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土匪做新娘贼人夜上房(1)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07-31 10:43:38

这年农历的最后两天,腊月二十八,赵世喜的二儿子聚财从鸽子岭下的秀水村,敲敲打打地迎来了一位娇美秀气的新娘。

杨旗旗十一月初去世,去世之后,出殡的头一天,秀水村的亲家来了一帮子人,个个骑了高头大马,上了猪、羊、牛各一头的大供①,外加响银一摞的大礼。左邻右舍的惊诧,绝不亚于落入王家花园的那个炸雷,连王维贵都猜不透其中的玄机,只有赵世喜一颗悬着的心被越吊越高。

在鸽子岭,那两个龇牙咧嘴的山匪把他架到悬崖边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些敢做不敢想、能做不能想的勾当,就要无可挽回地一个撵着一个来了。当看到笑眯眯的杨老歪的时候,他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仅要把那些不能张嘴更难以下咽的东西吃下去,而且还要笑眯眯地吃得津津有味儿。

对杨老歪的了解,他原先只限于传说中的一张模糊的图画,那是一种世代相传的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六亲不认、面目狰狞的潜意识,而他看到的那一张永远笑眯眯和满不在乎的脸,似乎和阴险狡诈、凶残无比挂不上边,但他也清清楚楚地明白,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无底深渊。自登上鸽子岭后,他早从陈凤娇身上察觉出了那种寄人篱下的无奈,清清楚楚地看见鸽子岭的二三百人枪,无一不拴了一根绳子,并牵在杨老歪的手中。

打了聚财一枪的那个土匪,又把聚财送了回来,一样笑眯眯地告诉世喜几年前的一个故事:泉水沟的一个前清老秀才,银白的胡子银白的头发,骑了驴赶集回来,半路上正碰见杨老歪。老秀才平时在十乡八里很受尊重,加上年老腿笨,骑在驴上并无躲闪的意思。老歪笑眯眯地抽出一把马刀,手起刀落,老秀才便栽到驴下。老歪还是笑眯眯地扭回头对手下说:“看看这一身白毛,还不死,想修仙?敢是碰上了我,要不,咱这儿出了妖精可咋办?”——所以,只有赵世喜才知道那一摞响银的沉重。

在打发了杨旗旗之后,赵世喜就开始精心准备腊月二十八的大好日子了,他不想把自己变做鸽子岭悬崖边上那块跌落深涧的石头,他尽了所有的力量,安置一切该安置的事,他把打折的胳膊藏在袖子里,把敲掉的牙吞咽到肚子里,即使狼和羊一统了血脉,他也记不起来到底能不能、应该不应该了。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尽管聚财拐了一条腿,但世喜还是把所有该做的事都筹划得周到而详细,以致令许多的庄户人看迷了眼,挥舞着一双双满是老茧的手,以自己慵慵碌碌的半生去教训自己懵懵懂懂的子孙,以一条条延传千年的言辞凿凿,去想象着一个和赵家一样的金灿而光亮的未来。

赵家娶来的那个媳妇儿,更像是敲打着他们心垂子的一块石头,沉重而扎实,有效而无奈。他们好像在丝弦戏的台子上,见到过一个差不多的天仙似的小妮儿,如今,却娇娇羞羞醉美如歌地来到了赵家大院!那个足以让大坡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女子,一身的娇羞和妩媚,就像六月天里淅淅沥沥的雨,飘荡不尽的滋润,能湿透任何一块裸漏的砖头!忽飘飘的身段儿像风又像云,一身红彤彤的绣花软缎,像元宵节里擎在手中的火把,将无尽的吉祥如意和火红的默默想望,撒遍了大街小巷。

张红梅娶在了赵家的东院,自那敞开着的东南门踏响了一路的花炮后,她整个儿的灵与肉,自此便与赵家紧紧地粘贴在一起了。

令赵世喜感激涕零的是,红梅娘家送亲来的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个安安稳稳不声不响。聚财拄着拐棍儿挨个儿地敬酒,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站立起来,不等说话便将大碗的梨花烧锅一仰脖子喝个精光。

王炳中在赵家宴席上喝了两碗烧酒后,领了苗香香看了几块刚刚姓了王的良田,又看了两个从赵家刚买不久的铺子。走到米店的时候,他看着稀稀落落的生意,就让看店的韩狗子去把周大中找了来。

周大中提溜着肥大的灰布棉袍,说:“这赵家,原先净拿碱水儿洗了的陈米当新米卖,缺斤少两不算,还往里掺沙,除了外地人,本地没人要,生意就不能好。也总该想个法儿,俺算了算,干了这些天,刚裹住工钱。”

王炳中想了想,说:“这的吧,回头儿你写点儿告示,四外的村儿找俩人贴一贴,正月里过了破五儿,咱重打锣鼓另开张,本店米粮一律七折儿,时限一月,再去找俩人,要不,就去叫了林先生,今儿就关门儿把货盘了,过年另算。”

正月初五,王家的米店热热闹闹地放了一通鞭炮,王炳中把村里有些头脸的请到梨花酒楼吃了一顿之后,便算宏张开业了。

苗香香到底是一个做惯了活的人,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倒实实的有些不自在。她一个人坐在家里闲不住,便到米店帮起了忙。尽管正月里来买米的人不多,但跑来看媳妇儿的人却不少,来来往往的也给米店增加了不少的人气。

这天吃过早饭后,香香脱了双宫绸的花棉袄和妆花缎的红棉裤,炳中见了便问:“咋脱了?”

香香说:“俺还去米店,穿那个碍事儿。”其实她是怕弄脏了那身好衣料。炳中过去把香香要换上的衣裳一块抱了,丢在墙角的方桌上,说:“净弄些小家子的事儿,不就那二尺布,一天一身儿换着穿也供得起你,咱王家还没有混到赵家那卖房子卖店的份儿。邋里邋遢的,到了店里不像个老板娘,叫别人见了笑话。”

香香去了米店后,炳中来到维贵住的西院,维贵搬了那张官帽椅,靠了门口坐在那里正享受着满院的阳光。廷妮儿见炳中过来,站起身将屁股下的板凳递给他,拿条盘端了碗筷往东院去了。维贵看着炳中问:“香香呢?”“往米店去了。豆角儿蔓儿上长不出茄子!天生的鸡刨命,嗨!那也就是只鸡,扔到米堆里也是刨着吃,闲不住,拉惯风箱的手,也就是待动。”

维贵听着炳中的话,摇着头说:“你净整些歪道道儿,你可好好儿待承人家,俺看那可是个好闺女,别把米汤儿不当饭吃。再去看看墙上的那幅画儿,看出道道儿给俺说说。”

自打炳中懂些事的时候起,父亲便一直时不时地叫他看看那幅画,他也不止一次地左看右看,甚至将那画掀了起来看——后面还是一片硬硬的墙,仿佛那幅画中藏着什么玄机一般。

他又到屋中看了看,骨瘦如柴的一丛老梅和一只半闭着眼的老鹰,长衣飘飘回头张望着的女子,那四句诗他闭了眼也能背得出来。炳中仍然坐回小凳子上,说:“看不出啥,大概是一个人叫娘儿们骗了,生出了些感慨,那字儿俺看写的,比林先生的字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些识了几个字的人,跟林先生都一个味儿,吃饱撑得没事儿做,画了幅画儿,再搭配上个编来的故事,就当个宝贝去卖给个差不多一样的疯子,俩疯子疯够了,看的人也都给弄傻了,谁买也就不愿意卖了,最后碰上个老疯子,花个疯价钱买了,也就成了大作了;藏到茅子旮旯儿里再不叫人看,就成了绝世之宝了。还不就是那回事儿?再说了,上当也是自己的事,不会不见兔子不撒鹰?非等鸡飞蛋打了,急得没法儿,再说些疯话糊弄人,证明自己不是个㞞人,是个情种,因为太有情有义了,才上了一个薄情娘儿们的当。——其实还不抵个娘儿们,办疯事儿说疯话儿,放大屁也不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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