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更新时间:2013-07-31 16:54:03

“在睡,还能睡两小时。我明白;您没在家里睡觉;在公园里徘徊……当然,心情激动……这还用说。”

“您怎么知道我在公园里徘徊,不在家里睡觉?”

“维拉刚才说的。她劝我别进来。我忍不住,耽一会儿。这两个小时我在床边值班;现在我让科斯佳·列别杰夫替班。布尔多夫斯基已经走了。所以,公爵,您就睡吧,祝您晚……日,祝您日安!只不过,您要知道,我非常惊诧!”

“当然……所有这一切……”

“不,公爵,不;我感到谅诧的是《自白》。主要是他讲到幽灵和未来生命的那个地方,这里面含着一个伟大的思想!”

公爵亲切地望着科利亚,他来的目的当然是想尽快谈谈这个伟大的思想。

“但是,主要的,主要的不是一种思想,而是整个情境!如果伏尔泰、卢梭、普鲁东写了这份东西,我会去读,会发觉新思想,但不会惊诧到这种程度,但是,一个确实知道自己只能活10分钟的人说这一番话,这可是令人骄傲的!这可是个人人格独立的最高表现,这可是意味着直面勇对人生……不,这是伟大的精神力量!在这之后断定他故意不放上火帽,这就太卑下、太不自然!可是您要知道,昨天他们是欺骗了大家,耍了个花招:我根本没有跟他一起把东西装进旅行包,也从未见过手枪;是他自己收拾东西的,因此他一下子把我弄糊涂了。维拉说,您留他在这儿住;我起誓,不会有危险,何况我们大家都寸步不离守着他。”

“昨天夜里你们中谁在那里?”

“我,科斯佳·列别杰夫,布尔多夫斯墓;凯勒尔稍稍耽了一会,后来就到列别杰夫那儿睡觉去了,因为我们那里没有床钠好睡。费尔迪先科也睡在列别杰夫那里,7点钟就走了。将军总是在列别杰夫那儿的,现在也走了……列别杰夫可能马上就会到您这儿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他在找您,问过两次了。如果您现在躺下回的话,要不要放他进来?我也要去睡了。啊,对了,我想对您说件事;刚才将军让我吃了一惊:6点多时布尔多夫斯基叫醒我去值班,甚至几乎是6点钟的时候;我出去了一会,突然遇见了将军,而且还醉得到了不认识我的地步:像根木柱子似的站在我面前;刚清醒过来就冲着我问:‘病人怎么样了?我来是打听病人槽况的……,我向他报告了,嗨,如此这般等等。‘这一切很好,’他说,‘但我是,我起早,主要是为了警告你;我有理由认为,当着费尔迪先科的面不能什么话都说,应该有所克制。’您明白吗,公爵?”

“难道有这样的事?不过……对我们来说反正无所谓。”

“是的,没有疑问,这无所谓,我们不是共济会会员!因此我甚至感到奇怪,将军竞为此而特意夜里来叫醒我。”

“您说,费尔迪先科走了,是吗?”

“7点钟走的;顺便到我这儿来了一下,我在值班!他说,他去维尔金那里睡个足。维尔金是个十足的酒鬼。好了,我走了:瞧,鲁基扬·季莫菲伊奇来了……公爵想睡觉,鲁基扬·季莫菲伊奇;往回走!”

“仅仅耽1分钟,我深深敬重的公爵,有件在我看来有点重要的事,”进来的列别杰夫拖长了声音,用一种洞察一切的口吻轻声说着,并且庄重地鞠了个躬。他刚回来,甚至还未及回自己房间,因此还拿着帽子在乎中,他的脸流露出忧虑,还带着特别的不同寻常的自尊神情,。公爵请他坐下。

“您两次问起过我?大概,您始终为昨晚的事感到不安……”

“公爵,您是说为昨天这男孩的事?哦,不;昨天我的思想很紊乱……但是今天我已经不打算同您的意见争执了,无论在什么方面。”

“争……您怎么说的?”

“我说:争执,是个法语词,像许多其他词一样,已经进入我们俄语了,但我并不特别主张用这个词。”

“列别杰夫,您今天怎么这样一本正经,循规蹈矩,说起话来咬文嚼字的,”公爵微微一笑说。

“尼古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列别杰夫几乎用一种使人怜悯的声音对科利亚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公爵,涉及到本人……”

“哦,对,当然,当然,这不关我的事。再见,公爵!”科利亚马上就走开了。

“我喜欢这孩子的明白知趣,”望着他背影列别杰夫说,“这小家伙挺灵巧,虽然挺缠人的。深深敬爱的公爵,我遭受了一件异常不幸的事,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清晨……我还捉摸不定确切的时间。”

“是什么事情?”

“侧袋里丢了四百卢布,深深敬爱的公爵;大家正给您庆贺生日,”列别杰夫苦笑着补了一句。

“您丢失了四百卢布?这真遗憾。”

“特别是对一个靠自己的劳动正直生活的穷人来说是这样。”

“当然,当然,怎么会这样的?”

“是喝酒造成的后果。我来找您是把您看做神明,深深敬爱的公爵,四百银卢布这笔款子我是在昨天下午5点钟时从一个债主那里得到的,接着就坐火车回到这里。皮夹放在口袋里。我换下制服穿上常礼眼,把钱放进常礼服,我想到了要把钱放在身边,打算晚上应人家的请求把钱交出去……就等代理人来。”

“顺便问一句,鲁基扬·季真菲伊奇,您在报上登过广告说,您收金银物品作抵押付款,这是真的吗?”

“是通过代理人;不用我自己的名字,也不用我的地址。我本钱微不足道,又因为添了人了,您自己也会同意,收一点正当的利息……”

“是的,是的;我不过是了解一下;对不起,我打断了您。”

“代理人没有来一而那时又送来了那个不幸的人;午餐后我已经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来了这些客人,喝了……茶,……我很快活,却不料大祸临头。当时已很晚了,凯勒尔进来宣布您的大庆日子,并吩咐拿出香槟来,亲爱的深深敬重的公爵,我有一颗心(您大概已经发觉了,因为我是配得到这一点的),我有一颗心,我不说赤胆忠心,但可以说是知恩图报的,我还以此引以为豪。为了使准备中的聚会更加庄重,我个人也等着祝贺您,我忽然想到去,换下家常便服,穿上回家后脱下的制服,我这么做了,公爵,您大概也注意到了我一晚上都穿着制眼。我换了衣服,却忘了放在家常便服中的皮夹。哦……上帝想要惩罚人的时候,首先剥夺你的理智,真是这样。直到今天,己经7点半了,我醒来时,像个疯子似的从床上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抓那件常礼眼,一只是一只空口袋。皮夹子已音无踪迹。”

“呵,这真不愉快。”

“确实不愉快,您刚才找到的合适字眼真是得体,”列别杰夫不无狡黠地添了一句说。

“不过,怎么会……”公爵若有所思,颇感不安地说,“这可是很严重的情况。”

“确实严重,您又找了另一个字眼,公爵,为了表示……”

“啊,够了,鲁基扬“·季莫菲伊奇,这用得着找字眼吗?重要的不是字眼……您认为,您喝醉时皮夹子会不会从您口袋里掉出来了?”

“可能的。正如您坦率地所说的那样,喝醉时什么都有可能,我深深敬爱的公爵!但是,我请您判断一下:如果换衣服时我把皮夹子抖落出来了,那么掉下来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地板上。现在这东西在什么地方呢?”

“您不会把它塞到桌子抽屉里什么地方了?”

“全部找遍了,到处都找过了,何况我没有往哪儿藏过,也没有开过任何抽屉,这点我记得很清楚。”

“看过柜子里吗?”

“第一件事就看那里,今天甚至已经看了好几遍了……再说我怎么会塞到柜子里去呢,我衷心尊敬的公爵?”

“我承认,列别杰夫,这很使我不安。这么说,有人在地板上捡了它?”

“或者从口袋里偷的,二者必居其一。”

“这使我非常不安;因为到底是谁……这就是问题所在。”

“毫无疑问,主要的问题就在这里,您用词之确切、表达思想之恰当,分析情况之精确真令人惊讶,公爵阁下。”

“啊,鲁基扬·季莫菲伊奇,别嘲弄人了,这里……”

“嘲弄!”列别杰夫双手一拍,大声嚷了起来。

“算了,算了,算了,好吧,我可不是生气,这里完全是另一回事……我担心的是人们。您怀疑是谁?”

“这是个最难知……最复杂的问题!我不怀疑女仆:她呆在自己厨房里。也不是亲生的孩子们……”

“这还用说。”

“看来,是客人中的什么人。”

“但这可能吗?”

“这是完全不可能,最大的不可能,可是又必定是这么回事。不过、我同意做这样的设想,甚至确信,如果是偷窃,那么不会是在晚上发生的,因为当时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而会是在夜里或者甚至是在快要到清晨的时候,是在这里过夜的哪个人干的。”

“啊,我的天哪!”

“自然,布尔多夫斯基和居古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我是排除在外的,因为他们没有进我的房间。”

“这还用说,甚至即使他们走进去过也不会!谁在您那里过夜的?”

“连我在内,我们有四个人,住在两个相邻的房间:我,将军,凯勒尔和费尔迪先科先生。看来,是我们四人中的一个!”

“也就是三个中的某一个,但是谁呢?”

“我把自己算在内是为了公正,也为了合乎规矩,但是,公爵,您也会同意,我不可能自己偷自己,虽然世上也常有这样的事……”

“啊,列别杰夫,这多无聊!”公爵不耐烦地高声说,“说正经的,您干吗拖拖拉拉的!……”

“这就是说,剩下三个人,首先是凯勒尔先生。这个人反复无常,总是醉醺醺的,在某些方面是自由主义者,也就是说到钱袋的事,其他方面带有的倾向,与其说是自由主义,不如说是古代骑士式的。他在这里起先是在病人的房间里,已经半夜里了才换到我们这里来,借口说睡在光地板上太硬了。”

“您怀疑是他?”

“我怀疑过。当我在早晨7点多时像疯子似的一跳而起用手贴住前额的时候,马上叫醒了睡着安稳觉的将军。考虑到费尔迪先科奇怪地消失踪影,这一点已经引起了我们的怀疑,我们俩立即决定搜索凯勒尔,他睡得像……像……几乎就像死猪一股。我们完完全全搜了个遍:口袋里一个子几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个口袋是没有窟窿的。方格蓝布手帕脏得不成样子。还有一封情书,是哪个女仆写的,信中向他要钱并进行威胁,再就是您知道的那篇小品文的碎片。将军认为他是无辜的。为了彻底弄清楚我们叫醒了他本人,好容易才推醒了他;他勉强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大了嘴巴,一副醉态,脸上的表情是怪诞、无辜的,甚至是愚蠢的,不是他!”

“哦,我真高兴!”公爵高兴地叹了口气,“我曾多么为他担心!”

“担心?看来,您已经有理由怀疑了?”列别杰夫眯缝着眼说。

“哦,不,我是这么说说的,”公爵语塞了。“我说担心,真是愚蠢得可以。列别杰夫,帮帮忙,别把这话传给任何人……”

“公爵,公爵!您的话在我的心里……在我心里深处,那里就是坟墓!……”列别杰夫把礼服贴在心坎处,激昂地说。

“好,”好!……这么说,是贫尔迪先科?也就是,我想说,您怀疑费尔迪先科?

“还有谁呢?”列别杰夫凝神望着公爵,悄悄地说。

“哦,是的,当然喏……还会有谁……就是说,我又说错了,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是有的。首先,他是在早晨7点,甚至是6点多时消失的。”

“我知道,科利亚对我说过,费尔迪先科到他那里去了一下,说要到……我忘了,到谁那里,到一个好朋友家去睡个足。”

“是到维尔金那里。这么说,尼古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已经对您说了?”

“他一点也没提及失窃的事。”

“他是不知道,因为暂时我还对此事保密。这么说,他去维尔金家了;似乎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一个醉汉到另一个跟他自己一样的醉汉那里去,尽管天还刚刚亮,又没有任何理由。但是这里却露出了踪迹:他走了,却留下了地址……现在,公爵,请注意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留下地址?……为什么他绕个弯,特意去尼古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那儿并告诉他‘去维尔金家里睡个足’。谁对他要走,甚至他正是要去维尔金那里感兴趣?为什么要告诉人家?不,这里有精妙之处,小偷的精妙之处,这就是说:‘瞧,我故意不隐瞒我的行踪,我怎么会是小偷呢?难道小偷会告诉他到哪儿去的吗?,这是一种想排除怀疑的过分的细心,也就是说,想擦去沙地上的足迹……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深深敬爱的公爵?”

“明白,非常清楚地明白,但是这可是不够的。”

“第二条理由:他的行踪是假的,他给的地址是不准确的。过了1小阶,也就是8点钟的时候,我已经去敲维尔金的门了,他住在五条街,我甚至还认识他。赞尔迪先科的影子也没有。虽然从女仆那里(她完全是个聋子)追问出来,一个小时前确有某个人敲过门,甚至用的劲相当大,连门铃也扯断了。但是女仆没有开门,她不想叫醒维尔金先生,也可能是她自己不愿意起来。这种事也常有。”

“这就是您的全部证据吗?这不够。”

“公爵,那么该怀疑谁呢,您倒判断判断?”列别杰夫非常动人地结束说,在他的苦笑中闪现出某种经验的神情。

“您再好好看看房间和抽屉!”公爵沉思片刻后忧虑地说。

“细细看过了!”列别杰夫更加动人地叹了口气说。

“嗯!……何必,您何必要换掉这件常礼服呢?”公爵烦恼地敲了一下桌子,感叹道。

“这是一出古老喜剧中提的问题。但是,心地无比善良的公爵,您把我的不幸已经太往心里去了!我不配这样对待。也就是说,我一个人不敢当;但是您也在为罪犯……为微不足道的费尔迪先科先生感到痛苦,是吗?”

“是的,是的,您确实使我很不安,”公爵心不在焉和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既然您这么深信这是费尔迪先科于的、您打算做什么呢?……”

“公爵,我深深敬爱的公爵,别人还会是谁呢?”列别杰夫用越来越受感动的腔调巴结着说。“要知道没有别的人可以设想为那个人,因而,除了费尔迪先科先生,完全不可能怀疑别的人,要知道,这么说吧,这又是一条不利于费尔迪先科的证据,已经是第三条了:因为还是这个问题:别的人还会是谁?总不见得我该怀疑布尔多夫斯基先生吧,嘻-嘻!”

“照您,多么荒谬!”

“最后,总不是将军吧。嘻-嘻?”

“简直胡说八道!”公爵几乎生气地说,他不耐烦地在座位上转来转去。

“还用说不是胡说八道吗,嘻-嘻!这个人,也就是将军,真把我逗笑了,刚才我跟他趁热打铁追踪到维尔金家……应该向您指出,当我失窃后首先叫醒他时,将军比我还要感到震惊,甚至脸色都变了,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突然显得部样正义凛然,表示着强烈的义愤,我甚至都没有料到会到那种程度。真是个正人君子!他经常吹牛,这是他的癖好,但是是个有高尚情操的人,同时他又是个缺少心眼的人,他的纯真无邪可以令人充分信任他。我已经对您说了,我深深敬爱的公爵,我对他不仅有好感,而且喜欢他。突然他停在街中央,解开常礼服,敞开胸,说‘搜搜我,您搜过凯勒尔,为什么不搜我呢?公正要求这样做,他手脚都抖动着,甚至脸变得雪白,一副威严可恨的样子。我笑了起来,说,‘听着,将军,如果别人对我这样说你,我立即用自己的双手把我的头颅取下来,将它放在一只大盘子里并亲自端给所有怀疑你的人,对他们说:瞧,看见这颗脑袋了吧,我就用自己的这颗脑袋为他担保,不仅,是脑袋,甚至还可以赴汤蹈火。瞧我准备怎么为你担保。”他当即扑过来拥抱我,仍然在大街中央,眼泪夺眶而出,浑身颤粟着,紧紧地招我搂在胸前(弄得我甚至差点咳嗽起来。)他说:‘你是我患难中留下的唯一的朋友!,真是个易动感情的人!于是,当然罗,一路上他立即讲了个类似境遇的坏事,说年轻时有一次他被怀疑偷了500卢布,但是,第二天他扑进熊熊燃烧的房子,从火中拖出了怀疑他的伯爵和当时还是少女的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伯爵拥抱了他,这样就有了他和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的婚姻,而次日在火灾的废墟中找到了装着失款的盒子;这是一只英国构造、带暗锁的铁盒,不知怎么的掉到地板底下去,因此谁也没有发觉它,直到这场火灾后才找到。这纯粹是胡说。但是他说到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时,甚至叹泣起来。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是个气度高贵的妇人,尽管她生我的气。”

“你们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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