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作者:屠格涅夫    更新时间:2013-08-01 10:20:36

这可怜的庄稼人发窘了,本已打算站起来,赶忙离开,蓦然响起怪老爷铜钟般的声音:

“这讨厌的畜生要闹腾什么呀?”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什么,”笨瓜嘟嘟哝哝说,“我没什么我只是”“那好,闭上你的嘴吧!”怪老爷说。“雅科夫,开始吧!”

雅科夫用手摸摸喉咙。

“怎么回事,伙计,有点那个唉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有点那个”

“嘿,得啦,别怯场呀。多羞人呀!干吗扭扭捏捏的?唱吧,好好地唱。”

怪老爷低下头,等待着。

雅科夫静默了一下,朝周围瞧了瞧,一只手捂着脸。大家都把眼睛盯着他,尤其是那个包工头,在他的脸上,透过平常的自信和受到喝彩后的得意神情,露出了不由自主的轻微的不安。他靠在墙壁上,又把双手掖在屁股下,可两腿已不再晃悠了。雅科夫终于露出自己的脸它像死人的脸一样苍白,眼睛透过垂下的睫毛微微闪亮。他深深地吐了一ICl气,就唱了起来他最初的声音很轻,也不平稳,仿佛不是出自他的胸腔,而是从某个远处飘来,似乎是偶然飞进这房子里来。这颤悠的,如金属般的音响对我们每个人都产生了奇妙的作用。我们互相地你看我,我看你,尼古拉.伊万内奇的妻子把身子挺得笔直。继这第一声之后是一个较为坚定的悠长的声音,但它显然还是发颤的,好像一根弦被手指用劲一拨而猛地发响之后,仍会颤动几下,才最后迅速停下来。在第二声之后是第三声,之后那郁闷的歌声才渐渐激昂起来,向四处荡漾开来。他唱道:“田野上的小蹈一条又一条,”我们都感到甜美而可怕。说实话,我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它稍稍带点碎裂声,也有点发颤;开头甚至还带点苦痛的韵味,但其中却蕴有真挚深沉的激情、青春的气息、力量、甘甜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迷人的哀愁。这歌声里鸣响着、喘息着一颗俄罗斯的正义的炽热灵魂,它紧紧抓住你的心,直接扣动俄罗斯人的心弦。歌声激荡着、飘扬着。显然,雅科夫也陶醉了:他已不显胆怯了,他全然沉浸于幸福之中;他的声音已不再战栗了它在颤动,但这是激情的隐约的内在颤动,这样的激情正像箭似地刺穿着听众的灵魂。他的歌声越发坚强有力,越发嘹亮了。记得有一天傍晚,那正是海水退潮的时候,大海在远处汹涌澎湃,我看到平坦的沙滩上停着一只大白鸥,它一动不动地歇着,那丝绸似的胸脯染着晚霞的红光,只是偶尔朝着熟悉的大海、朝着低沉的通红的夕阳慢慢地舒展着它那长长的翅膀。我听着雅可夫的歌声,就想起了那只大白鸥。他唱着,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竞赛对手,忘记了我们所有的人,但他显然受到我们无声的、热情的关切的鼓舞,犹如游泳者受到水浪的激荡而大感兴奋一样。

他唱着,那一声声都给人以亲切的和无比舒展的感觉,仿佛是熟悉的草原无边无际地展现在你的眼前。我感到,我的泪水在心中沸腾,涌上眼睛。蓦然间一阵低沉的、压抑的哭声使我吃了一惊我向周围瞧了瞧看见掌柜的妻子趴在窗台上哭泣。雅科夫向她迅速瞅了一眼,唱得比先前更嘹亮,更甜美了。尼古拉.伊万内,奇垂下了头;眨巴眼转过身去;笨瓜也深深动情了,笨相地张着嘴巴,呆站着;那个穿灰长袍的庄稼人在角落里低声抽泣,一面摇着脑袋,嘴里嘟嘟哝哝;怪老爷的紧锁的眉毛下也涌出大颗的泪珠,沿着他那钢铁般的脸慢慢地滚动着;包工头把握起的拳头按在额头,木然不动若不是雅科夫在一个很高的异常尖细的音上戛然而止,仿佛他的声音是断了一样,真不知大家的这种悲凄的感受将如何收场呀。没有人叫喊,甚至没有人动一动;大家似乎都在等待,看他是否还要再唱;可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对我们的沉默感到惊异,以疑问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大家,他才明白,他获胜了“雅沙,”怪老爷喊了一声,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就不说话了。

我们全都愣站着。包工头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雅科夫跟前。“你是你你赢了,”他好不容易终于说了这样一句,便从屋子里跑出去了

他这一迅速而决然的动作似乎打破了眼前的痴迷状态,大家猛地一下兴高采烈地谈论起来。笨瓜往上一蹦,叽哩咕噜地说起来,两手如风车车翼一般地挥动着;眨巴眼拐着腿走近雅科夫,跟他亲吻起来;尼古拉?伊万内奇欠起身来,郑重地宣布,他个人添赠一瓶啤酒;怪老爷笑得那样慈祥可亲,我怎样也想不到在他的脸上会看到这般的笑容;穿灰长袍的庄稼人两手抹着眼睛、脸颊、鼻子和胡子,在屋角里叨咕着:“好呀,好极了,即使我是狗娘养的,我也说好呀!”尼古拉?伊万内奇的妻子满脸通红,赶紧站起来走了开去。雅科夫如孩子似的享受着自己胜利的喜悦;他的脸全变了样,尤其是他那眼睛闪耀着幸福的光彩。他被拥到柜台前;他把那个不住地哭泣的穿灰长袍的庄稼人也喊过来,又叫掌柜的儿子去找包工头,然而没有找到他,于是大家就喝起酒来。“你再给我们唱吧,你就给我们直唱到晚上吧,”笨瓜高举双手,反复地叨叨着。我再次瞧了雅科夫一眼就出来了。我不愿留下来我怕损坏了自己的印象。可是天气依然热不可当。它仿佛形成浓重的一层罩在大地之上;透过极细微的几乎发黑的灰尘,似乎可看到一此又小又亮的火花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旋转回荡。一切都默默无声:在疲惫乏力的大自然的深深沉默中藏着某种绝望的、备受压抑的东西。我慢慢地来到干草棚里,躺在刚刚割下但已几乎干透了的覃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我耳朵里仍好一阵子响着雅科夫那迷人的歌声然而,炎热和疲乏终于占了上风,我死死地睡了过去。当我醒来时,四处都已黑下来了;散堆在周围的草散发出强烈的香气,而且有点潮乎乎的了;透过破棚顶的细细木条,可看到苍白的星星在有气无力地闪烁着。我走出了棚子。晚霞早已消失了,它的余晖还在天边微微泛白;而在不久前还热烘烘的空气里,排开夜晚的清凉,仍扑来一阵阵的热气,胸中仍渴望着凉风的吹拂。没有风,也没有乌云;整个天空是那么的纯净、清澈而又昏暗,那里静悄悄地闪烁着无数的不很明亮的星星。村子里闪着点点灯火;从不远处亮光光的酒馆里传来乱哄哄的喧闹声,我似乎从中听出了雅科夫的声音。那里不时地爆发出哄堂大笑声。我走到窗前,把脸贴在玻璃上:我看到了一种虽很热闹活跃但令人很不愉快的场景: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从雅科夫起,全喝醉。

雅科夫袒露着胸膛,坐在凳子上,用沙哑的嗓音唱着一首庸俗下流的舞曲,一边懒洋洋地弹拨着吉他的琴弦。一绺绺被汗水湿透的头发低垂在他那苍自得可怕的脸上。在酒馆的中央,变得肆无忌惮的笨瓜脱去了上衣,在那个穿灰长袍的庄稼人跟前跳跳蹦蹦,狂舞一气;庄稼人也用自己发软的双脚在那里费劲地跺着、蹭着,乱蓬蓬的胡子里露出毫无意义的微笑,偶尔挥一挥手,似乎想说:“真带劲!”他那脸显得可笑极了;尽管他使劲地扬起眉毛,可是那发沉的眼皮却不肯抬起来,老是遮着那双几乎看不见的、无精打采可又甜滋滋的眼睛。他正处于酩酊大醉的人的那种有趣的状态,任何一个过路人看到他那张脸,必定会说:‘‘真逗,老兄,真逗!”眨巴眼整张脸红得像只虾,他张大鼻孔,在角落里带嘲弄地笑着;惟有尼古拉+伊万内奇真不愧是酒馆掌桓,仍然保持着一向的冷静。屋子里聚集了许多新来的顾客;可是我没有看见怪老爷在那里。

我转身离去,快步地走下科洛托夫卡所处的小山冈。这小山冈脚边伸展着广阔的平原;沉没在漫漫夜雾中的平原显得更加无边无际,似乎-9暗下来的天空融为一体。我沿着山沟旁的路大步地往下走,蓦然从平原的远处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响亮声音。“安特罗普卡!安特罗普卡!”他一个劲地用失望的哭声喊着,并把最后一个音拉得长长的。

他稍停了一会,又叫喊起来。他那声音在静止不动的、睡意噱咙的空气中响亮地荡漾开来。他把安特罗普卡这名字至少喊了三十来遍,突然从平地的另一端,仿佛从另一世界传来隐约可闻的回音:

“什么事?”

那男孩子立即以又喜又怒的声音喊道:“邀,你这鬼家伙!”

“干什么呀?”过了好一回儿另一声音才回答。“因为阿爸要揍你呢,”第一个声音急忙地喊道。第二个声音没有再回答了,那个男孩子又呼喊起安特罗普卡这名字来。当天色全黑了下来,我已经绕着离科洛托夫卡四俄里、围着我的村子的那片树林边走过来的时候,我还听得到他那越来越稀、越来越弱的喊声

“安托罗普卡!”这声音似乎依然飘荡在夜色沉沉的空中。

彼得?彼得罗维奇?卡拉塔叶夫

大约是五年前的秋天,我在从莫斯科去图拉的途中,由于搞不到马,只得在驿站的房子里瞎呆了几乎一整天。我是打猎回来的,我太粗心了,竟然事先就把自己的三匹马打发走了。驿站长是个有大把年纪的人,脸色阴沉沉的,头发耷拉到鼻子上,有一对昏昏欲睡的眼睛。我向他左诉苦右请求,而他只是断断续续地拿气话来回答,愤愤然地把门关得砰砰响,似乎在怨恨自己干的这份差使,并且还到台阶上去斥责手下的车夫,那些车夫有的手里端着笨重的马轭在烂泥地里慢慢地挪步,有的坐在板凳上打呵欠、搔痒痒,不大理睬自己顶头上司的愤怒叫嚷。我已喝过三四回茶,几次想睡都没有睡着,把窗子上和墙壁上的题字全念遍了:我无聊得要死。我怀着冷漠而绝望的心情瞧着自己马车翘起的车杆,蓦然响起了叮当的铃声,随即看到一辆套着三匹疲惫不堪的马的小马车到了台阶上停住了。来人跳下车开口就喊:“快给换马!”,接着便进屋来。就在他听到驿站长回答说没有马而露出通常的惊异表情时,我已经怀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人所具的贪婪的好奇心把这个新同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外表看他年近三十。他的脸上有天花留下的消除不掉的麻斑,那张脸又干又黄,还带有很不悦目的铜色;黑里泛青的长发在脑后一圈圈地披在衣领上,前边的卷成洒脱的鬓发;一双发肿的小眼睛愣神地瞧着,上嘴唇上翘着几根小胡子。他穿得像个去赶马市的随随便便的地主:一件油污斑斑的花上衣,条退了色的淡紫色绸领带,一件带铜扣子的马甲,一件带大喇叭口的灰裤子,裤脚下露出一点没擦净的皮靴的靴尖。他身上冒出冲鼻的烟味和酒气;他那几乎被上衣袖口遮住的红润肥胖,气的手指上戴着几枚银戒指和图拉戒指。这样的人物在俄国何止是几十个,可以遇到成百上千的。跟他们这种人结交,应该照实说,是没有任何乐趣可言的。可是,尽管我带着这种成见去观察这位来人,却不能不注意到他脸上那种由衷的和善和热忱的神情。“您瞧,这位先生也在这儿等了一个多钟头了。”驿站长指着我说。

“一个多钟头!”我心想这坏老头真会拿我开玩笑。“也许他不是那么急需吧。”来者回答说。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驿站长沉着脸说。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想了?确实没有马吗?”“没有办法。一匹马也没有。”

“好吧,那就叫人给我拿茶炊来。那就等吧,没法子。”

来者在凳子上坐下来,把帽子甩在桌子上,用手捋了捋头发。“您用过茶吗?”他问我。

“用过了。”

“跟我一起再喝几杯好吗?”

我同意了。那把棕色大茶炊第四次出现在桌子上。我拿出一瓶罗姆酒。我把这位交谈者看做一个稍有地产的贵族,并没有看错。他的姓名是彼得?彼得罗维奇?卡拉塔叶夫。

我们聊了起来。他到来还不过半个钟头,已经推襟送抱地对我讲述自己的生平。

‘‘如今我是要去莫斯科,”他在喝第四杯的时候对我说,“目前我在乡下已经没事可干了。”

“怎么会没事可干呢?”

“的确没事可干。家业都搞垮了,说实话,我害得庄稼人也破产了;这些年年景不佳,没有收成,再加上种种灾祸”他垂头丧气地向一旁瞧了瞧,“再说,我算个什么当家的呀!”

“到底为什么呢?”

“不成器呀,”他打断我的话说,“下哪有我这样的当家人呢!”他把头扭向一边,接连地抽着烟,又接着说:“您看着我,也许以为我是个可是我,对您说实话,只受过中等教育呀;又没有多少家产。请原谅,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而到头来,,

他没有把话说完,便甩了一下手。我就劝他不要这样想,让他相信我很高兴与他相识,等等,后来我还说,管理家业似乎不需要受过分高深的教育。

“我同意,”他回答说,“我同意您的看法。不过总得要有一种特殊的办法有的人把庄稼人掠夺一空,反倒没事!可是我请问,您是从彼得堡来的或是从莫斯科来的?”

“我从彼得堡来。”

他从鼻孔里喷出一缕长长的烟气。“我是去莫斯科谋点差事。您打算谋什么差事呢?”

“还说不好,到那边再看吧。不瞒您说,我很怕当差:那是得负责任的。我一向住在乡下,您知道,我习惯了可是没有法子穷呀!唉,我可穷怕了!”

“可是今后您就要住在京城里了。”

“在京城里唉,我不知道京城里有什么好的。瞧瞧看,也许那里不错我觉得不可能比乡下好。”

“难道您就不可能再待在乡下了吗?”他叹了一口气。

“不可能了。村子现在可以说不是我的了。”“怎么回事?”

“那里有一个好人一个乡亲在经管一张票据”可怜的彼得。彼得罗维奇用手摸了摸脸,想了一下,摇摇头。“唉,有什么法子”他稍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可是说实话,我怨不得谁,全怪自己。我喜欢瞎折腾真见鬼,喜欢瞎折腾!”

“您在乡下过得愉快吗?”我问他。

“先生,”他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曾养了十二对猎狗,对您说吧,那样的猎狗是不可多得的呀。(后面的词他是拉长声说的。)逮野兔本事大着呢,猎起珍奇野兽来像蛇一样灵,简直厉害得不得了。那些猎狗是值得我夸赞的。现在事情都成为过去了,用不着瞎说。我常扛着枪去打猎。我有一头叫孔捷斯卡的狗,它捕猎时的姿势好看着呢,嗅觉灵敏极了。有时我走近沼泽地,喊一声:快找!要是它不去找,哪怕您带十几条狗前去,也是白搭,什么也不会找到!要是它去找那就非找到不行而且在家里它也很懂礼貌。用左手拿给它面包,并且说:犹太佬吃的,它就不要,若是用右手给它,说:小姐吃的,它立刻就抓过去吃。我还有一条它下的狗崽,也棒着呢,我本来想带到莫斯科去,可是有位朋友把那狗崽连同猎枪向我要去了;他说,老兄,你在莫斯科用不到这些玩艺儿;老兄,那边完全是另一种天地。我就把这狗崽,还有枪都给了他;这样,全都留在那里了。”

“您在莫斯科也可以打猎嘛。”

“不打了,打什么呀?从前不会克制,如今就得忍着点。正想请教您,在莫斯科生活开销怎么样,很高吗?”

“不,不太高。”

“不太高?请问,莫斯科有茨冈人吗?”“什么样的茨冈人?”

“就是在集市上跑来跑去的那种人。”“有的,在莫斯科”

“啊,这就好。我喜欢茨冈人,他妈的,我就喜欢”

彼得?彼得罗维奇闪现出豪爽快乐的眼神。可顷刻间他又在凳子上不安地转动起来,随之便陷入沉思,垂下头,并把空杯子举到我面前。

“给我一点儿您的罗姆酒。”他说。“可是茶已喝光了。”

“无所谓,就这样喝,不用茶唉!”

卡拉塔叶夫双手托着头,胳膊支在桌子上。我默默地瞅着他,已等着醉酒的人所特喜欢发出的那种感叹,甚至洒下的眼泪,可是待到他一抬起头,他脸上那种深沉的忧郁表情确实让我大为吃惊。“您怎么啦?”

“没什么想起点旧事。一件难忘的事很想给您说说。不过我不大好意思打扰您”

“别客气啦!”

“好吧,”他叹口气接着说,“常有一些巧事,比如说,我就遇上过。如果您要听,我就讲给您听听。不过,我不知道,,“请您讲讲吧,亲爱的彼得?彼得罗维奇。”

“这事说来有点那个是这样的,”他开始说了,‘‘可是我真不知道”

“得啦,就讲吧,亲爱的彼得?彼得罗维奇。”

“好,我来讲。这可以说是我的一次巧遇。我是在乡下住的有一次我突然看到了一个姑娘,啊,一个多么出色的姑娘呀她长得又漂亮又聪明,而且非常善良!她名叫马特廖娜。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丫头,您明白吗,就是一个农奴丫头,简单说就是一名女奴。而且她又不是我家里的,而是属于别人家的糟就糟在这里。我真的是爱上了她这样的事确是很有趣吧而她也爱上了我。于是马特廖娜便一再请求我,要我把她从女主人那里赎出身来;我自己也考虑过这件事而她的女主人是一个很富有又很可怕的老太婆,住在离我家十五六俄里的一个村彳里。后来有一天,我吩咐给我备好一辆三套马车由我的那头溜蹄马驾辕,这是一匹特种的亚细亚马,取名叫拉姆普尔多斯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就驱车前去拜访马特廖娜的女主人。到了那边一看:房子很大,有厢房,有花园马特廖娜已在大路拐弯处等我,本想同我说几句话,可只是吻了吻我的手便走开了。后来我走进前室,问:‘在家吗?’一个高个子听差问我:‘您贵姓,怎样通报?’我说:‘伙计,你去说:地主卡拉塔叶夫前来有事商谈。,听差进去了;我等候着,心里老在想:会是怎么样呢?也许那老巫婆会漫天要价,别看她很有钱。没准会要五六百卢布。那听差终于转回来了,说声:‘有请。’我跟着他走进客厅。安乐椅上坐着一个身材瘦小、脸色发黄的老太婆,眨巴着眼睛。‘您有何贵干?’您知道,开头我认为需要客气几句,比如说,‘能拜识您,深感荣幸’。她说:‘您搞错了,我不是这儿的女主人,我是她的亲戚您有何贵干?’我立即对她说,我需要同女主人谈件事。‘马丽娅.伊利尼奇娜今天不会客:她身体不舒服您有何贵干?’我心想,没有办法,就对她说说我的事吧。老太婆听完了我的话,就问:‘马特廖娜?哪一个马特廖娜?“马特廖娜?费多罗娃,库利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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