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作者:屠格涅夫    更新时间:2013-08-01 10:16:10

“算了,算了,你们两位”主任出纳开口说。

“你别管!”办事处主任喊道,“他就是想毒死我!你对这个不明白?”“我何必呢听我说,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帕韦尔绝望地说,“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你这样逼我,我没法忍了。你就让我们安生吧,明白吗?要不然,我对你说吧,咱们两人中会有一个人没有好结果。”

胖子勃然大怒。

“我不怕你,”他嚷了起来,“听见没有,你这乳臭小子!我跟你老子就斗过,我制服过他,这可做你的前车之鉴,当心吧!”别提我父亲的事,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别提!”

“滚你的吧!你凭什么给我定规矩?”“你听着,不准提!”

“你也听着,别太放肆你以为女主入那么需要你,如果她必须从我们两人里挑一个那你是保不住的,伙计!谁都不许胡闹,小心点吧!(帕韦尔狂怒得直打哆嗦。)那个塔季雅娜丫头是自己活该等着吧,还有她受的呢!”

帕韦尔举起双手,扑了上来,办事处主任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把他铐起来,铐起来,”尼古拉?叶列梅伊奇哼哼起来

这出戏的终场我就不去描述了;就这样我还担心,我是否已让感到难受。

当天我就回家去了。过了一星期左右,我听说女主人洛斯尼亚科娃仍留下帕韦尔和尼古拉两人供自己差使,而把那个塔季雅娜丫头打发走了,显然是不需要她了。

傍晚我打完猎,独自驾着一辆赛跑马车回去。距家还有七八俄里路;我的马儿是匹脚力矫健的好母马,它在飞尘滚滚的大路上欢腾地奔驰着,时不时地打着响鼻,晃着耳朵;那只疲累了的狗在车轱辘后边步步紧跟,仿佛有绳子牵住似的。大雷雨就要来了。前面有一大片淡紫色的云从树林后面徐徐地升起;在我的头顶上空,有一条条长长的灰云朝我飞掠过来;爆竹柳惊惶地摇晃着,簌簌作响。闷人的炎热骤然变得又潮又冷;阴影迅速地变浓了。我拿缰绳抽一下马,让车子奔下溪谷,越过一条长满柳丛的干枯的小溪,上了坡,进入了一片树林。在我前面那片已经昏暗下来的密密的榛树丛里有一条曲曲歪歪的路;我的马车费劲地前进着。百年的老橡树和椴树向四处伸出坚硬的老根,横在深深的旧车辙上;我的马车在这些树根上颠颠蹦蹦,我的马也走得跌跌绊绊的。狂风猛地在上空怒号起来,随之树木也开始大肆喧哗,大颗大颗的雨点凶猛地敲打着树叶,电光一闪,雷声响开了。下起了倾盆大雨。车子缓缓而行,没多久便不得不停了下来:我的马儿陷在泥泞里了,四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我随便地躲到一个宽宽的树丛下。我曲缩起身子,遮着脸,耐着性子等待雨停,突然在电光中瞥见大路上有一个高高的人影。我便朝着那个地方细细凝视那人影仿佛是从我车旁的地里冒出来的。

“什么人?”一个响亮的声音问。“你是什么人呀?”

“我是这里的护林人。”我报了自己的姓名。

“哦,我知道的!您是回家去的吧?”

“是回家。可你瞧,多大的雷雨呀”“是呀,大雷雨,”那声音回答说。

一道白晃晃的电光把这个护林人从头到脚照得通亮,紧接着响起急促而爆烈的雷声。雨下得倍加起劲了。

“不会很快就过去的,”护林人又说了一句。“怎么办呢!”

“要不,我带你到我家去吧,”他若断若续地说。“那就麻烦你了。”

“请坐上车吧。”

他走到马头旁,抓住马笼头,把马从泥泞里拉了出来。马车起动了。我的车子宛如“大海中一叶扁舟”,摇摇晃晃,我抓住车子的座垫,一边吆喝着狗。我那可怜的母马费劲地走在烂泥地里。四腿时而打滑,时而磕绊;护林人在车辕前边东摇西晃,像个鬼影。我们走/-一大阵子;我的带路人终于停下脚步。“我们到家老爷,”他语调平和地说道。篱笆门嘎地一声推开了,几只小狗齐声叫喊起来。我抬起头,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围着篱笆的宽敞院落中间有一座小房子。从一扇小窗里透出暗淡的灯光。护林人把马牵到台阶旁,便敲起门来。“马上来,马上来!”响起一个尖细的童声,又听到光脚丫的踩步声,门闩砰一声拨开了,一个穿着小衬衫。腰问束着布带子的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举着提灯,出现在门。

“给老爷照路,”他对她说。“我把您的车子推到棚子里。”小姑娘瞥了我一眼,便往屋里走去。我跟着她走了进去。护林人住的只有一间屋子,薰得黑黑的,而且很低矮,屋里空荡荡的,没有高板床,也没有隔墙。墙上挂着一件破皮袄。长凳上搁着了支单筒猎枪,屋角里放着一堆破烂;炉子旁摆着两只大瓦罐。桌上燃着松明,悲愁地爆燃一阵,又慢慢地暗下来。房子的正中有一根长竿,一端挂着一个摇篮。小姑娘熄灭了提灯,坐到小板凳上,用右手摇起摇篮,用左手整了整松明。我瞧了瞧周围,心里感到很不好受:夜晚走进农家的屋子真是很不愉快的事。摇篮里的婴儿不安而急促地呼吸着。

“你是一个人在家吗?”我问小姑娘。“一个人。”她说得几乎听不清楚。“你是护林人的闺女?”

“是护林人的。”她低声地回答。

门咯吱一声响了,护林人低着头,跨进门来。他从地上拿起提灯,走到桌子旁,把提灯点上了。

“点松明您兴许不习惯吧?”他说,抖了抖鬈发。

我瞅了瞅他。我很少看到有这样帅气的汉子。他身材魁梧,宽肩膀,体形健美。从那淋湿的麻布衬衫里突露出结实的肌肉。黑黑的鬈曲的大胡子把他那严肃而刚毅的脸盘遮住了一半;两道相挨着的阔眉毛下闪动着一对无畏的不很大的褐色眼睛。他的两手轻轻地叉着腰,站在我的面前。

我向他道了谢,并问了他的名字。

“我叫福马,”他回答说,“而外号叫孤狼∞。”“你就是孤狼呀?”

我倍感好奇地打量了’他。我常常听到我的叶尔莫莱和其他人谈论护林人孤狼的事,附近的庄稼人都像怕火似的‘lfl他。听他们说,世上还不曾有过像他那样尽心尽责的护林人:“连一捆枯枝都不让人拿走;要是你拿走林中的东西,无论在什么时候,哪在深更半夜,他会像雪一样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休想抗拒,因为他力大无比,又像魔鬼那样灵活没有任何东西能收买他,无论金钱美酒都不管用;他不受任何诱惑。有些人多次想干掉他,都干不成。”

附近的庄稼人就是这样评说孤狼的。

“原来你就是孤狼呀,”我重复了一句,“伙计,我听人说起壶你。人家说你是什么人都不放过的。”

“我是尽自己的职责,”他阴郁地回答说,“总不能白吃主人荔的饭呀。”

他从腰后取出斧子,蹲在地上削起松明来。“怎么,你没有内当家的吗?”我问他。

“没有,”他回答说,使劲地挥一下斧子。“是不是去世了?”

“不,是的,去世了,”他说着,一边转开脸去。我不做声了;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我。

“跟一个过路的城里人私奔啦,”他带着苦笑说。小姑娘低下;婴孩醒来了,哭喊起来;小姑娘走到摇篮旁。“拿着,给他吃吧,”孤狼说,一边把一个脏兮兮的奶瓶塞到小姑娘手里。“把他给丢下啦,”他指指婴孩又低声地说。他走到门口停下步,转过身来。“老爷,您兴许,”他说,“不要吃我家的这种面包吧,可是我这儿除了面包”

“我不饿。”

“哦,那算了。我本应给您烧上茶炊,可是我没有茶叶我去看看您的马怎么样了。”

他走出去,砰一声带上门。我再次打量了四周。我感到这屋里比原先更显凄凉了。冷却的烟气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苦味,使我呼吸得很难受。小姑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抬一下眼睛;她有时晃几下摇篮,羞涩地把滑下的衬衫往肩上拉一拉;她那光着的两腿一动不动垂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乌莉塔,”她轻声回答,把愁苦的小脸垂得更低了。护林人进来了,坐在板凳上。

“雷雨快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要是您想回去,我送您出林子。”

我站起身来。孤狼取过枪,检查了一下火药池。“拿这枪干什么呀?”我问。

“林子里有人捣乱在母马山沟那边有人在砍树。”他补充了一句,作为对我的疑问眼光的回答。

“从这儿能听得见?”“在院子里听得见。”我们一起走出来。雨已经停了。远处还聚集着一大团一大团的浓云,有时还闪着长长的电光,但在我们的上边有些地方已露出深蓝的天空,星星透过疾飞着的薄云闪烁着。从黑暗中开始呈现出那些沾满雨水、被风刮得东摇西晃的树木的轮廓。我们倾听起来。护林人摘下帽,低下头。“喏喏,”他突然说,伸手指了指,“瞧,就拣这样的夜晚来偷。”除了树叶的喧哗声外,我什么也听不出来。孤狼把马从棚子下牵了出来。“我这样前去,”他低声说,“也许会让他溜掉的。…‘我跟你一起走着去可以吗?”“好吧,”他回答,把马牵了回去,“咱们把他一下抓住,然后我送你回去。咱们走吧。”

我们走着:孤狼在前面走,我跟着他。天知道他是怎么认得出路的,他只是偶尔停下脚步,那是为了听一听斧子的砍树声。“瞧,”他低声地说,“听见吗?听见吗?”“哪儿呀?”孤狼耸了耸肩膀。我们下到山沟里,风稍静了片刻,斧子的均匀响声清晰地传人了我的耳朵。孤狼瞧了我-,摇摇头。我们踩着湿淋淋的野草和荨麻继续向前。传来一阵低沉的持续的轰响声

“砍倒了”孤狼喃喃地说。

这时候天空越来越明净了;林子里也有点亮了。我们终于走出了山沟。“请在这儿等一下,”护林人轻声地对我说,他弯下腰,举起枪,消失在丛林中。我专注地去听。透过喧闹不已的风声,我隐约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轻微声响:斧子小心地砍树枝声、车轱辘的轧轧声,马儿的响鼻声“往哪儿跑?站住!”骤然响起孤狼铁一般的喊声。另外还响起了一种像兔子般的哀叫声出现了一阵打斗声。“瞎说,瞎说,”孤狼气喘吁吁地嚷着,“你跑不了”我朝那吵闹的方向奔去,一步一绊地跑到那打斗的地方。护林人在砍倒的树旁地上动来动去;他按住那个偷树的人,用腰带反绑那个人的双手。我走上前去。孤狼站起来,把那个人也拉了起来。我看到的是一个庄稼人,他浑身都湿透了,衣服破破烂烂的,长长的大胡子乱蓬蓬的。那里站着一匹瘦弱的马,一张凹凸不平的草席遮着它的半身,马的旁边还停有一辆小货车。护林人不吱一声,那庄稼人也默默无言,只是摇动着脑袋。

“放了他吧,”我对着孤狼的耳朵轻声地说,“这棵树我来赔。”孤狼不声不响地用左手抓住马鬃,用右手抓住偷树贼的腰带。“喂,快点,狡猾的家伙!”他厉声说。“斧子在那里,您拿上吧,”庄稼人喃喃地说。“干吗把斧子丢掉呢?”护林人说,一边捡起那把斧子。我们便往回走。我走在最后边又开始稀稀拉拉地掉起小雨点,不多一会儿便变成瓢泼大雨。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那座小屋。孤狼把抓来的那匹马赶进院子中间,把那庄稼人带进屋里,把绑他的腰带结子松开一些,让他坐在屋角里。那小姑娘本来已经在炉边睡着了,此时猛地跳了起来,带着惊惶的神色默默地打量着我们。我在板凳上坐下来。

“咳,好凶的雨呀,”护林人说,“只好再等等了。您要不要躺一会儿?”

“谢谢。”

“因为您在这儿,我本来想把他关到贮藏室里去,”他指了指庄稼人继续说,“可是那门闩”

“让他待在这儿吧,别折腾他了,”我打断孤狼的话说。

那庄稼人蹙着眉头看了看我。我在心里发誓,无论怎么得想

法子放走这个可怜的人。我在板凳上坐着不动。在灯光下我可以看清他那干枯的皱巴:巴的脸,倒挂的黄眉毛、惶惶不安的眼睛,瘦骨嶙嶙的肢体小姑娘躺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又睡着了。孤狼在桌子旁坐着,两手托着脑袋。蝈蝈在屋角里叫着雨还在敲打着房顶,顺着窗子直往下流;我们都没有吭声。

“福马.库济米奇,”庄稼人猝然用低沉而衰弱的声音说,“哎,福马?库济米奇。”

“你要干什么?”“放了我吧。”孤狼不回答。“放了我吧是饿得没法呀放我走吧。”

“我可知道你们这种人,”护林人沉着脸回答说,“你们整个村子就是贼窝尽是贼。”

“放了我吧,”庄稼人一再哀求说,“管家我家给毁了,行行好放了我吧!”

“毁了!不管谁都不该去偷嘛。”

“放了我吧,福马?库济米奇别毁了我。你知道,你那东家会要我的命的。”

孤狼转过脸去。庄稼人打起颤来,仿佛患了热病。他的头摇晃起来,呼吸也快慢不均了。

“放了我吧,”他又沮丧又绝望地一再哀求说,“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会赔钱的,真的。实在是饿得没法你知道,孩子们哭着要吃。真的没法子。”

“那你还是不该去偷嘛。”

“就让那匹马,”庄稼人继续说,“就让那匹马留下作抵押吧我只剩下这头牲El了放了我吧!”

“我说了,不行。我也是做不了主的,东家会追究我的。再说也不该放纵你们。”

“放了我吧!是穷得没法呀,福马?库济米奇,实在是穷得没基放了我吧!”

“我可知道你们这种人!”“就放了我吧!”

“哼,跟你有什么可讲的,老实地待着吧,要不我就知道吗?你没看见有位老爷在这儿吗?’,

这个可怜的人垂下了头孤狼打了一个呵欠,把头靠在桌子上。雨仍然下个不停。我等着看事情如何了结。

庄稼人猛然挺起身子。他那双眼睛冒出怒火,脸都涨红了。“那你就吃了我吧,你就掐死我吧,”他眯上眼睛,挂下嘴角,说了起来,“你这该死的凶手,你就喝基督徒的血吧,喝吧,,

护林人转过身去。

“我对你说话呢,你这野蛮的家伙,你这吸血鬼,我说你呢!”“你喝醉了,还怎么的?怎么骂人呢?”护林人惊诧地说,“你疯了,是吗?”

“喝醉了!那是花了你的钱吗,你这该死的凶手,野兽,野兽,野兽!”

“你这家伙我要治治你!,,

“我有什么好怕的呀?反正都得死;没有了马,我还有什么活路?你打死我,是死,饿死,也是死,反正一样。一切全得完蛋:老婆、孩子,让他们全去死可你呢,等着吧,会有受报应的时候!”孤狼站了起来。

“打吧,打吧,”庄稼人以狂怒的声音说,“打吧,来,来,打呀(小姑娘急忙从地上蹦了起来,盯着他看。)打呀!打呀!”“闭嘴!”护林人大喊一声,跨前两步。

算了,算了,福马,”我喊了起来,“放开他由他说吧。”

“我偏不闭嘴,”这个不幸的人继续说,“反正一样得完蛋。你这凶手,野兽,你怎么不死呀等着吧,你作威作福长久不了有人会掐死你,等着吧!”

孤狼抓住他的肩膀我扑过去救助那庄稼人“您别动,老爷!”护林人朝我喊了一声。

我并不怕他威吓,已经伸过手去;然而令我极为惊诧的是,孤狼一下子把绑着庄稼人胳膊肘的腰带扯掉了,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的帽子扣到他眼睛上,打开门,把他推了出去。

“带着你的马滚蛋吧!”他朝庄稼人的背后喊道,“你当心点,下一次我可”

他回到屋里,在屋角里翻寻起什么。

“咳,孤狼,”我终于说,“你真让我惊奇呀,我看你是个好人哪。”

“唉,得了,老爷,”他苦恼地打断我的话说,“只求您别说出去。现在最好还是由我送您走吧,”他接着说,“您一时等不到雨停的”

院子里响起那庄稼人的马车轱辘的响声。

“听,他走了!”他咕哝说,“下回我就不饶他!”半个小时之后,他便与我在林边上告了别。

知音的读者们,我曾荣幸地向你们介绍过我的几位地主乡邻;现在请让我顺便(对于我们这些当作家的人来说,什么都是顺便说的)再向你们介绍两位地主,我常在他们那边行猎,与他们相识,他们都是极可敬、极善良的人,在附近几个县里深受普遍的尊敬。我先来为你们描述一下退伍陆军少将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赫瓦伦斯基吧。论外表吗,他是个高个子,早年时身材非常挺拔,如今皮肤略有些松弛了,但决没有老态,甚至不能说是年岁已老,还处于成熟的年龄呢,也可以说,正值大好年华呢。的确,从前端庄的,至今依然悦目的脸形已有了些变化,脸皮有点下垂,眼角密布亮闪闪的皱纹,一部分牙齿,正如普希金援引萨迪的话㈣所说的那样,已经不在了;淡褐色的头发,至少那些还保全下来的头发,由于用了一种护发剂而变成淡紫色的了,那种护发剂是在罗姆内马市上从一个装成亚美尼亚人的犹太佬那儿买来的。话说回来,维亚切斯拉夫?伊拉里奥诺维奇步履矫健,笑声宏亮,走起路来踢马刺碰得郎直响;他常捻着小胡子,还自称为老骑士,可大家都清楚,真正的老年人是决不以老头子自称的。平日里他老穿一件双排扣上衣,纽扣直扣到顶,领带结得老高,衣领浆得挺挺的,下穿带花点的军式灰裤子;帽子直扣到额头,却让后脑勺整个暴露在外。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是有着怪得出奇的见解和习惯。比如说吧,对于贵族中一些既没钱也没有权势的人,他决不肯平等相待。跟他们说话时,总是把脸紧贴在浆硬的白衣领上,斜眼瞪着他们,或者猛然用明亮而呆板的目光扫他们一眼,不言不语.动一动头发下面的整个头皮。连话语的发音也变了,比如,他不说:“多谢啦,帕韦尔?瓦西利伊奇,”或者“请到这儿来,米海洛。伊万内奇,”而是说成:“谢,帕尔?阿西利奇,”或者“请这来,米哈尔-瓦丙奇”。对待社会地位卑微的人,他那副态度就更怪了:对他们不瞧一眼,在说明自己的意愿或吩咐之前,便带着忧心和思索的神情,接二连三地反复问:“你叫什么呀?你叫什么呀?”他把“什么”这个词说得特别重,而其它几个词说得溜快,这样一来,他那话音就变得像公鹌鹑的叫唤声了。他整天里忙这忙那,而且吝啬得可怕,但又不是一个好当家:竟起用一个退伍的骑兵司务长,一个愚不可及的小俄罗斯人当管家。不过,在管理家业方面,我们这里还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彼得堡的一位达官贵人,他从自己的管家的报告里得知,他庄园里的烤禾房时常失火,粮食损失严重,于是他便下了一道极严厉的禁令:从今以后,在火没有彻底熄灭之前,不准把禾捆搬进烤禾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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