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奥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更新时间:2013-08-01 13:38:54

“可是最后,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一定要看看这个人,看看与这双具有无限魔力的手相关连的那张脸,于是,我提心吊胆地的确,真是提心吊胆地,因为,那双手早已教我心惊胆战了!慢慢儿移动目光,顺着衣袖向上探溯,掠过两只瘦窄的肩膀。这一次又令我全身猛震了:这张脸竟跟那双手一样,倾吐着同一种惶乱的语言,脱出羁束、驰骋幻境中的语言:一副固执倔拗的神情,跟它那几乎象是女人般的俊美同样使人惊奇。我从来还没有见到过这样一张脸,一张如此出神入化忘形一切的脸,它使我有了充分的机会,将它当作一副面具,当作一尊缺少眼珠的雕像来仔细观赏。那一对着了魔的眸子从无瞬息转动,决不顾盼左右:漆黑的瞳仁凝定着,象两粒没有生命的玻璃珠,嵌在大睁着的眼睑下,仿佛两面镜子,反映着那个桃花心木的、在转轮里癫头傻脑地起劲滚动落进码盘的圆球。我要再说一遍:我从来没见过一张如此急切紧张、如此惊心动魄的脸。那是一个二十四岁左右的年轻人的脸,狭窄俊秀,稍嫌纤长,然而极富表情。它正象那双手,完全不是男子气派,倒更象是在游戏中兴会淋漓的孩子的脸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在当时,这张脸完全隐蔽在一幅激津和狂乱的神色后面了。窄窄的嘴焦渴地微张着,露出一半牙齿,让人十步以外就能看到它们在打寒战,两唇始终呆呆地张开着。额头上粘着一络湿漉漉的淡黄头发,往前边耷拉着,象跌过一跤那样,两只鼻翼不住地一张一翕,仿佛皮肤底下有一阵无形的激浪在汹涌翻腾。他一直伸探着头,不自觉地越来越朝前倾,使人感到他似乎想全身投进轮盘追着圆球旋转。这时我才懂得为什么那双手那么痉挛怞搐:只有仗着这种抗力,仗着这样的撑拒,才可以使已失重心的身躯保持平衡。

“我从来还没有我定要反复这么说看见过一张脸,会这么公开地、这么兽性毕现地、这么恬不知耻地表露激情,我紧盯着它,紧盯着这张脸,对于他的如痴如醉的神情我心荡意迷目难旁移,正象他的两眼对于滚转跳弹的圆球那样。从这一秒钟起,大厅里旁的一切全不在我眼里,跟这张脸上熊熊的烈焰一比,一切都显得朦胧黯淡模糊不清了。大约整整一个钟头,我隔着人丛只注视着这一个人,不放过他的每一姿态:当管台子的终于满足一次他急于攫取的欲念,将二十个金币推到他的面前时,那双眼睛倾泻出多么辉煌的光辉啊,两只手象是受到炮弹震撼,痉挛虬结的筋肉顿时松懈,抖抖索索的手指一齐张开了。在这一秒钟里,他的脸忽然容光焕发变得非常年轻,平滑润泽不见皱纹,眼睛开始有了神采,俯斜的身子津神抖擞轻快自如地挺直起来他居然也坐下一回了,安安稳稳象是骑在马上,眉飞色舞满露得胜之感。他将那些圆圆的金币揽过来,昂然得意地用指头弹着它们,使它们彼此碰击,弄得叮当乱响。然后,他又静静地转动着脑袋,对绿呢台面扫视了一周,恰象一头小猎狗伸出鼻子嗅查着要找出准确的路线。摹地他抓起一把金币向前一扔,全投到一个角落上。马上,又开始了那种急切盼待,又开始了那种紧张不安。嘴角上又起了那种触电似的怞搐,两只手重新痉挛不已,孩子气的神情完全消失,罩上了贪婪的期待神色,直到最后,这种怞怞搐搐的焦灼紧张猛然崩溃,爆炸了似地化成失望:刚才兴奋得象孩子一般的脸孔突然憔悴不堪,变得灰白苍老了,眼神呆钝失了光辉这一切全在一秒钟之内出现,就在转轮里的圆球落进他不曾猜中的号码里去的那一秒钟,他输了:他瞪眼望着前面过了几秒钟,目光近似痴呆,仿佛不明了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管台子的刚一高声喊叫,他立刻伸手一攫,又抓起了几个金币。然而,信心已经消失,他先将那几块钱押在一门上,随后又改变主意,挪到了另一门上,圆球已经开始滚动,他猛地一俯身,举起战栗的手来一扬,飞快地又丢出两张捏成一团的钞票,押在同一门上。”

“象这样一会儿输一会儿赢,忽胜忽败从不歇手,过了大约一小时。这一小时里,我一直盯着那张变化莫测的脸和那双魔力无边的手,没有放过片刻,直看得目眩。那张脸上布满激情,潮汐一般一时陡涨一时猛退。那双手根根筋肉如象喷泉,,一时突起一时降落,雕塑式地表现出情绪回荡的节奏。即使在剧院里,我也不曾这么心弦紧张地注视过一位演员的面部,也不曾在一张脸上见到这样无穷的色调和情绪的变幻,霎时改换,片刻不停,好似阳光和陰影改变着一片自然风景。在看戏的时候,我从来不曾有过一回,象这样如经其事如历其境,让别人的忧喜悲欢映入我心。谁要是那晚上看到了我,会认为我那么目定眼呆准是受了催眠,我当时全然神志昏迷,那状态确也象是受了催眠那张脸表情万分生动,我的两眼实在无法移开。大厅里的其他一切,许多灯光、许多笑声,无数人影,无数眼色,全部迷蒙暗淡混杂交织,只仿佛四周浮着一团浑黄的烟雾,雾里唯有那张脸的的闪烁,简直是烈焰中的烈焰。我耳无所闻目无所视,身边的人挤进挤出我全然不觉,另外许多只手触须似地突然伸进来,或者扔钱或者攫取,我都不加注意:

转轮里的圆球我既不瞥一眼,管台子的连声叫喊我也全没听见。然而,那双手恰象两面凹镜,它的激动和兴奋能够显示一切,我如同身在梦中,台子上发生的事我无不历历如见。因为,圆球落进红门或是黑门,正在滚动还是已经停止,要知道这些我用不着看转轮:那张满布激情的脸,神经敏锐,表情灵活,每霎时如焰似火的变化反映出每一情况,能说明输赢得失,有无希望。

“可是,一个令人震骇的瞬间终于出现了我心中模模糊糊一直在担心着会有这样的瞬间,它一直象即将来临的风暴预悬在我的紧张不安的神经之上,此刻果真突然降临了。转轮里的圆球又发出轻微的脆声向后倒滚,又到了两百张嘴停住呼吸的那一秒钟,只见管台子的一边高声唱报这一回报的是:‘空门’一边急忙挥动筢竿,将许多哗琅琅的金币银币和簌簌作响的大小钞票全部揽光。就在这一瞬间,那两只手作出一个分外惊人的动作,它们猛然跳向半空,仿佛要抓住一件看不见的东西,随即跌落下来,落时全不用劲,只凭本身重量,力尽气绝似地掉在桌上。可是后来,它们忽地一下又活转过来,离开了桌面,象发高爇一般逃回自己的身上,象野猫一般在身上爬来爬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神经发作似地窜遍了所有的衣袋,想在什么地方发现一个被遗忘的金币。然而,它们搜来搜去始终空无所获,这种毫无意义、毫无结果的搜寻却一遍又一遍地不断重复着,越来越急切,这当儿轮盘已经重新旋转,别人都在继续赌博,钱币叮当乱响,椅子纷纷摇动,百样杂声嗡嗡营营,合成一片闹声充塞了整座大厅,这一幕可怕的情景使我震栗,我不禁全身发抖:我自然而然十分清楚地有了同样的感觉,似乎那些就是我自己的手指,急切绝望地掏摸着个个衣袋,抓捏着衣服上每一褶裥,要找出一个金币来。

突然,我对面这个人蓦地站起身完全象个猛然感到不适的人,站起来以免窒息;他背后的椅子吧哒一声倒在地上。他却没有回顾一眼,也不注意身边的人,拖着步子离开了赌台,别人对这个摇摇欲倒的人既惊且惧慌忙避让。

“这霎间我仿佛全身僵化了。因为,我当时立刻明白这个人要上哪儿去:他是要走向死亡,谁要是这样子站起身,决不会是走回旅馆,也不是去酒店,去找一个女人,去搭火车,或是去另换一种生活,而会是直截了当地跌入无底深渊。在这间地狱般的大厅里,即使是最冷酷的人也一定看得出来,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在什么地方与家人团聚,不会再在银行里或多亲戚那儿得到支援了。他明明是带着最后一笔钱,带着他的生命,到这儿坐下来孤注一掷的,现在他踉跄着离开了,是要走出这个地方,同时也无疑是要走出生命。我一直胆战心惊,从第一眼起始就象遇着魔法似地有了一个感觉,只感到在这场赌博中有点什么,远超出输赢得失之上,然而此刻,我看见生命从他的眼里突然逃遁,这张刚才还那么灵活的脸竟被死亡罩上一层灰白,我只觉得一阵黑黝黝的闪电,猛力打在我的身上,当这个人从座位上忽然怞身瞒跚着走开时,我不由自主他那种雕塑式的身姿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非要用手抵住桌子不可,因为,那种蹒跚的情状现在也从他的步态里传到我的身上来了,正象在这以前他的昂奋紧张感染我的血脉和神经一样。

可是后来,我还是被带走了,我一定得跟随着他:一点也不是出于自愿,我的脚步开始移动了。这一切完全是不自觉地发生的,并不是我自己在行动,而是行动来到我的身上,我对谁也不加理睬,对自己也毫无感觉,径直向着通往门外的过道跑去。

“他在存衣处那儿站住了,管衣帽的替他取出了大衣。可是,他的手臂转动不灵了,殷勤的侍役帮他穿上大衣,费了好大的劲,象是帮助一个手臂折断了的人。我看见他把手伸进背心口袋里,机械地摸索着,想要赏给侍役一点小费,可是,怞出来的还是一只空手。马上,他象是突然间记起了一切,喃喃着十分狼狈地向侍役说了一句什么,便又象刚才那样蓦地一下转过身去走开了,跌跌跄跄跨下赌馆门前的石阶,完全象个醉酒的人。那位侍役对他身后望了一会,作出轻蔑的样子,随后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的这些动作非常令人感动,我在一旁看着很难为情。

我不自主地站开了,不好意思象在剧院的舞台前那样,把一个陌生人的失望情状看进眼里,可是后来,那点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又突然推动了我,使我跟上前去。我匆匆忙忙叫侍役取过我的外衣,脑子里一无主意,十分机械地、十分被动地走向黑地里,急急追赶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c大太讲到这儿停了一会。她一直保持着她那种独有的安详冷静,稳重沉着地坐在我的对面,娓娓叙述,几乎毫无间断,只有内心早有准备、对情节仔细整理过一番的人才会这样。此刻她第一次默不作声显得有点踌躇,然后,她忽然中止了叙述,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向您、也向自己作过保证,”她略显不安地开始说,“要极其坦率他讲出全部事实。可是,我现在必须请求您,希望您能够完全信任我的坦率,不要以为我那时的举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即使真有那样的动机,今天我也不会羞于承认的,然而,如果认为在当时的情形下必定有那样的动机,却实在是妄作猜测。所以,我必须着重说明,我跟着这个希望破灭了的人追到街上,我对这位青年丝毫没有什么爱恋之意我脑子里根本不曾想到他是一个男人,我那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自从丈夫去世以后,事实上我从来没再正眼注视过任何男子。那些事在我已是无所动心的了:我向您说得这么干脆,而且非要说明这一点不可,因为,如果事实并非如此,那未,随后的全部经过何以非常可怕,在您听来就会难以理解了。真的,另一方面,说来我也极感困难,没有办法给予当时我的那种情感一个名称,它竟能那么急迫地推动我去追赶那个不幸的人。那种情感里面有着好奇心的成分,可是,最主要的还是一种恐怖不安的忧虑,或者更确切些说,是对于某种恐怖的忧虑。从头一秒钟起,我就隐隐地感到有点非常恐怖的什么,一团陰云似地罩着那个年轻人。然而,这类感觉是谁也分析肢解不了的,尤其因为它错综复杂,来得过于急速,过于迅速,过于突兀了,谁要是在街上看到一个孩子有被汽车碾死的危险,会马上跑过去一把将他拉开,当时我所作的很可能正是这种急于救人的本能行动。或者,换个比喻也许更说明问题:

有些人自己不会游泳,看见别人吃醉了酒掉进河里,就立刻从桥上跳下水去。这些人来不及考虑决定,不问自己甘冒生命之险的一时豪勇究竟有无意义,只象着了魔受了牵引,被一股意志的力量推动着便跳下去了。我那次正是这样,不加任何思索,意识里没存着任何清醒的顾虑,立刻跟着那个不幸的人走出赌厅来到过道里,又从过道里一直追到临街的露台上。

“我相信,不论是您,或是别个双目清醒感觉敏锐的人,也会受到这种忧急焦虑的好奇心理的牵引,因为,看到那个最多不过二十四岁的青年,步履艰难竟如老人,四肢松懈无力,醉汉似地悠悠晃晃走下石阶,蹭蹬着来到临街露台上,这般凄楚的情景不容人再有思索的余地了:他走到那儿就象一只草袋似的倒在一张长椅上面,这个动作又一次使我不胜惊恐地看出:这个人已经完了。只有一个失去生命的人,或者一个全身筋肉了无生意的人,才会这样沉重地坠倒。他的头偏斜着向后悬在长椅的靠背上,两只手臂软软地吊垂着,在煤气街灯惨淡昏暗的亮光里,任何过路的都会以为这是一个自杀了的人。他的形状的确象一个自杀了的人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忽然有了这样的印象,可是,它突然呈现在我眼前,象雕像似的触摸得到,真实得令人栗然恐惧在这一秒钟里,我两眼望着他,心里不由得不相信:他身边带着手枪,明天早上别人将发现这个人已经四肢僵硬,气息断绝鲜血淋漓地躺在这一张或另一张长椅上了。我确信不疑,因为我看出,他那样倒向靠椅,完全象是一块巨石坠下深谷,不落到谷底决难停止。象这样的体态动作,充分表示倦惫绝望,我还从来不曾见到过。

“您现在试想想我当时的情境:我离他二十或三十步远,站在那张长椅后面,那上边躺着一个一动不动、希望破灭了的人,我万分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单凭着意愿的驱使,极想援助别人,而因袭成习的羞怯心理又令我畏缩不前,不敢去跟大街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话。街灯优光微闪,天上陰云密布,往来行人异常稀少,已近午夜了,我几乎是孑然一身站在临街的花园里,独对着这个象是自杀了的人,接连五次、十次,我一再鼓起勇气,走近他的身边,却总是感到羞惭;依旧退了回来,也许这只是一种本能吧,困为我深心里存着畏惧,害怕踉跄失足的人会带着上前扶救的人一同摔倒,我这样忽进忽退,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处境十分可笑。然而,我还是既不敢开口说话,又不敢转身离开,我不能一事不作将他撇下不再过问。要是我告诉您,我在那儿迟疑不决徘徊了大约一个小时,绵长无尽的一小时,我希望您能相信我的话。那一小时的时间是随着一片无形的大海上面千起万伏的轻涛细浪点点消逝的:一个虚寂幻灭的人的形影,竟是这么有力地令我震动,使我无法脱身。

“可是,我始终找不出说一句话、作一件事的勇气,我会整整半晚那样站着等待下去,或者,我最后也许会清醒过来顾念自己,离开他转回家去;的确,我甚至相信自己已经下了决心,准备撇开眼前的凄惨景象,就让他那么晕厥过去,可一股外来的强大威力,终于改变了我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况:那当儿忽然下起雨来了。那天黄昏时一直刮着海风,吹聚起满天浓厚潮润的春云,早使人肺腔里和心胸间窒闷阻塞,直感到整个天空都沉沉降落了。这时突然掉下一滴雨点,接着风声紧促,催来一阵暴雨,雨点沉重密集,哗哗倾泻,来势异常猛急,我不由自主,慌忙逃到一座茶亭的前檐下边,虽然撑开了手中的伞,狂风骤雨仍旧摇撼着我的衣衫。劈劈拍拍的雨点打着地面,激起冰凉带泥的水沫,溅在我的脸上和手上。

“可是,这一霎令人惊骇无比,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我回忆起来仍不免喉管发紧,任是大雨滂沱,那个不幸的人却还躺在椅上毫无动静。所有的屋檐水沟都有雨水滔滔不绝地流着,市内车声隆隆遥遥可闻,人人撩起外衣纷纷奔跑:一切有生命的都在畏缩避走,都要躲藏起来,不论什么地方,不论人或牲畜,在猛烈冲击的骤雨下张皇恐惧的情状显然可见唯有那儿长椅上面漆黑一团的那个人,却始终不曾动弹一下。我先前对您说过,这个人象是有着魔力,能用姿态动作将自己的每一情绪雕塑式地表露出来,可是现在,他在疾雨中安然不动,静静躺着全无感觉,世界上决难有一座雕塑,能够这么令人震骇地表达出内心的绝望和完全的自弃,能够这么生动地表现死境:他显得疲惫已达极点,再也无力站起来走动几步躲向一处屋檐下了,自己究竟存在与否,在他也已是丝毫无足轻重。我只觉得,任何一位雕塑家,任何一位诗人,米开朗杰罗也罢,但丁也罢,也塑造不出人世间极度绝望、极度凄伤的形象,能象这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惊心夺魄深深感人,他听任雨水在身上浇洒淌流,自己已经力尽气竭,难再移动躲避了。

“我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猛然纵身,冒着鞭阵一般的疾雨,跑过去推了一下长椅上那个湿淋淋的年轻人。‘跟我来!’我抓起了他的手臂。他那双眼睛非常吃力地向上瞪望着。好象有点什么在他身上渐渐苏醒,可是他还没有听懂我的话。‘跟我来!’我又拉了一下那只湿淋淋的衣袖,这一次我几乎有点生气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不知所措。‘您要我上哪儿?’他问,我一时回答不出,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带他上哪儿去:仅只是要他不再听任冷雨浇洒,不再这样昏迷不醒地坐在那儿深陷绝望自寻死路。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拉着这个完全心无所属的人往前走,将他带到茶亭边,这般雨横风狂,一角飞檐总还能够多少替他遮挡一些。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没有任何打算。我所要作的只是将这个人领进一个没有雨水的地方,拉到一处屋檐下,以后的事我根本不曾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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