浑身一颤就松开了手。他平时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赵进财常常把她打得稀烂,而她却仍和他往一个被窝里钻,他魏老大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却被叫了一声“哥哥”!那分明是一只鸳鸯对着另一只鸳鸯说:你是一只俊美的天鹅呢!一句尽善尽美的夸赞,却在两个人的脚下划了一道永恒而无情的红线,那条红线比王母娘娘头上的银簪划下的天河还要宽!

小桃在一片慌乱之中,仍然不住地颤颤着说:“哥吔,有些事儿俺不敢想,再想就没法儿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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