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土匪做新娘贼人夜上房(2)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08-03 11:31:05

太阳渐渐地转到头顶,父子二人正在说着话,周大中急急忙忙地跑了来,说:“快去看看,米店出事儿了。”

大中手里攥着一把纸票子急急地扬着,维贵接过那把票子,说:“别着慌,慢慢儿说。”

大中去拉了炳中,说:“快点儿去,边走边说——动枪了,说是八路军,他头上没有写字儿,脸上也没有贴帖儿,拿那些麻头纸票儿拉走了一车米,又要拉,韩狗子不叫拉,便打了枪,韩狗子肩膀头儿上给穿了个窟窿。”

大中一边走一边说,原来是有几个人先买了几百斤米,用的就是拿在维贵手里的冀南银行的纸币,当时香香在店里,因她老家一带常用的就是那种纸币,便收了。

那些纸币的纸张质量及印刷工艺均嫌粗糙,当地的百姓通称“麻头纸票儿”。大坡地一带和沦陷区相连,日本人的军票、汪政府的中储券、国民政府的法币,花花绿绿的票子见多了,好多票子既不能互兑又不太好用,尤其是东边过来的那些票子,刚开始一捆票子能买头驴,过不了几天便买不了一升米了,再说处于边缘地带的大坡地,东边来的票子到了西边不管用,西边来的票子到了东边不敢使。香香家临近边区政府,第一车的米便收了冀南银行的纸票,买第二车米时,周大中过来后说啥也不要“麻头纸票儿”了,还硬要把装上大车的米卸下来,双方推推搡搡就闹了起来。

王炳中去烧酒坊叫了一伙子壮劳力直奔米店,远远看见香香正双手牵着骡子的缰绳,韩狗子一手捂了膀子坐在大车上。旁边买米的两个人,一个留了个锅盖头,十五六岁的样子,背着一把拴了红布的大刀;另外一个稍大一点的,看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灰色的粗布衫苫着屁股,端着一把长枪。

看到王炳中几个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锅盖头”缩着脖子就想躲, “灰布衫”重新握了握长枪就拉开了马步:“都怨你个棒槌!俺就三粒儿子弹还走了一粒儿火……怕啥!要真动起了手,你要抡不圆大刀,不会张嘴咬他?”

或许是受到了“灰布衫”的鼓舞,“锅盖头”肩背大刀双手掐腰,冲着王炳中他们一蹿一蹿地喊:“来恁些个人做啥!想打架?想打架?谅你也不敢!谅你也不敢!俺们八路军,公买公卖,不白拿群众针线,你凭啥不卖!凭啥不卖……”

“灰布衫”则一直拉着马步端着枪,有进有退地围着那伙子人转。

王炳中并不理会,先解开韩狗子上衣的扣子看了看,好在没有大事,子弹在棉衣上打了个洞,露着白花花的套子,肩膀上被划了个深深的血沟,韩狗子一松手,血就又流了出来,“灰布衫”仍端着枪拉着马步来回转。

王维贵领着白锁住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一边远远地招手还一边喊叫着什么,“灰布衫”似乎有些慌,调转长枪就对准了维贵那边,王炳中斜了一下眼,冷不防一把夺下了那支长枪,“灰布衫”不防备,一个跟头就栽了去。

还未等 “灰布衫”从地上爬起来,“锅盖头”猛地蹿到王炳中身后抱住一条腿,咬着牙猛拉了几下没拉动,低下头就咬住了一块肉。

正闹腾着,一个挎着盒子枪的人大声喊着跑了过来,后边还跟了两个扛着长枪的兵。

挎盒子枪的人是八路军的连长,姓黄。王炳中把拿在手里的长枪递了过去,说:“你是官儿,你说,还有强买强卖的理儿?八路军也不兴拿枪打人不是?”

黄连长双手叉了腰,看过问过之后,突然指着“灰布衫”对身后的两个兵说:“绑了!”“灰布衫”低着头,一副受冤枉的样子:“我不是专门儿开的枪,就想吓唬吓唬,他们几个连推带搡的,这才走了火儿。”

维贵便在一边劝说:“算了算了,也不是耽意的,也别绑了……”黄连长摆摆手,说:“我看这样吧,把牲口和车留在这儿,受伤的兄弟我带回去让卫生员给看看,伤人的,我也带回去,给领导汇报后交组织处理,今儿早晚我给个交待,老乡你看行不行?”

维贵和炳中没说什么,韩狗子却死活不去,黄连长说:“这枪伤和平时的红伤不一样,没整过的整不了,去吧,就在西边儿,不远,迟早我还把你送回来,再说,我的牲口和车还在这儿呢!”韩狗子还是不愿意去,炳中就叫烧锅酒坊的小账房白锁住和大中,陪韩狗子随黄连长一块去了。炳中叫香香锁了门,把大车赶到了酒坊。

回到家后,维贵便吩咐廷妮儿和面烙饼,又把满仓叫了来,让准备些粮食装到黄连长的大车上去,再准备好自家的大车,装上一车粮食,还让他去店里叫几个伙计,晚上多找几个碾子,碾上几百斤的米……

安置了几项活后,维贵便一项项地看着做,一家人都不明白整这么多东西究竟要做什么。苗香香像遇到了娘家人,跑前跑后地忙得欢;雷月琴看了看王炳中卷起的裤腿和那个扁圆扁圆的红牙印,忽闪了几下大眼就扭远了;牛文英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晃过去,偷偷地扯了王炳中好几次,不知是那边装糊涂,还是两个人本来就没有应有的默契。王炳中抬头看了一会儿天后,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开始数自己的手指头。

牛文英皱着眉弯了一会儿月牙儿眼,忽然笑嘻嘻地招呼香香:“香香!香香!听仔细了,满仓这人粗,大中这人慢,咱爹给交代的那些事儿,哪一件儿都得给整仔细了,要准备的那些东西儿,哪一样儿都能多不能少!就是闹不清为啥,也不能给打折扣!咱爹一辈子,看得都远,打算得也都到,啥事儿都错不了几分毫,听仔细了啊——”说完后拿月眼儿眼向王炳中身上照了几照,笑眯眯地摇荡着去了。

王炳中终于忍不住,吭咔两声后就问:“爹吔,你到底想干啥,这往井里头扔个石头溅个泡儿,还能听个响声儿呢,你这是——做啥……就那几个人?值当不值当大动干戈?这大麻籽掉到锅里头,你咋真把它给当成个豆儿了?”

王维贵慢慢地坐到一边,看看头上的天,回过头说:“你连一幅画儿都看不懂,你不知道的东西儿太多了,好多事儿不是叫眼看出来的,一看就透的世界就没有意思了。你知道头上的哪片儿云彩能落下雨来——你记住了,俺看那帮人,说不定哪天真就成气候儿了。”

太阳渐渐地向西滑去,远山和近岭慢慢地变为一片苍黄。维贵和满仓一齐站在烧锅酒坊的谷场边等大中回来。

满仓媳妇儿从酒坊担着一担泔水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拉着有山。

有山是满仓的第三个儿子,七八岁的样子,乌黑油光的小棉袄,前襟上沾满了饭粒鼻涕,硬邦邦的像一块做鞋的褙子,擀面杖一般粗细的脖颈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摇摇晃晃的样子,就像枯棉花棵子上晃悠着的干棉花桃子,瘦小的黑棉裤,膝盖上破了两个洞,高高吊起的裤腿露着两块黑黢黢的皴皮,街坊们习惯叫他大头。

满仓媳妇儿一手扶了扁担,一手拽着大头,大头趔趔趄趄地走,东倒西歪的,如果母亲松了那只手,他不知要摔多少个跟头。满仓妻笑吟吟地给维贵打着招呼,维贵回头给满仓说:“满仓,领上大头,今儿黑夜到俺那儿吃饭。”

等四周的山变为黑魆魆一片的时候,满仓抱着大头来到了东院,月琴的北房里已摆上了桌子,院里点了两盏大灯笼。

当维贵刚坐下来点上烟袋的时候,周大中和小账房白锁住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后边嘀嘀咚咚地跟着一群人,黄连长走在大中后边,“锅盖头”和“灰布衫”被绑着双手跟在最后。刚进门儿,黄连长就大声说:“大爷,事情调查清楚了,给您老人家负荆请罪来了。”

王维贵似乎颇为生气,说:“这干啥吔,都还是个孩子,咋说绑就绑了,快给松了,快给松了!”

苗香香挤上前去就给两个人解开了绳子,笑嘻嘻地拍拍“锅盖头”的小脑袋瓜子:“个小东西儿,人不大,牙口儿还蛮厉害!”

韩狗子捂着肩膀头子,挤上前说:“俺早就说没事儿,看了看也真没啥大事儿,也就是口子大了点儿,也深了点儿,八路那边儿还准备着赔俺,那能?那能?松皮快长,松皮快长……”

王维贵使劲咳嗽了两声后,周大中扯上韩狗子就到了院里去。维贵叫端上了饭,“锅盖头”和“灰布衫”说什么也不敢吃,维贵拿了大饼,一人手里给塞了一张。

黄连长在“锅盖头”和“灰布衫”的头上一人拍了一巴掌,指着拉了满仓的手,在一边瞪着眼看的大头,说:“看看,啥叫老百姓的军队,这孩子像不像你弟弟?看看你手里的饼!是老百姓养着咱们,你们俩拿了刀枪对准他们,丢不丢人?”

小账房白锁住在一旁站着看,他或许是既眼热大饼,又嫉妒那两个拿大饼的人,舔了几舔干嘴唇后,歪着头斜楞着小身板,冲着和他差不了多少的“锅盖头”说:“你个小东西儿,就比俺多背了一把大刀?后晌干啃了人家一口肉,黑夜就又吃人家的大饼,你命真好,饼卷肉、肉卷饼一下子都叫你吃了!”

可能是心里没好气,王炳中紧接着就是一声喊:“你屎壳螂搬家——远远儿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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