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屠格涅夫    更新时间:2013-08-01 10:08:17

那人说:“他带来一张条子,也许是病家写的。”

我说:‘把条子拿来。’果然是一个病家写的那是好事您明白,这就是我们的饭碗嘛是这么一回事:那条子是一位守寡的女地主写给我的;她说,‘我女儿病危,看上帝的面上,劳您驾来一趟,我派马车接您。’嗯,这倒没有什么可是她家离城有二十俄里地,当时已是深更半夜,而且道路又是那么糟!再说啦,她那家又穷,很难指望出两个银卢布以上的诊费,就连这点钱还未必有,没准只给些粗麻布或者旁的一点儿什么。可是您明白,职责重于一切嘛,人家快要丧命了。我突然把纸牌交给那位每场必到的牌友卡利奥宾,就赶回家去。一瞧,一辆小马车已停在台阶前;那几匹马是农家的马是些大肚子马,肚子特别大,身上的毛简直像毡子一样,那车夫为了表示崇敬,脱了帽坐在那里。我心想,一看就知道,老兄,你的主人不是家财万贯的主呀您笑了,对您直说吧,我们这些穷哥们,凡是都要掂量掂量要是车夫像个公爵似的坐着,不脱帽子,还从胡子底下冒出几声冷笑.一边摇晃着鞭子我敢说准能拿到双倍的诊金!而这一回,我知道不会有那样的运气。不过,我心想,没法子,还是救人要紧嘛。我带上一些最必需的药品,就动身了。您信吗,我费了老劲才勉强到达的。道路糟透了:又是小河,又是雪,又是烂泥,又是水坑,突然有一处堤坝还决了口多糟糕呀!可我还是到了。病家的房子很小,房顶是麦秸铺的。窗子里亮着灯,想必是在等我。一个恭恭敬敬的老太太戴着便帽出来迎接我。她说,‘救救命吧,她快不行了。’我说,‘请别着急病人在哪儿呢?“请到这边来。”

我一看,是一个干千净净的小房间,角落里亮着一盏神灯,床上躺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处于昏迷状态。她体温很高,呼吸困难患的是热病。房间里还另有两位女子,是她的姐妹,她们甚是惊恐,眼泪产汪的。她们说:‘昨天她还好好的,吃东西也有胃口;今天一早便说头痛,到晚上就这样了。’我再次说:‘请别着急。’您知道,这是医生必须说的话,接着我便开始给病人诊治。我给她放了血,吩咐给她抹上芥末膏,开了药。这时候我瞧了瞧她,瞧着瞧着我的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标致的脸蛋简直可说是个绝色美妞!我的怜惜之一哥便油然而生。那容貌真招人喜欢,那双睛过一会儿,感谢上帝,她安静些了;她发了汗,似乎清醒过来了,向周瞧了瞧,微微一笑,用手摸摸脸两位姐妹向她俯身问道:-你怎么样啦?’‘没什么,”她说,身子转了过去我一瞧,她睡着了。于是我说,现在该让病人安静一会儿。我们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留下一个丫头在那里随时侍候。客厅的桌子上已摆好了茶炊,旁边还放着牙买加酒:干我们这一行是少不了它的。给我上了茶,并请我留下过夜我同意了,这时候还能去哪儿呀!老太太叹气不已。我说,‘您何必这样呢?她会好的。请别担心,您自己去好好体息一下:已经一点多钟了。“要是有事,请您叫人喊醒我好吗?“好的,好的。”老太太出去了,两位姐妹也回到自己房里去;已经给我在客厅里铺好了床。我躺下来,可就是睡不着多么奇怪呀!我心里老是翻腾着。我总是想着我的病人。我终于忍耐不住,突然起来了;心里想,去看看病人怎么样了?她的卧室就在客厅隔壁。于是我下了床,轻轻地推开门,而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一瞧,那个丫头已经睡着了,张着嘴,还打着鼾,这个狡猾病人脸朝外躺着,两手伸开,可怜的姑娘!我走近她她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我‘谁呀?谁呀?’我有些发窘。

我说,别害怕,小姐,我是医生,来看看您怎么样了。“您是医生?“是医牛是令堂派人到城里请我来的;我已经给您放过血,小姐;现在您好好睡吧,过上三两天,上帝保佑,我们会让您康复的。“唉,好呀,好呀,医生,别让我死去呀求求您,求求您啦。“您这是怎么啦,上帝会保佑您的!’我心想,她又发烧了。我给她号脉,的确,又在发烧。她瞧了我一会,突然抓过我的手。‘我要告诉您,我为什么不愿意死,我要告诉您,我要告诉您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可是请您别告诉任何人请听我说’我弯下身3R

子;她的嘴唇凑到我的耳边,她的头发触到我的脸说真的,我脑袋都晕了她喃喃地说了起来我什么也听不明白唉,她是在说胡话呢她低声地说呀,说呀,话说得很快,似乎说的不是俄国话,她说完了,身子颤了一下,把头倒在枕头上,用手指威吓我说:‘当心,医生,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好歹让她安静下来,给她喝了水,叫醒那个丫头,就出来了。”

说到这儿,大夫又使劲地嗅了嗅鼻烟,发了一会儿呆。

“可是,”他接下去说,“到了第二天,同我的期望相反,她的病情不见减轻。我想来想去,突然决定留下来,虽然还有别的病人在等着我您也知道,对病家可随便不得,不然,以后的业务会大受影响。但是,第一,这病人确实处于危急状态;第二,应说实话,我对她大有好感。再说,这全家人我都喜欢。她们虽然很穷,可很有教养,可以说是很难得的她们的父亲是个有学问的人,是作家;当然,他死于贫困,然而已经让子女们受到了良好教育;又留下了许多书。是不是因为我在病人身旁热心照料,还是别的原因,我敢说,她们都很喜欢我,对我像亲人似的再说,路又泥泞得可怕,交通可以说完全中断了;去城里买药也困难得很病人的病况还未见好转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但是这样一来(大夫沉默了一会。)我真不知怎么对您讲好(他又嗅了下鼻烟,咳了一声,喝了一口茶。)对您直说吧,我的病人这怎么说呢也许是爱上了我或者不是,不是爱上可是真的,这怎么说好呢”(大夫低下了头,脸红了。)

“不,”他很兴奋地接下说。“怎么能说爱上呀!人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价嘛。她是个有教养的、聪明博学的女子,而我连拉丁文可以说都忘光了。至于模样吗(大夫微笑着瞧了瞧自己),看起来也没奄什么好自夸的。然而上帝也没有让我生成了傻瓜:我不会把白的叫作黑的;我也懂得些什么的。比如说,我心里很清楚。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她名叫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对我产生的不是爱情,而可以说是一种友好的情谊、敬重什么的。虽然她自己也许在这方面搞错了,要知道她的地位是怎样的,您自己想想看然而”大夫带点慌张地一口气说完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以后又补充说,“我似乎有点说乱了这样说您会一点听不明白这样吧,我还是照顺序给您说吧。”

他喝千了一杯茶,以较平静的音调说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病人的病情越来越糟了,越来越糟了。您不当大夫,亲爱的先生,您可能体会不了我们这些当大夫的心情,特别是当他最初料到他敌不过病魔时的心情。自信心不知哪儿去啦!你突然会害怕起来,怕得没法说。你似乎感到你把自己的所有医术全给忘了,病人也不相信你了,别的人也发现你惊慌失措了,不大乐意地告诉你症状,皱着眉头瞧着,在一旁嘀嘀咕咕唉,糟透了!你心里定是在想,会有对症的药的,只要找得到就好。看,是这药不是?试试吧,不对,不是这药!不等药力有起作用的时间一会儿用这种药,一会儿又用那种药。有时就拿起药学书来翻翻心想,就是它,就是这种药!实际上有时是随便翻翻书,心想或许运气好能找到什么可是病人这时候快不行了;也许别的大夫能够救治他。于是你就说,需要会诊;我不能把责任揽给自己。在这种场合下你多么像个傻瓜!不过,时间一长,就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

人死了,不是你的过错,你是照章办事嘛。常常还有更令人窝心的事:看到人家盲目地信任你,而你自己则感到无力帮人一把。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一家正是这样信任我的:她们家的姑娘已危在旦夕。而我这方面呢,则让她们相信,这病不大要紧,可是心里却担心得要命。特别难办的是,道路那么泥泞难行,车夫去买药,往返得好几天。我待在病人房间出不来,我离不开,您知道,我给她讲各种各样好笑的事,同她玩纸牌。夜里都坐在那里守着。老太太噙着泪感谢我;而我心想:“我不值得你谢。”我坦率地跟您说吧如今也不必隐瞒了我爱上了这位女病人。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对我也情意绵绵;除了我,一般她不让任何别人进她的房间。她跟我一聊起来。便向我问长问短,问我在哪儿上的学,日子过得怎么样,亲人有些谁,同哪些人交往?我觉得不能让她多说话,需要劝阻她,但您知道,完全不让她说说话我办不到。我常常抱着头在想:‘你是在干什么呀,你这强盗?’然而她握住我的手不放,打量着我,久久地打量着我,然后转过脸去,叹气说:‘您是多好的人哪!’她那双手烧得多么烫,眼睛大大的,显得无精打采。她说,“是的,您很善良,您是个好人,您不像我们这里的一些街坊是的,您不是那种人我以前怎么不认识您呀!“亚历山德拉?安得列叶夫娜,您安静些吧,’我说,‘说真的,我觉得,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您夸奖的看上帝面上,请您安静些吧,安静些吧一切都会好的,您会康复的。’不过我应该告诉您,”大夫向前弯弯身,耸起眉头,继续说,“她们跟街坊来往很少,因为寒微人家跟她们身份不大相称,而傲气又使她们不愿去高攀那些富人阔佬。对您说吧。

这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家庭,所以,您知道,我很引以为荣。她只吃由我亲手递给的药这可怜的人由我帮她坐起来服药,然后凝望着我我的心跳得可厉害啦。这期间,她的病情越来越恶化,越来越糟了,我想,她就要死了,一定要死了。您信吗,哪怕让我进棺材也好;这时候她的母亲和两位姐妹都在一旁打量着,直盯着我的眼睛对我渐渐失去了信任。‘什么?怎么样呀?“没什么。没什么!’神志都不清了,怎么是没什么呢。有一天夜里我又是一个人坐在病人旁边。那丫头也坐在那里,鼾声如雷可是也不能怪这个可怜的丫头,她也累得够呛了。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整个晚上都感到非常难受,烧得很苦。她一直辗转反侧地折腾到崔夜;最后似乎睡着了,至少躺着不动了。屋角里圣像前亮着神灯。我坐在那里,耷拉下脑袋,打起盹来。突然,像是有人从旁捅了我一下,我转过头我的天!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睁着眼睛在瞅我嘴张着,两颊烧得通红。‘您怎么啦?“医生,我要死了吗?’‘哪会呢!“不,医生,不,请不要说我会好起来不要这样说啦如果您知道您听我说,看在上帝面上,不要对我隐瞒病情啦!’她呼吸得非常急速。‘要是我确切知道我定要死去那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全告诉您!“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请别这样想!“请听我说,我一点也没睡着,我对您看了好久看在上帝面上我信得过您,您这个人很善良、很诚实,为了世上神圣的一切,我恳求您对我说实话吧!要是您能明白,这对于我是多么的重要。医生,看在上帝面上,请告诉我,我的病很危险吗?“我对您说什么呢,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别那么想!’‘请行行好,我求您了!“我不能瞒您,皿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您的病确实很危险,但上帝会保佑的。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似乎高兴起来,脸上显得非常快乐;我很吃惊。‘您别害怕,别害怕,死一点儿也不让我畏惧。’她突然欠起身来,支在胳膊肘上。“现在嗯,现在我可以对您说了,我真心实意地感谢您,您很善良,是个好人,我爱您’我呆了似的瞧着她;您知道,我害怕极了‘听见了吗,我爱您“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我哪儿配呢!“不,不,您不理解我,您不理解我突然她伸过双手,抱住我的头,吻了一下真的,我几乎喊了起来我猛地跪下来,把头埋在枕头里。她默不作声;她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上颤动着;我听见她在呜咽。我开始安慰她,要她放宽心我真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我说,‘您会把那丫头吵醒的,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我很感谢您请相信我安静些吧。“得了,得了”她一再地谭,‘别去管她们啦,她们醒来也好,进来也好,都无所谓:反正我要死了而你有什么好羞的,好怕的呢?抬起头来吧,也许您不爱我,也许我搞错了若是这样的话,请原谅我。“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您说的什么呀?我爱您,亚历山德拉?安德烈叶夫娜。’她直对我的眼睛盯了一下,张开双臂。

‘那就拥抱我吧’对您坦率地说,我搞不懂我在那一夜怎么没有发疯。我感到我的病人是在毁灭自己;我看得出,她不完全清醒;我也明白,要是她不认为自己快要死去,她大概就想不到我了;您想想看,她活到二十五岁了,还没有爱过什么人,可就要死去,岂不遗憾?正因为如此,她痛苦极了,所以,出于绝望,她连我这样的人也抓住不放这一下您明白了吧?她那双手搂着我不放。我说,‘请顾惜顾惜我吧,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也顾惜顾惜您自己。’她说,‘为什么呀,有什么好顾惜的呢?反正我要死了’她不断地叨咕这句话。‘要是我知道我还会活下去,还要做个体面的小姐,那我就会害臊的,真的害臊的而现在还有什么呢?“谁对您说,您要死了?“唉,得了,你骗不了我,你连说谎也不会,瞧瞧你自己吧。“您会好的,亚历山德拉‘安德列叶夫娜,我会把您治好的;我们要求得到令堂的祝福我们将结为夫妇,我们会幸福的。“不,不,我记住您说的话,我会死的你答应过我。你对我说过”我很难过,有许多原因令我难过。您想想,有时有些小事,看起来没什么,其实令人痛苦得很。她突然想到问我叫什么名字,她问的不是姓,而是名字。可惜我的名字不怎么的,叫特里丰。是呀,是呀,叫特里丰,特里丰?伊万内奇。在她家里大家都称呼我医生。我没办法,只得实告:‘叫特里丰,小姐。’她眯眯眼睛,摇摇头,用法语嘟哝句什么大概是旬不好听的话吧随后她笑了起来,也笑得不大好听。就逮样我跟她一起过了几乎一整夜。清早我出来像疯了似的;我再去她的房间时已是白天用过茶之后。我的天,我的天哪!都认不出她来了,比死人只多一气了。我对您绝对说实话,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压根不明白,我当时怎么受得了那样的折磨。我的病人I又苦挣苦扎地活了三天三夜多么难熬的三个夜晚呵!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呀!最后的那一夜,您想象一下吧我坐在她身旁,只求上帝一样事:快点带她走吧,把我也一起带走吧突然她的老母亲一下闯进房间里我在头天晚上就对她这位老母亲.一说过,我说情况不妙,希望不大了,请牧师来吧。病人一见到母亲就说:‘正好,你来了你看看我们吧,我们相爱了,我们相爱了,我们相互起了誓。“她这是怎么啦,医生,她怎么啦?’我已面无人色。我说,‘她发高烧,在说胡话’而她却说:‘得了,得了,你刚才对我说的完全是另一番话,你还接受了我的戒指呢你千吗装假呢?我母亲心好,她会原谅的,会理解的,我就要死了我用不到说谎;把手给我’我跳了起来,跑掉了。老太太当然已猜到了。

“不过。我就不多打扰了,说真的,我自己一想起这一切,心里真难受。我的病人到第二天就死了。愿她进天国(大夫快速地补说了这一句,叹了一口气)!她临终前要求家里人都出去,单留下我一个人在身旁。她说,‘请原谅我吧,也许,我对不起您有病嘛不过请您相信,我没有比爱您更深地爱过任何人请不要把我忘了保存好我的戒指吧!’

大夫转过脸去;我握住他的手。

“唉!”他说,“什么吧,要不,想不想玩一玩小输赢的普列费兰斯牌?知道吗,我们这号人是不该陷到那种高尚情感中去的。我们这号人该考虑的只有,怎么让孩子不哭不闹,让老婆不骂街。打那以后,我结婚了,即缔结了所谓的合法婚姻可不是吗我娶了一位商人的女儿,有七千卢布的陪嫁。她叫阿库丽娜,跟我特里丰正好门当户对。我告诉您吧,这婆娘挺凶,好在她整天睡大觉怎么,玩普列费兰斯吗?”

我们坐下来,玩起一戈比一局的普列费兰斯。特里丰。伊万内奇赢了我两个半卢布,他很晚才走,对自己的赢钱极为得意。

秋天里山鹬常常栖息在那些老椴树园里。在我们奥廖尔省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园子。我们的先人在选择定居地方时必定辟出两三俄亩好地用来营建带椴树林**的果园。经过五十来年,多则七十来年,这些庄园,即所谓的“贵族之家”渐渐从地面上消失了;房子倒塌了,或被卖掉后给拆运走了,石建杂用房也变成了一堆堆废墟。苹果树枯死了,被当作了柴火,栅栏和篱笆都消失殆尽了。惟有椴树依旧欣欣向荣,如今在它们的周围已整出一片片耕地,它们正向我们这些轻浮的后人诉说“早已长眠的父兄”的往事。这样的老椴树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树连俄国庄稼汉的无情的斧头也怜惜它呢。它的叶子很小,强劲的树枝宽宽地覆盖四方,树下永是一片浓荫。

我和叶尔莫莱有一回在野外游猎山鹑,我看到旁边有一个荒芜了的园子,就向它走去。我刚刚踏进林子,一只山鹬啪的一声从灌木丛里腾空而起;我放了一枪,就在那一瞬间,离我没几步远的地方有人喊了一声:一位年轻姑娘惊慌的脸从树后露了一下,当即便躲开了。叶尔莫莱向我跑来。“您怎么在这儿开枪呀:这儿住着一个地主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狗也没来得及神采飞扬地把射死的山鹬叼给我,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个的蓄小胡子的人从密林里走了出来,他带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站到我跟前。我再三表示歉意,并报了自己的姓名,还把那只在他领地上射下的鸟送给他。

“那好,”他带着微笑对我说,“我就收下您的野禽,但是有一个条件:您要留下来在我家吃顿饭。”

说心里话,我不大乐意接受他的邀请,是却之不恭。

“我是这儿的地主,是您的邻里,我姓拉季洛夫,您可能听说过,”我的新相识继续说,“今天是星期天,我家的伙食大概会像点样,不然,我就不敢请您了。

我作了这种场合下得体的回答,便随之前往。一条清扫过不久的小路很快把我们引出了椴树林;我们走进一座菜园。在一些老苹果树和茂盛的醋栗丛之间,长满一棵棵圆圆的浅绿色白菜;蛇醉革弯弯绕绕地缠在高高的杆子上;菜畦上密匝匝地插着小枝条,上面缠着干枯了的豌豆藤;一个个扁平的大南瓜宛如躺在地上;在那些沾满尘土、带棱带角的叶子下露出黄灿灿的黄瓜;高高的荨麻沿着篱笆一溜地摇晃着;有两三处长着一丛鞑靼忍冬、接骨木、野蔷薇,这都是往昔“花坛”的遗物。有一个小鱼池,里面灌满淡红色的含黏液的永,鱼池旁有一口水井,周围尽是小水坑;一些鸭子就在那些水坑里拍水游玩;有只狗全身颤动着,眯着眼睛在草地上啃骨头;一头花斑色母牛也在那边懒洋洋地吃草,不时地用尾巴甩打瘦瘦的脊背。小路拐向了一边;在粗大的爆竹柳和白桦树后面映出了一幢老式小屋,屋顶是松木盖的,屋前有个歪斜的台阶。拉季洛夫在这里停下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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