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帅克当了神甫的传令兵(3)

作者:雅洛斯拉夫·哈谢克    更新时间:2013-08-01 13:40:01

早晨帅克走进神甫的房间的时候,看到他斜倚在沙发上,心情很沮丧。

  “我记不清是怎么由床上爬起来,跑到沙发上的啦,”他说。

  “长官,您压根儿也没上过床,咱们一到这儿我马上就将您扶到沙发上去了。别处我再也扶不动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事?我做了什么没有?我是喝醉了吗?”

  “长官,您简直醉得一场糊涂,”帅克说。“说实话,您撒过小小一阵痉挛性的酒疯。我看,长官,您最好还是换换衣服,洗一洗。”

  “我觉得真好像给谁狠狠揍过一通似的,”神甫抱怨说。“而且,我口渴得厉害。昨天我闹得凶吗?”

  “噢,没什么,长官。至于您的口渴,那是因为昨天您喝多了。这口渴可不容易治。我认得一个桌椅匠,他在一九一○年的除夕,有生头一次喝醉了。第二天元旦,他口渴得厉害,而且心情懊恼,就买了条青鱼吃,然后又喝起来了。他天天这样,足足干了四年,什么办法也没有,因为每星期六他总买几条青鱼,吃上一个星期。这是我们第九十一联队的老军曹长谈起的一件恶性循环的故事。”

  神甫无精打采,苦苦地懊恼了一场。那阵子谁听到他的谈话,都会以为他经常去听禁酒主义者的演讲的。

  “白兰地是毒药,”他肯定地说。“必须是正牌货才行。甜酒也是一样。上好的甜酒不多见,要是我此刻有点真正的樱桃白兰地,”他叹了口气,“我的肠胃一定可以立刻就好了。”

  于是,他摸摸衣袋,看看他的荷包。

  “好家伙,我就剩三十六个铜板了,把这沙发卖掉好不好?”他想了一想。“你说呢?有没有人想买只沙发?我可以对房东说,我把它借给人了;或者说,有人硬从我这儿搬走了。不,沙发随它去吧。我派你去找施拿贝尔上尉,看他肯不肯借给我一百克郎,前天打牌时候他赢了点钱。要是他不肯借,到维尔索微斯兵营去找马勒中尉试试看。那儿要是不成,再到哈拉德坎尼找费施尔上尉试一试。告诉他我得付马料钱,而我把钱都花在酒上头啦。要是他也不答理,那么咱们只好把这架钢琴当掉,管它个鸟!别让他们把你搪塞住,就说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爱怎么编就怎么编吧,只要别空着手回来,不然我可就把你送到前线去。问施拿贝尔上尉他在哪儿买的樱桃白兰地,替我买上它两瓶。”

  帅克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他的天真和他的诚实样子使人们完全相信了他说的话。他认为对施拿贝尔上尉、费施尔上尉和马勒中尉说神甫给不起马料钱不相宜,可是他想最容易得到人们支持的,莫如说神甫付不出私生子的津贴了。于是,他在每个人那里都弄到了钱。

  当他带着三百克郎凯旋归来的时候,神甫(这时已经洗了澡,换上了干净衣裳)大吃一惊。

  “我一下就全弄到手啦,”帅克说。“这样我们明后天就不用再在钱上发愁了。事情一点不难办,尽管施拿贝尔上尉那里我是央求祷告了好半天才弄到的。哼,那家伙可坏透了。但是当我告诉他私生子津贴的话……”

  “私生子的津贴?”神甫重复一句,吓了一跳。

  “是啊,长官,私生子的津贴。您知道,就是每星期给娘儿们多少钱。您不是要我随便编吗?我只能想出那个理由来。”

  “你可真给搞糟啦,”神甫叹息了一下,然后在房里来回踱着。

  “简直搞得乱七八糟。”他抓着脑袋。“啊,我脑袋痛死了。”

  “他们问起是谁,我就把咱们街上一位耳朵聋了的老太婆的住址告诉他们啦,”帅克解释说。“我得照规矩办事,因为命令是命令啊!我得想个说法,不能让他们把我搪塞住。现在外边过道上有人等着搬那架钢琴呢,我把他们找来,好让他们替咱们把它抬到当铺里去。钢琴一弄走可就好了。咱们既腾出地方,又落了钱。有几天咱们可以用不着发愁了。要是房东问起咱们把钢琴弄到哪儿去了,我就告诉他钢琴里头的弦断了,把它送到工场去修啦。我已经对看门的老太婆说过,这样,等把钢琴装在运货车上报走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觉得奇怪啦。沙发我也找到主顾了,是个旧木器商——我的一个朋友。他下午就来。目前一只皮沙发值很不少钱哩。”

  “你还干了些什么旁的没有?”神甫问,仍然捧着脑袋,样子很沮丧。

  “报告长官,您叫我买两瓶像施拿贝尔买的那种樱桃白兰地,我买了五瓶。您看,现在我们手里有了存货,就再也不会在酒上闹饥荒了。趁着当铺这时候还没关门,我看,把那架钢琴送去好不好?”

  神甫用一个手势作了回答,表明他这回楣算倒透了。一转眼,钢琴已经搬到运货车上运走了。

  帅克从当铺回来的时候,看见神甫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瓶开了塞子的樱桃白兰地,正为着中午的肉排炸生了发着脾气,他又醉醺醺的了。他向帅克表示从下一天起他一定要重新做人了。他说,喝烈性饮料就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而人生来是要过精神生活的。他这种哲学论调谈了足有半个钟头。正当他打开第三瓶酒的时候,那个旧木器商来了。神甫把沙发几乎等于白送地卖给了他。他请木器商别忙着走,聊聊天,可是那买卖人使他很失望,他说他必得告辞,好去买一只便壶。

  “可惜这个东西我没有,”神甫很抱歉地说。“不过一个人不能预备得那么齐全啊!”

  旧木器商走了以后,神甫和帅克又谈了一阵体己话,随谈随喝着另外一瓶酒。话题一部分是关于神甫个人对女人和纸牌的看法。他们聊了好半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帅克和神甫还没谈完。

  可是夜间,情势不同了。神甫又恢复到前一天的样子。

  这种牧歌式的插曲一直演到帅克对神甫说:

  “我够了。现在你得给我滚上床去乖乖睡个觉,听见了吗?”

  “好,好,亲爱的孩子,我就滚上床去,”神甫咕映着说。“你记得吗,咱们同在第五班待过,我还替你做过希腊文的练习题呢!”

  帅克硬拔下他的靴子,脱了衣裳。神甫唯唯诺诺,但同时却望空对着什么人抗议说:

  “诸位,你们看,”他对着碗柜说,“我的亲戚对待我有多么凶呀!”

  “我不认我这些亲戚啦,”忽然他用坚决的口吻说,一面钻进被窝去。“就是天地都跟我作对,我也不认他们啦。”

  屋子里回响着神甫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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