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作者:屠格涅夫    更新时间:2013-08-01 10:18:41

别涅沃连斯基先生到来的第二天,在饮茶的时候,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叫侄儿拿他的画来给客人看看。“他在您这儿画画?”别涅沃连斯基先生不免惊讶地问道,并带着关切的神情朝安德留沙转过身。“可不是,他在画画,”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说,“他可喜欢画画啦!他自己画,没有老师教。…“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别涅沃连斯基先生接着说。安德留沙脸红了,微笑着,把自己的小画册递给客人。别涅沃连斯基装作很内行的样子翻看着画册。“很好嘛,年轻人,”最后他说,“很好,非常之好。”他抚摸了一下安德留沙的头。安德留沙赶紧吻了吻他的手。“您瞧,多有才气呀!恭喜您,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恭喜您。…‘可是,彼得.米海雷奇,这儿给他请不到老师。到城里请又太贵。邻近的阿尔塔莫夫家倒是有一位画家,听说挺棒的,可是那家女主人不准他给别人教课。

说是会败坏自己的趣味。“哦,”别涅沃连斯基先生应了一声,沉思起来,皱起眉头瞧了瞧安德留沙。“好,这事咱们等会儿商量商量。”他忽然补充了一句,并搓了搓手。就在当天,他请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跟他单独谈一谈。他们关起门来。半小时之后,他们招呼安德留沙前来。安德留沙进来了。别涅沃连斯基先生站在窗前,脸上微微泛红,眼睛闪亮。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坐在角落里,抹着眼泪。“啊,安德留沙,”她终于开口说话,“你要谢谢彼得。米海雷奇:他要培养你,带你去彼得堡。”安德留沙站在原地发愣了。“您对我坦率地说说,”别涅沃连斯基先生开始以充满尊严和垂怜的口吻说,“你想不想当艺术家,年轻人,你有没有感到对艺术负有神圣的使命?”“我很想成为艺术家,彼得.米海雷奇,”安德留沙胆怯地回答说。“你这样想我很高兴。当然哕,”别涅沃连斯基先生继续说,“你离开你尊敬的姑妈是会很难过的;你一定对她怀有深切的感激之情。”“我十分热爱我的姑妈,”安德留沙打断他的话说,并眨巴起眼睛。“那当然,那当然,这是很可理解的嘛,对你也应大加称赞;不过,将来你有了成就那将会多么高兴”“拥抱我吧,安德留沙。”这位慈善的女地主喃喃地说。安德留.沙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好啦,现在去谢谢你的恩人吧”安德留沙搂住别涅沃连斯基先生的肚子,踮起脚尖,才勉强够着他的手,恩人确实把手缩回去,可没有过急地缩回总该让孩子高兴点,让他满意点,也可以让自己开心。过了两三天,别涅沃连斯基先生便带着自己新收养的孩子离去了。

在别离后的头三年里,安德留沙频频地写信回来,有时还在信里附一些画。别涅沃连斯基先生偶尔也在信上附上几句话,大都是赞扬性的话;后来信写得少了,越来越少了,最后干脆就没有了。整整一年里侄儿的音信杏然;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已经放不下心,突然她收到一封短简,内容如下:

亲爱的姑妈!

我的保护人彼得?米海洛维奇已于三天前病故了。残酷的中风使我失去了这位最后的靠山。当然,我今年已快二十岁了;在过去的七年里我做出了一些出色的成绩;我深信自己具有才华,并可藉此为生;我没有灰心,不过,如果可能的话,请您尽快汇给我二百五十卢布。吻您的手,其他待以后再叙。

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就给侄儿汇去了二百五十卢布。过了两个月,他又来信要钱;她把手头仅有的钱凑足数,又给他汇去了。第二次汇出款之后,还不到六个星期,他又第三次来信要钱,说是要买颜料,替捷尔捷列舍涅娃公爵夫人画一幅预定的肖像画。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这次没有给钱。“要是这样的话,”他又给她来信说,“我想到您的村子里养一养身子。”就在这一年的五月,安德留沙真的回到了小布雷基村。

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起初认不出他来了。从他的来信推想,她以为他是个瘦弱有病的人,但看到的却是一个肩宽体胖的小伙子,长着一张红润的宽脸庞,一头油亮亮的鬈发。瘦小苍白的安德留沙已变成了一个壮健的安德列?伊万诺夫别洛夫佐罗夫。他不光是外表上变了。从前那种本分、腼腆、谨慎、整洁不见了。换成了马虎、蛮横和令人受不了的邋遢;他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往安乐椅里一靠,往桌子上一趴,伸开四肢懒洋洋地躺着,大声地打呵欠;对姑妈、对仆人都很粗鲁。他说,我是艺术家,是自由的哥萨克!要知道我们是与众不同的!常常一连几天不动一笔;一旦所谓灵感来了,便装腔作势,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又难过,又笨拙,又吵闹;两颊烧得红通通,两眼朦嚎咙陇;大吹自己的才华、自己的成就,吹自己如何发展,如何前进其实,论能力,他只配勉强画画一般的肖像画。他十分的无知,什么书也不去读,艺术家还读书干吗呀?大自然、自由、诗歌就是他的灵感之源。

只要晃晃鬈发,学学夜莺叫,吸吸茹可夫烟就行了!俄罗斯人的豪放固然是好,但它只适合于很少的人;而二把刀的缺乏才气的波列扎耶夫之流是叫人受不了的。这位安德列?伊万内奇就赖在姑妈家了,白吃的面包显然很对他的胃口。他往往使客人感到'无聊得要命。他常常坐在钢琴前(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家里也有钢琴),用一根指头摸索着弹起《勇敢的三套马车》;敲着琴键,配奏和音;一连几小时痛苦地哼唱瓦尔拉莫夫的情歌《孤独的松树》或《不,医生,你不要来》,眼睛下边肥得流油,脸颊如鼓一般油光光的或者,猛地一声狂喊:“平息吧,激情的浪涛”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听了直发抖。

“事情真怪啦,”她有一次对我说,“当今编的歌怎么都是丧里丧气的,我们那个时候编的歌就不一样,悲伤的歌也有,可听起来总是很舒服的比如.来呀,到草地上找我来,我在这儿把你徒然盼待;来呀,到草地上找我来,我整天在这儿流泪唉,待你真到草地上找我来,

我的朋友,恐怕我人已不在!

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调皮地微笑了一下。

“我痛苦,我痛苦呀。”侄儿在隔壁房间大喊起来。“你得啦,安德留沙。”

“别离之时心悲怆,”不肯安静的歌手继续唱道。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摇摇头。

“唉,这种艺术家真够我受的!”

打那时候起已过去一年了。别洛夫佐罗夫至今还住在姑妈家里,并一直打算上彼得堡去。他在乡下更加发胖了。谁能想到呢,姑妈对他疼爱极了,邻近一带的丫头们都对他着了迷

昔日的许多朋友已不再来登塔季雅娜?鲍里索夫娜家的门了。

我有一个邻里,是一个年轻的地主,也是一个喜好打猎的年轻人。在七月里的一个晴朗的早晨,我骑着马去找他,约他一同去猎松鸡。他答应了。“不过,”他说,“咱们就顺着我家那片小树林去到祖沙;我要顺便去瞧一瞧恰普雷吉诺;您知道我的那个橡树林吧?我正让人在那边伐树呢。”“那就去吧。”他便吩咐备马。他穿上一件带野猪头像的铜纽扣的绿外衣,带上一个粗毛线猎袋和一个银水壶,扛上一只崭新的法国猎枪,得意地照了一通镜子,唤了一声自己的猎狗埃斯佩兰斯,这只狗是他的表姐、一个有好心肠而没有头发的老姑娘赠给他的。我们一起动身了。我这位邻里还带上两个跟班的,一个是甲长阿尔希普,是个矮矮胖胖的庄稼人,长着一张四方脸,颧骨特高;另一个是前不久从波罗的海沿岸省份雇来的管家戈特利勃?丰一德尔一科克先生,他是个近二十岁的青年人,身材瘦削,浅黄头发,高度近视眼,溜肩、长脖。这位邻里是新近才掌管这块领地的。这是他的一位伯母留给他的遗产。那伯母就是五品文官夫人卡尔东.卡塔耶娃,是个胖得出奇的女人,即使躺在床上,也难受得哎哟哎哟个没完。我们骑着马进入了小树林。“你们在这里空地上等我一会,,,我的邻里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对自己的两个同伴说。那德国人鞠下躬,就下了马,从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似乎是约翰.叔本华的小说,在一丛灌木旁坐了下来;阿尔希普仍呆在太阳光下。木然不动地待了一个小时。我们在灌木丛里转来转去,连一窝野禽也没有找到。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表示想到大树林去。那一天我自己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好收获,也就勉强跟着他去了。我们,回到了那块空地上。德国人标了一下书页,站起身来,把书放回衣袋,费劲地骑上了他那匹淘汰下来的短尾巴母马.这匹马只要稍稍一碰就要乱叫乱踢的;阿尔希普振了振精神,一下拽动两根缰绳,夹了夹两腿,终于使他那匹受惊的、被压得够呛的小马跑动起来。我们又动身了。

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的这片林子我从小便很熟悉。那时候我和我的那位极为善良的法国家庭教师德齐雷?弗勒利先生(可他每天晚上老让我喝列鲁阿药水,差点儿永远毁了我的健康)经常到恰普雷吉诺树林里游玩。这整片林子大约有两三百棵粗大的橡树和卡岑树。它们挺拔而粗壮的树干在榛树和花楸树的金灿灿、亮晶晶的绿叶中黑乎乎地屹立着,非常之美;树干高高地耸起,齐整地呈现在明朗的蓝空中,展开如帐篷般的宽阔而多节的枝桠;鹞鹰、青鹰、红隼在静止不动的树梢下飞来飞去,鸣声不绝,五颜六色的啄木鸟使劲地啄着厚实的树皮;随着黄鹂的婉转的鸣声,突然在茂密的枝叶中响起了黑鸫的嘹亮鸣声;在下面的灌木丛里,知更鸟、黄雀和柳莺啾啾地啼唱着;燕雀在小径上敏捷地跑来跑去;雪兔小心地“一拐一拐地走着”,顺着林边悄悄前进;红褐色的松鼠淘气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上,突然坐了下来,把尾巴翘到头顶上。在草丛里,在高高的蚁蛭旁,在蕨类植物美丽如雕的叶子的淡影下,紫罗兰和铃兰在竞芳争妍,还长着红菇、乳菇、卷边乳菇、橡菇和红色哈蟆菇;在草地里,在宽阔的灌木丛里,长着红艳艳的草莓在林子里荫凉处何等舒坦呀!在最热的时候,在大中午,这儿就像夜间一般:寂静、芳香、清爽我曾在恰普雷吉诺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所以,说真的,如今进到这片十分熟悉的树林,不免有些伤感。

四年那个毁灭性的无雪的冬天,竞没有饶过我的老朋友橡树和栲树;它们干枯了、光秃了,只有几处披着病弱的绿叶,它们悲哀地耸立在小树木的上空,那些小树木是来“接替它们的,可还接替不了”还有一些下边长满叶子的树木,似乎带着责备和绝望的神情向上挺起自己缺乏生气的、折断了的树枝;另有一些树的叶子虽然不及昔日那么繁茂,却还相当浓密,从这些树叶中伸出一根根粗大、干枯的死枝;还有一些树的树皮已经脱落了;还有一些树完全倒下了,像死尸似的在地上腐烂着。谁能料到呢,在恰普雷吉诺树林里竟找不到一处荫凉的地方!我望着那些即将死去的树,心里想,你们也许感到羞愧和痛心吧?我想起了柯尔卓夫的诗:

何处去了呀,那高雅的谈吐,那傲慢的劲头,那皇家的气度?如今安在呢,那绿色的势头?

“怎么搞的呀,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我开口问,“为什么在去年不把这些树砍掉呢?如今它们已卖不了以前十分之一的价钱了。”

他只是耸了耸肩膀。

“这得问我那位伯母了;一些商人揣着钱,找上门来,缠着要买呢”

“Mein Gott!Mein Gott!”丰一德尔一科克一步一叹。“多么淘气!多么淘气!”

“怎么淘气?”我这位邻里笑着问。

“我是想梭(说),多么可希(惜),”(我们知道,德国人在学会我们的字母“Jl”的发音后,就把这字母读得特别重。)

特别使他感到可惜的是那些倒在地上的一棵棵橡树确实如此,要不然磨坊主就会出大价钱买它们的。可是甲长阿尔希普却无动于衷,毫不痛心;相反,他甚至在这些倒地的树木上挺开心地跳过来蹦过去的,还用鞭子抽打着玩。

我们向那伐树的地方慢慢走去,冷不防轰地一声倒下一棵树来,随着响起了呼喊声和说话声,过不多会儿,一个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的年轻庄稼人从树林深处向我们跑来。

“怎么啦?你往哪儿跑?”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问他。他立即停下脚步。

“哎呀,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老爷,大事不好了!”“怎么回事?”

“老爷,马克西姆被树砸坏了。”

“怎么砸的?是那个承包人马克西姆吗?”

“就是他,老爷。我们在砍一棵枵树,他站在一旁看站着,站着,就到井边打水去,大概是想喝水。突然间秽树轧轧地响起来,直对着他倒下来。我们朝他大声喊:快躲开、快躲开、快躲开要是他从旁边一闪就好了,可是他直着往前跑准是吓慌了。襻树树梢就压住了他。天知道为什么这棵树倒得这么急兴许是树心已烂透了。”

“你是说把马克西姆砸坏了?”“砸坏了,老爷。”

“死了吗?”

“没有,老爷,还活着呢可是他的腿和胳膊都砸断了呀。我就是跑去请谢利韦斯特奇大夫的。”

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吩咐甲长骑马到村里请谢利韦斯特奇。自己则快马加鞭地奔向伐木地点我也跟着他去。

我们看见可怜的马克西姆躺在地上。十来个庄稼人围在他的身旁。我们下了马。他几乎没有痛苦地哼哼,偶尔速把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很惊异地瞧瞧周围,咬咬铁青的嘴唇他的下巴在颤抖,头发粘在额头上,胸部忽快忽慢地起伏着:他快要死了。一棵年轻椴树的淡影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晃动着。

我们弯下腰看他。他认出了阿达尔利翁.米海雷奇。

“老爷,”他以听不大清的声音说起话来,“您派人去请牧师吧上帝惩罚我腿、胳膊都砸断了今天是礼拜天可是我可是我却没有让弟兄们歇着。”

他沉默了一会。他憋得喘不上气。

“请把我的钱交给我老婆我老婆扣掉欠的奥尼西姆清楚我欠了谁的钱”

“我们已派人去请大夫了,马克西姆,”我那邻里说,“也许你还不会死的。”

他想要睁开眼睛,使劲地扬了扬眉毛和眼睑。

“不,我就会死的。瞧死神来了,她来了,瞧弟兄们.如存对不住的地方,请大伙原谅吧”

“上帝会原谅你的,马克西姆?安德列伊奇,”在场的庄稼人以低沉的声音一起说,并脱下帽子,“请你原谅我们。”

他猛然绝望地摇了摇头,愁苦地鼓起了胸,又瘪了下去。

“总不能让他死在这儿吧,”阿尔达利翁-米海雷奇大声地说,“弟兄们,把那边大车上的席子拿过来,咱们把它抬到医院去。”

有两三个人向大车跑过去

“昨天我在瑟乔夫村的叶菲姆那里”这个就要死去的人口齿不清地说,“买下一匹马已付了定钱那马算是我的了也把它交给我老婆”

几个庄稼人把他抬放到席子上他全身痉挛起来,像一只中了弹的鸟儿,随之便僵直了

“死了,”庄稼人们低沉地说。我们默默地上了马,就离去了。可怜的马克西姆的死使我陷入了沉思。俄罗斯庄稼人死得好

奇怪呀!他们临死前的心情既不能说是坦然的,也不能说是无动于衷;他们的死像是执行一种仪式:又冷静又简单。几年前,我的另一个邻近村子里,有一个庄稼人在烘禾房里被火严重烧伤了。(他本来就会死在烘禾房里了,恰好有个城里人路过,把这个烧得半死的人拖了出来:是那个人先让自己在一桶水里浸一身水,然后跑去打开那烧着的屋檐下的门。)我到他家里去看他。屋子里又黑又闷,烟气腾腾。我问,烧伤病人在哪儿?“那边,老爷。在炕上,”一个极悲伤的婆娘拖着腔回答我。我走过去,看见那庄稼人躺着,盖着一件皮袄,费劲地喘着气。“你感觉怎么样?”烧伤病人在炕上挣扎着想起来,可遍体是伤,命在旦夕。“你躺着、躺着、躺着怎么样?好些不?…当然不妙呀,”他说。“很疼吗?”他没有作声。“不需要什么吗?”又没有回答。“要不要喝点茶?”“不要。”我走开一点,坐在凳子上。我坐了一刻钟,坐了半小时屋子里死一般沉寂。在屋角里,在神像下边的桌子旁,躲着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她在啃面包。母亲有时朝她吓唬一下。过道里有人走动、发出响声,还有人在说话;弟媳妇在切白菜。“啊,阿克西尼娅!”病人终于说话了。“要什么?…‘给点克瓦斯,阿克西尼娅端来克瓦斯给他。又是一阵沉默。我低声问:“他进过圣餐了吗?”“进过了。”看来是,一切都安排妥了:只是在等他咽气。我受不住了,便出来了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我顺便到红山村医院去看望一位熟人,他是那里的医士,名叫卡皮东,也是个猎迷。

这所医院原先是地主家厢房;它是女地主亲自创办的,或者说,是她叫人在门上方钉了块蓝色牌子,牌上写着“红山医院,,几个白色的字,又亲手交给卡皮东一个精美的本子,让他作为登记病人的名字之用。在这本子的头一页上,这位慈善女地主手下一个谄媚者和仆从题上了以下的诗句:

Dans ces beaux lieux,oh r69ne l’a1169resse,Ce temple rut ourert par la Beaut6;

De VOS seigneurs admirez la tendresse.Bons habitants de Krasnogori

另有一位士绅又在下边附上一句:

Et moi aussi aime la nature!Jean Kobyliatnikoff

医士自掏腰包买了六张床铺,举行过祝福仪式之后,便着手替上帝的子民们治病了。除他之外,医院里还有两个人:患有疯病的雕刻匠帕韦尔和当过厨娘的一只手麻痹的梅利基特里莎。他们两人从事药剂的配制,烘晒或浸泡草药;他们还负责一些患热病的人。患疯病的雕刻匠神情忧郁,寡言少语;天天夜里都要唱《美丽的维纳斯》那首歌,一见到过路的人,便前去请求人家许他跟一个早已死去的姑娘马拉尼娅缔结良缘。一只手麻痹的女人常常揍他,还让他去照看火鸡。有一次我在卡皮东医士那儿闲坐。我们刚刚聊起我们新近一次打猎的事,突然有一辆大车驶进院子里来,拉车的是一匹异常肥壮的浅紫灰色马,像这样的马一般只有磨坊主才会有。车上坐着一个身穿新外套、长着花斑大胡子的壮实的汉子。“嗨,瓦西里?德米特里奇,”卡皮东朝窗外喊道,“欢迎光临”他朝我低声说:“这是雷博夫希诺的磨坊主。”那汉子呼哧着下了车,走进医士的房间,用眼睛找一下神像,并画了十字。“怎么样呀,瓦西里?德米特里奇,有何新闻?您也许有点病吧,看您的气色不佳呀。”“是呀,卡皮东?季莫费伊奇,有点不对劲。”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