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更新时间:2013-07-31 16:49:29

不值得再活几个星期的想法(他继续念着)真正控制我,我想,约在一个月前,当时我还有四个星期可活,但是完全控制我是在三天以前,从帕夫洛夫斯克回来那天晚上起。这个念头完全、直接深入我心灵的最初那一瞬间是在公爵的露台上,正是我忽然想要做最后一次人生的尝试的那一会儿,我想看看人们和树木(就算这话是我自己说的),我情绪激动,坚持布尔多夫斯基“我的亲近的朋友”有权利,我还幻想着他们大家会突然张开手臂,把我拥在怀里,请求我的宽恕,而我也请求他们的宽恕;总之,结果我成了个无能的傻瓜。就是在这个候我心里冒出了“最后的信念”。现在我感到很惊奇,没有这个“信念”时那整整六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完全知道,我有肺病,而且已经治不好了;我不欺骗自己,清楚地明白真实情况。但是我越是清楚地了解实情,就越是拼命想活;我紧紧抓住生命,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我承认,我当时也曾怨恨黑暗渺茫,冷寞无情的命运要把我像一只苍蝇一般压死,当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为什么我不就怀着怨恨而结束生命?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已经不能开始生活,还真的开始了生活?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可尝试了,却还要尝试?其实我连一本书也不能看完,因此就不再看到了;看书干什么?还有六个月,知道了知识有什么用?这个念头迫使我不止一次撇下书本。

是的,这垛梅那罗夫墙可以说明许多情况!我在这上面记下了许多事情,在这垛肮脏的墙壁上没有一个斑点我会不熟悉。真是一垛可沮咒的墙!但对我来说它依然比所有帕夫洛夫斯克的树木都更宝贵,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话,它应该比所有的人更宝贵。

我现在想起来,当时我是带着多么贪婪的兴趣注视看他们的生活;这样的兴趣过去是未曾有过的。在我病得不能走出房间的时候,有时候会迫不及待地骂着人等科利亚来,我深切地关注所有的小事,对各种各样的传闻满怀着兴趣,好像成了个搬弄是非的人,比如说,我不明白,这些人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怎么不会成为富翁(不过,就是现在也不明白)。我认识一个穷人,后来人家告诉我,他饿死了,我现在还记得,这使我怒不可遏:假如可以使这个穷人复活,我大概会处死他的。有时候有好几个星期我觉得轻松些,我能走到衙上去;但是街道最终又使我产生憎恶,因此整天整天故意闭门果在家里,虽燃我能像大家一样走到外面去。我无法容忍我身旁在人行道上走着的人,他们窜来钻去,忙忙碌碌,永远忧心忡忡,愁眉苦脸,惶惶不安。干什么他们永远悲伤,永远忧虑,永远忙碌;干什么他们永远抑郁寡欢,充满恼恨(因为他们凶狠、凶狠、凶狠)?虽然他们有60年的生命,他们却不幸和不会生活,这是谁之罪?为什么扎尔尼岑还有60年生命,却要让自己饿死?每个人都指着自己的破衣服,伸出自己做工的手,恶狠狠地高喊着;“我们像牛马一般不辞劳苦地干活,我们劳动,我们却像狗一样忍饥挨饿,受苦受穷:别人既不干活也不劳动,他们却生活富裕”(永恒的老调!)在他们旁过从早到晚奔走忙碌的还有一个“出身贵族”的不幸的可怜虫伊万·福米奇·苏科夫。他就住我们那幢房子里,住我们楼上。他永远穿着肘部磨破、掉了钮扣的衣服,他为各种各样的人跑腿当差,听命于人家的差遣委派,而且是从早到晚。您要是跟他聊天,他便会说:“贫穷、困苦、一贫如洗,妻子死了,没有钱买药,冬天冻死了一个孩子;大女儿让人养了当姘妇……”他永远诉苦,永远哭泣!哦,我对这些傻瓜无论现在还是过去都没丝毫怜悯,没有丝毫,我可以骄傲地这么说:为什么他自己不是罗特希尔德?他不像罗特希尔招那样有百万家财,没有堆积如山的帝俄金币和拿破仑金币,没有像谢肉节货摊上堆起的吃食那样堆积如山、堆得像座高山的金币,是谁之罪呢?既然他活着,这就是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不懂这一点,又怪谁呢?

哦,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来发火了,但当时,我再说一遍,当时我却因为气得发狂确实在夜间咬我的枕头,撕我的被子,哦,当时我多么想,多么愿意,多么故意希望有人把我,一个18岁的青年,几乎衣不蔽体地突然赶到街上,并且撇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住所,没有工作,没有一片面包,在这么大一个城无亲无故,饥肠辊辆,又挨了一顿打(这样更好!),但是身体健康,这种情况下我要显示……

显示什么?

哦,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就我这篇《解释》已经够伤害自己的自尊心了!嘿,现在谁不把我当作一个不懂生活的可怜虫,忘了自己已不是18岁,忘了像我这六个月这样生活等于已经是活到白头了!但是让人家去笑话,去说这一切是童话吧。我真的是在给自己讲重话。我用它们来填满我那些通彻不眠的漫漫长夜;我现在还全都记得起来。

但是,难道现在我又来讲这些故事?现在对我来说也已经过了讲童姑故事的时期。再说讲给谁听呢?要知道当时我是用这些故事来自寻安慰的,那时我清楚地看到,连希腊语语法都禁止我学,恰好我也忽然想到:“还没等学到句法,我就会死了”,我从学第一页起就这么想,于是就把书本仍到桌于底下去了。它现在还被弃置在那儿;我不许玛特廖娜把它捡起来。

就让我的《解释》落到他手里并有耐心读完它的人认为我是个疯子吧,或者,甚至看做是中学生吧,最无疑的是把我看做是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他自然会觉得,除他而外,所有的人们都大不珍惜生命,大惯于作贱浪费它,太懒、太没良心地利用它,因而,所有的人无一都不配享有生命!那又怎么呢?我宣布,我的读者将会弄错的,我的信念完全不是取决于我被判了死刑。你们只要问问,问问他们,所有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是否都懂得什么是幸福?哦,你们可以深信,哥伦布感到幸福并不是在他发现了美洲大陆的时候,而是在即将要发现的时候;请相信,他幸福的最高点,大概是在发现新大陆三天前,当时哗变的船员在绝望之中几乎要把船往回开到欧洲去!这里问题不在于新大陆,即使它忽然消失也无妨。哥伦布没有看见它就死去了,宾际上他也不知道,他已发现了它。问题在于生命,仅仅在于生命,在于发现生命,在于不断地永恒地去发现,而根本不在于发现什么!但是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怀疑,我现在所说的一切就像最普通的话,大家一定会把我当作是低年级小学生,把自己的作文《日出》拿出来展示,或者会说,我大概是想说出某些见解来,但是尽管有一切愿望,都不会……“发挥”。但是,我要补充说,人的任何一种英明的思想或者新的思想,或者甚至是某个头脑里产生的任何一种严肃的思想,总会留下某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传达给别人的,哪怕您写下了卷秩浩繁的长篇巨著,花35年来阐述您的思想,总还是会留下某些东西怎么也不肯从您的脑壳里走出来而永远留在您自己那里;您将带着它们而死去,也许,没有传达给别人的还是您思想中最主要的东西。但是,如果现在我也不能传达这六个月里折磨我的一切想法,那么一至少大家也会明白,为了得到现在的我的“最后信念”,我也许付出的代价太宝贵了;正是这一点我认为有必要在我的《解释》中提请注意的,目的我自己知道。

但是,我还是继续写下去。

我不想撒谎:这六个月里现实把我钩上了钩,有时候使我醉心得忘了我己被判了死刑,或者;最好说,使我不想去想这一点,甚至还做点事情。顺便谈谈我当时的情况。八个月前我病很重的时候,我断绝一切交往,撇下了我过去所有的同伴。因为我一直是个相当阴郁的人,所以同伴们也很容易就忘了我;当然,没有这一点他们也会忘掉我的。在家里我的处境,也就是在家庭里的处境,也是很孤独的,五个月前我把自己永远锁在里面,把自己跟家里的房间完全隔离开来。他们常常听我的,谁也不敢走进我的房间,除了在一定的时间来收拾房间和给我送餐。母亲在我的命令前总是战战兢兢,当我有时候决定放她进来时,她甚至不敢在我面前哭鼻子。为了我她经常打孩子们,不许他们喧闹,不许他们骚扰我;我真的常常抱怨他们发出的叫嚷声;想必,因此他们现在不喜.欢我!“忠实的科利亚,”我这么叫唤他,我想,我也把他折磨得够了。近来他也折磨我;这一切是自然的,之所以创造人,就是为了互相折磨。但是我发现,他是受我的焦躁易怒,仿佛事先就对自己立下誓言要宽恕一个病人;自然,这惹得我生气;但是,他好像忽然想出来要模仿公爵的“基督式的克制忍让”,这已经有点可笑了。这是个年轻,热情的男孩,当然,他模仿一切;但我有时觉得他应该用自己的头脑来生活。我很喜欢他。我也折磨苏里科夫,他住在我们楼上,从早到晚为人家的委托跑腿;我经常向他证明,他贫穷是他自己的过错,因此终于把他吓坏了,便不再上我这里来了,这是个很温顺的人,温顺到极点的人(注意:据说,温顺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应该向公爵询问一下这个问题,这是他自己的说法);但是,当我三月份上楼到他那儿去想看看,他们那里是怎么“冻死”(这是他的活)孩子的,我无意间对他婴儿的尸体发出一声冷笑,因为我又开始向苏里科夫解释,这是他“自己的过错”,而这个瘦小的可怜虫突然双唇哆嗦起来,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胯,另一只手向我指着门口,轻轻地,也就是几乎是低语着对我说:“请走吧!”我走了出来,我很喜欢这样,甚至喜欢他赶我出来那一会儿;但是后来回想起来时,他的话久久地使我产生一种沉重的印象,对他有一种奇怪的轻蔑的怜悯,而我本来是完全不想体受这种感情的。甚至在受到这样侮辱的时刻(我可是感到,我侮辱了他,虽然我并没有这种意图),甚至在这样的时刻这个人也不会发火!他当时嘴唇哆嗦完全不是因为愤恨,我可以发誓:他抓住我的手,说出那句绝妙的“请走吧”,绝对不是生气,尊严是有的,甚至溢于言表,甚至完全于他不相称(因此,说真的,这里有许多滑稽的东西),但是没有愤恨。也许,他不过是突然蔑视起我来了。从那时起,有两三次我在楼梯上遇见他,他突然在我面前摘下帽子,过去是从来不这样做的,但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停下来,而是不好意思地跑了过去。即使他蔑视我,那也仍然是用他的方式:“温顺地蔑视”。也许,他摘下帽子不过是出于害怕,是向自己女债主的儿子致意,因为他经常欠我母亲的钱,怎么也无法摆脱债务。这甚至是最可能的情况。我本想跟他解释,同时我肯定,过了10分钟他便会来向我请求原谅;但我考虑,最好还是不去碰他。

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苏里科夫“冻死”小孩那个时候,3月中光景,我忽然不知怎么感到病情轻多了,这种状况继续了两星期。我开始到外面走走,往在是在黄昏时分。我喜欢3月的黄昏,那时白天的气温开始变寒冷,煤气街灯也点亮了;有时我走得相当远。有一次,在六铺街有一个“贵族”模样的人黑暗中赶过了我,我未能看清楚他;他拿着纸包起来的一包东西,穿着一件短小难看的夹大衣单薄得跟季节不相称。当他走到我前面10步远的街灯下时,我发现,有东西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急忙捡起来,捡得很及时,因为已经有一个穿长褂的人急急跑近前来,但是看见我手中的东西后,他没有争论,只是迅速地瞥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就从身边溜走了。这件东西是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老式山羊皮大钱包;但不知为什么第一眼我就猜到,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钱。丢了东西的行人已经走在我前面有40步远并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跑上前去向他叫喊;但是因为除了“喂!”没别的可喊叫,因此他都没有转过身来。忽然他向左一扬,进了一幢房子的大门。等我跑进黑乎平的大门,已经不见人影。这幢房子非常大,是一座庞大的建筑,这类房子是冒险投机家为租给小户人家建造的,这种大楼有时一幢里有上百套住宅。当我军过大门后,我觉得,在大院子右后角落里仿佛有一个人在行走,不过在黑暗中我勉强才能看清楚。我跑到角落,看见有个进口通注楼梯。楼梯很窄,异常肮脏,根本没有灯光;但是可以听到,在高处还有个人顺着梯级往上跑,于是我也开始登楼梯,估计在人家给他开问的时候,我能赶上他。结果正是这样。楼梯每一段都很短,有多少段都数不清,因此我气喘得要命;在五楼有人开了门又关了门,我知道这一点时还差三段楼梯。等我跑到上面,在楼梯口平息一下气喘,找寻门铃,已经过了好几分钟。终于给我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在小厨房里吹茶炊的女人;她默默地听完我的问题,当然,什么也没听懂,又默默地为我打开了通向隔壁一问房间的门,房间也很小,低矮得不得了,有几件必要的蹩脚家具,挂着帘幔的一张又宽又大的床,床上躺着“捷连季伊奇”(女人这么喊他),我觉得,他喝醉了。桌上铁制小灯台上的蜡烛头即将燃尽。一只半俄升的瓶子几乎已经倒空。捷连季伊奇躺着对我哼哼哈哈说了些什么,朝隔壁一扇门挥了下手,而那个女人已经走开了,因此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开那扇门。我这样做了,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比前面那一问更窄小拥挤,因此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转身;角落里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占去了很多地方;其余的家具一共就是三把堆满了各种破衣服的普通椅子,漆布面的沙发前一张极普通的厨房用的木桌,因此在桌子和床之间人几乎已经无法通过。在桌上和前面那个房间一样的铁制小灯台上点着一根脂油做的蜡烛,而在床上一个很小的婴儿在细声啼哭,从哭声来看,大概生下来才三个星期;替他“更换”,也就是换尿布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有病的女人,好像还年轻,穿看极为随便的家常衣服,也许是产后刚开始起床;但孩子一个劲地哭个不停,等着喂他干枯的乳汁。沙发上睡着另一个孩子,是个3岁的小姑娘,好像盖着一件燕尾服:在桌旁站着一位穿着很破旧的带礼服的先生(他已经脱下了大衣,放在床上),正打开蓝色的纸包,里面包着两俄磅小麦面包和两根小香肠。此外,桌上还有一壶茶和凡块黑面包;床底下露出一只未上锁的箱子和装着一些破旧衣服的两个包裹。

总之,一派杂乱无常的景象。瞧上一眼我就觉得他们两人先生和太太是正派人,但是被贫穷弄到有失尊严的境地,以致杂乱无章终于压倒了一切与之作斗争的尝试,甚至把人弄到痛苦地需要在这种与日俱增的杂乱无章中寻找某种痛苦的仿佛向谁报复似的快感。

我走进去时,在我前面也是才进去并刚打开自己食品的这位先生正跟妻子又快又热烈地交谈着什么;虽然那女的还没换好尿布,可是已经哭泣起来;想必丈夫告诉的照例是坏消息。这位先生看样子有28岁左右,他脸容干枯,围着一圈连鬓黑胡子,下巴刮得精尤,使我觉得相当体面,甚至今人喜欢;这张脸很抑郁,目光也阴沉,带有一种病态的十分容易被激怒的傲气,我走进去后,就发生了一场奇怪的风波。

有些人在自己好激动生气、易受委屈中获得一种异常的满足,尤其是在他那里受委屈达到最大限度的时候是这样(这总是发生得很快的);在这种时刻甚至受委屈比不受委屈对他们来说好像觉得更痛快。这些易发火的人后来总是十分悔恨,痛苦异常,当然,如果他们是有头脑的人,能够明白他们发火超过了必要的十倍。这位先生谅异地望了我一会,而他妻子则很惊惧,仿佛有人会走进他们的房间是件令人可怕的奇事;但是突然他几乎是发狂似地扑向我;而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尤其在看到我穿得很体面时,想必他认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因为我竟敢如此不讲礼貌地窥看每一个角落并看见了他自己为此感到羞愧的整个杂乱无章的环境。当然,他也高兴有机会哪怕是对随便什么人发泄自己的愤恨,发泄自己的不走运,有一会儿我甚至以为他会过来要打架;他脸色发白,就像要人歇斯底里发作那样,把他妻子吓坏了。

“您怎么竟敢就这么走进来了?滚!”他嚷着,浑身打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但突然他看见了我手中拿着他的钱包。

“好像是您失落的,”我尽可能平静和平地说。(不过,也应该这样。)

他站在我面前惊恐慌万状,一度仿佛6都不明白;后来迅即抓住自己的侧袋,吓得张大了嘴,用手拍了一下脑门。

“天哪!您在什么地方找到的?怎么找到的?”

我用最简短的话,尽量更平淡地说明,怎么捡起钱包,怎么奔跑和叫他,最后,怎么凭猜测,跟在他后面几乎是摸索着上了楼梯。

“哦,天哪!”他转向妻子发出一声惊叹,“这里有我们的全部证件,有我最后的一些器械,这里有所有的……哦,亲爱的先生,您知道吗,您为我做了什么?否则我就完蛋了!”

与此同时我抓住了门把手,打算不回答就离开;但是我自己气喘吁吁,突然我的激动引发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咳嗽,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我看见这位先生到处乱钻,想为我找一把空椅子,最后他从一把椅子上抓起破旧衣服丢到地上,急忙把椅子挪给我,小心翼翼地安顿我坐下,但我的咳嗽继续着,不停地又咳了足足3分钟。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坐在我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大概,也把破旧衣服从那上面扔到地上),专注地凝视着我。

“您,好像……有病?”他用通常是医生着手治病人看病时用的口吻说,“我自己……是搞医的(他没有说是大夫)”,说完这话,不知为什么对我指了一下房间,仿佛是对自己目前的境况表示抗议,“我看得出来,您……”

“我有肺病,”我尽可能简短地说,并站起身。

他马上就跳起来。

“也许,您是夸大了……采取些治疗手段……”

他显得十分慌乱,不知所措,仿佛没有恢复常态,左手持着那只大皮夹。

“哦,您别担心”,我抓住门把手,又打断他说,”B大夫(我这时又把B大夫插了进来)上星期给我检查过,我的病情已经确诊了。对不起……”

我本来又想打开门,撇下我这位心怀感激的又窘困异常,羞愧难当的大夫,但是可恶的咳嗽偏偏又一次袭住了我。这时我这位大夫就坚持要我再坐下休息一会;他向妻子示意,她就在原地对我说了几句感激和欢迎的话。与此同时她很不好意思,甚至在地苍白蜡黄干瘪的脸上浮现出红晕。我留了下来,但是显示出每秒钟都生怕使他们感到拘束的样子(这是应该的)。我这位大夫终因悔恨而痛苦不安,这我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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