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圣典不拒寇妩媚数点伤(2)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07-04 17:25:54

这天,王家那“撞钟的和尚”牛文英似乎比平日起得更早,林满仓吆喝着那些临时雇来的短工,直到套好了大车,装好了使唤的农具,嘴里还在嚷嚷:“懒驴上套,不是屙就是尿!就不能给长长脸,来上个嘎嘣哩拉脆?”也不知是在数落拉车的牲口,还是在数落那些干活的人。

牛文英站在大门外的青石台阶上,或许是因为两条腿太瘦又太细,不足以撑稳那个荡人胸怀的优美,粽子一般的两只小脚一直前后左右地倒腾着来回乱挪,直到门神一般地把干活的人送向一片叮叮咣咣的黑暗之中去。

廷妮儿早早地便起来了,她点燃了红通通的灶火,噼叭作响燃烧着的木柴映红了面颊——虽无十分妩媚,却也浓眉大眼的端庄秀丽。等灶上大锅里的水开始嗞嗞作响的时候,廷妮儿便洗了把手,到东房一起和二太太月琴和起了面。

廷妮儿换过月琴,双手用力地在案板上揉搓着大块的小米面,她感到今天和的面似乎黏了许多,便问月琴:“今儿的面咋这有劲儿吔?”月琴说:“那边儿那个说五升小米面加一升好面!”她说的好面便是小麦面,当地人一般都这么称呼。

“为啥?”廷妮儿问,“今儿像是受苦的最后一顿饭了,地快种了了。”月琴答。

廷妮儿好像并不理解,继续问道:“就这……”月琴似乎不大愿意太多地提起牛文英,仍然用“那边儿那个”给廷妮儿说:“那边儿那个是一嘴吃了个阎王殿——毛尾(读yi)尖儿里都是鬼呢,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儿哩!她的东西儿,都是老鼠夹子上的肉,最好看也别看……”廷妮儿到后来便只是做活,再听不到半声言语。

牛文英的心思也不幸被月琴猜中,太阳升到大半空的时候,满仓领着人叮叮当当地回来了,大家吃着搀了好面的窝头,纷纷念叨大太太慈善的为人和周到的打算——糊搅搅的黄豆稀饭管喝饱喝够,脆生生的白萝卜咸菜不仅放了些醋,今天还特意滴了两滴香油。牛文英舒心惬意地靠在那棵七叶树上,笑嘻嘻地招呼大家:“都多吃点儿,今儿苦沉。”

那些大饭量的一人一顿能吃四五个大窝头,一锅三屉的窝头,整整的吃了两锅。文英也的确好算计——今天起了个早,着了些忙,虽然不到中午就歇了工,活却没有少做,尽管仍按半天算工钱,却结结实实地省下了中午一顿饭;大家都起了个大早,也吃了顿加了好面的窝窝——既让王家顺水顺风地落了个慷慨的好名声,又方便下次再找短工,还没有多费粮食。

 因近些年花花绿绿的票子太多,用起来不仅不方便,而且弄不好放上几天后便如同废纸一般,索要银元又抵不了那么大的价钱,况且那银元是硬通之货,见涨而不见跌,所以即使有钱的人家也不愿意付现银,村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大都以小米计算应付的工钱。牛文英给众人合好工时,付清小米后,每个人的小口袋里又给添了一把,大家便带着一身扑鼻的汗臭笑眯眯地去了。

林满仓拴好牲口,添上了草料,将干活的农具一一擦净、放好,要吃饭时,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张空荡荡的方桌,正在左右转悠的时候,东房厨房里廷妮儿喊道:“满仓哥不急,大太太叫俺给你擀面条儿呢!”

王炳中吃过早饭之后便被维贵叫到了西院,原来是商量早来学堂的事。经过前些天的那场惊吓,维贵思谋了几天,那日本兵是说来就来的事,倒不是因为给了瘦三的那两块现洋,万一哪天捯腾出个什么岔子,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事。东院偌大的一个院子就住着满仓一个,空闲着十多间房子,不如让林先生将学堂搬了去,既方便又安全,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再说人多了也能壮壮家里的阳气——诸多的便利。炳中听了父亲的意思,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奔石碾街而去。

石碾街仍和从前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各家商铺的货都卖得不快,王炳中隔着粗布店往里看了一眼,林先生还在讲课,或许是讲到了什么动情之处,一脸的慷慨激昂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他便走向自己家的烧锅酒楼去等待。

林先生本属大坡地村的中等偏上人家,家里原先也开一布店,不过他的布店不仅经营本地粗布,也经营细线子的洋布,像价格较低些的府绸类,还兼卖些纸墨笔砚针锥刀剪。林先生大名林海江,人称林老江,因是大坡地村一文化人,后来就又兼做了教书的先生,人们一般的时候都称呼为林先生。

林先生和父亲老林外貌的相像,正如一座窑中烧出的两块砖:不大的个头儿,胖墩墩的身材,总是一副微微笑着的模样,平稳舒缓的慢吞吞的步伐,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厚道的人。老林开店,儿子教书,父子俩勤快得犹如秋季里的田鼠,小心翼翼地抓住每一个时机和空档向家里搬运。林先生教书的间歇也帮老林进进货算算账,寡言少语又沉稳安详的秉性,放佛村西静峦寺的尼僧。

或许是富足的家境自有一朵盛开的鲜花,林先生内室的掌门,是一位蝴蝶般娇艳俏丽的美人,袅娜的身材几乎比他高出半头,一颦一笑自生风情万种,温柔可人像一片春光旖旎的大地。谁都知道花团锦簇的季节,总需要和风细雨的滋润,但谁也不明白,为什么林先生总是不怜惜这无边的风月,他昂昂君子似乎无睱顾及这满园的春光。

在许多人看来,在林先生肋条上拴着的,永远是浩浩的圣贤之书,那才是他的不二心境,生了女儿之后,林妻终于按捺不住那空旷的寂寞,一朵争奇斗妍的碧桃花,在试试探探一番之后,就羞羞涩涩地从墙内探出了墙外——她和村南头一个马姓的小子雷鸣电闪了几个回合之后,竟红胶泥一般团弄到一块儿无法儿割舍了。

一日,林先生替老林去邢州府往回拉订好的货,加上要办的其他事项,来回约需两天时间,林先生的女人便如鱼得水一般抓住了天赐的良机。不想老林毕竟经历了太多的事故,早就看出了端倪,夜深人静之时便从店铺偷偷地溜了回去,用准备好的物件悄悄地拨开了门闩,屋里的两个正在高兴。

小马子毕竟做贼心虚,老林悄悄地拨弄大门栓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拼命地推动骑在身上的女人:“快听,快听,有动静儿!”不想那女人或许是正在兴头上,或许是见多了小马子做贼般的慌张,根本不在乎那回事:“有啥,有啥,再弄些半路儿熄火的事儿俺拧死你!你个不中用的货!那是老鼠,娶媳儿,老鼠,娶——娶——老鼠——”

当老林推开屋门的一刹那,小马子一把将骑在身上的女人推到炕角,闪电般地拉起一条被子,忽地一下将老林包了个严严实实。老林拼命挣扎,小马子索性再用力一推,老林在被子里就摔了个跟头,小马子提上衣服一溜风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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