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跃进决定和这个叫梅龄的女人见面,是在他从雷湾搬到多伦多,连续失去了三份工作,存款户头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房租时。
他在雷湾住了六年,一直在一个华人养殖场里工作,每天和鸡鸭蛋打交道,几乎和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后来那个养殖场一直亏空维持不下去了,他就搬到了多伦多。他在多伦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唐人街的一家中餐馆里端盘子。他会说几句英文,却从没有认真学过英文,对所有的英文单词一概一知半解。有一天一位洋客人问他春卷里包的是什么内容?他想说“卷心菜”(cabbage),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垃圾”(garbage),于是他失去了一夜小费和一份工作。
第二份工作几乎不需要说英文,是在一个木材加工场做电锯操作工。他看错了图纸,把一批四分之三寸厚的木板,全部锯成了半寸。他不等老板发话,便自己卷了行囊走人。
第三份工作是电子装配线上的发料工。这份工作不需要英文,也不需要看图纸,只需要把几样零件按顺序放进一个小盒子,然后把小盒子放到运送带上传到下一个工序即可。他干了四个月,感觉如鱼得水。可就在第五个月开头的时候,他和老板吵了一架 - 是为别人打抱不平。老板失去了风度,而他则失去了工作。
那位使他失去了工作的同事过意不去,就请他到一家餐馆吃了一顿饭。席间那位同事犹犹豫豫地问他是否对一笔生意感兴趣?他说他一辈子也学不会做生意。那人呵呵地笑,说这笔生意其实不需要“做”,只需要等。他对他伸出七个手指头,说只要他肯等个两三年,就可以得到这个数。他以为是七千,他说是七万:见面的时候给一万,算是定金。领证的时候给一万,拿到探亲签证到了加拿大时再给一万。最后的四万等拿到移民纸的时候一块儿补齐。
七万加元是一个令他晕眩的数字,但他没有马上答应。他问如果移民纸被拒,会有什么风险?同事说那你就白拿了前面的三万。他又问如果东窗事发,会有什么后果?
“监狱。”同事说。
他开始犹豫。同事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无产者还能丢失什么?除了镣铐锁链?”
他想想也是,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个星期,他就订了回国的机票。那是他第一次回国。出国将近七年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回国的冲动,因为国内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牵挂的人了。母亲在他出国之前就已去世。他有个继父,继父进入他家时,他已离家上大学,所以他和他都幸运地避免了两个成年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磨合的尴尬。母亲去世后,继父再次成立了家庭。无论是他还是继父,似乎都没有保持联系的欲望。
他回国后,并没有立即赶去梅龄所在的城市,而是先去了徐州。去徐州,是为了去潘桥。去潘桥,是为了看端端。那一次他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把端端带出来。