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拐的父亲赵世喜在世时许给魏老大的二亩地,当时林先生代写了文书并作了中人,不想竟如西瓜皮擦屁股,哩哩啦啦的好长时间没完没了,就连从来不多言多语、不多一句废话的林妻,也一劝再劝林先生以后离赵家远点儿,免得沾边儿就烫四两肉。无奈人世上要想不上当还得上回当,净是些说嘴打嘴的事。
赵老拐因急着用钱,小桃住宅北边的皮店就急于出手,等了好久之后,竟以一百大洋的白菜价卖与了石匠白老六。
白老六几代人都与石头打交道,一手精巧的石工活儿。他上有五个姐姐,为了保佑娇贵的儿子平安成人,就加了闺女的行数起名老六。
老六凭了精湛的手艺,加上每日的省吃俭用,略有些微薄的积蓄,也是老六的女人贪图便宜昏了头,连同五个大姑子都折腾个精光后,才勉强凑足了一百块大洋。开始时两口子也算计着赵老拐不好的名声和品性,无奈抵挡不住那青砖碧瓦的皮货店的巨大诱惑,一家人在诱惑之中就慢慢地淡化了开始的算计,最后把宝全押在了中人林先生和那张管君子不管小人的文书上。
林先生拗不过千恳万求的老六夫妻,字斟句酌了文书上的每一个字后,又用刻印一般的蝇头小楷誊写了四张。老六夫妻把那张盖着红彤彤的指印,字里行间应说尽说滴水不漏的麻头纸抖抖地揣入怀里,又抖抖地将一百大洋交与了老拐。
按照文书的约定,赵老拐应在三天内腾清房屋交与老六,老六揣了那张文书搓着手指上的红印儿,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着领了妻子回了家。
在与时俱进的恐惧里,老六夫妻慢慢地感觉到手里的那张文书,只不过是拿到一支牧羊的鞭,那群肥美的羊,自始至终仍一直圈在别人家的篱笆里。
好几个三天过去后,老六妻子几乎天天到林先生家里哭一回,林先生也是天天往赵老拐家里跑,老拐却像个无根无梢的鬼灯笼儿,一阵风过便不知又飘到了何处。
林先生累得精疲力尽之后,才终于见了老拐一面,老拐说:“驴笼头都给老六攥住了,这驴迟早还不是他的?就是眼下俺这驴正在做着活儿,一时半会儿卸不了套儿——别狗肚里盛不下个针鼻儿。”
林先生到底是个有声望的人,他叫齐了赵家本户的老少爷儿们,说老拐再不交房,他就到老拐家上吊去,叫大家作个见证。赵老拐没有料到秀才也还真有个造反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交房。
第二天一大早,老六一家就到了皮货店,进门一看,老拐在院中已刨好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方方正正的像一个墓穴。挖上来的土堆上放了一碗的红信石(砒霜)和一壶凉水。
老六夫妻见状,急问老拐你想作啥,老拐说:“这房子是卖给你了,这下面的土文书上可没写归你,咋俺家的时光也不能过了,连个石匠也敢骑到俺脖子上屙尿,等会儿俺就着这壶凉水儿,喝了这碗信,往这坑儿里一躺就啥也没了,恁俩人愿意的话就填把土埋上,不愿意的话就叫俺在那儿臭着。俺小子起升也太小,俺也净折腾家产,给孩子丢不下啥,也就不给孩子添累赘了,也给孩子省下个刨坑儿埋爹的钱。”说着,就坐在土坑边上,爹一声娘一声地吼喊起来了。
老六的妻子一看,竟咬着牙翻着白眼,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了。
经过一番折腾后,老六把妻子抬回了家,那女人只要睁开眼就扯天扯地地哭个不停,闭了眼就迷迷糊糊地睡。老六的五个姐姐一致商量,不能因为几个钱要了弟媳的命,都一直宽慰说永不索要借给的钱。
林先生从老拐处要回五十大洋,余下的老拐打了借条儿,说好每年还十块,老六的媳妇儿才慢慢地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